屋外春深花绽红,
屋内夜阑酒正浓,
有花应赏,有酒当歌,
人间天上一般同。
开到荼蘼花事了,
一年容易又秋风,
恨匆匆,
良辰美景总成空。
恨匆匆,
良辰美景总成空。
第一次听这首《赏花时》,马上联想到芦雪广联诗时,林黛玉和薛宝钗对的那两句,“沁梅香可嚼,淋竹醉堪调。”
优秀的艺术作品带给人的感官享受,就是这样立体、丰满。一曲歌罢,余音袅袅、余霞散绮、余香扑鼻、余味回甘。
曲中最要紧的一句,是“开到荼蘼花事了”。
荼蘼,又做酴釄,亦花亦酒。
以草为头时,它色泽如酒、香气醉人,是文人笔下的至雅之花。
赏荼蘼的风气,以宋代为最盛。然而今人不见古时月,岁岁年年花不同。
植物学家们普遍认为,与“荼蘼”相对应的,是现代的“大花白木香”,与常见的白木香、黄木香同属不同种。它是蔷薇科蔓生灌木,重瓣单头大朵,花瓣象牙白色,花心偶露紫色,香气浓郁。它开放在芳菲散尽的暮春季节,目送着万紫千红的春天渐行渐远。
以酒为旁时,人们把色泽酷似荼蘼花的甘醴称为“酴釄”酒,同时,也以荼蘼花瓣浸酒、熏香,或者干脆坐在荼蘼架下,让落花直接飘进酒杯里,清雅风流,成就暮春时节的一场又一场欢会。
“开到荼蘼花事了”,出自宋人王淇的《春暮游小园》一诗:
一丛梅粉褪残妆,
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
丝丝天棘出莓墙。
在曹雪芹先生笔下,它本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中,麝月花签上的一句签语。在89北影版《红楼梦》中,它被巧妙地运用在全新的《赏花时》曲中,酒秾花妍,随着芳官甜美的歌声,镜头从一张张娇艳欲滴的脸庞上掠过,韶华胜极,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让人无法不动容。
宋人尚有许多诗句与这句签语神韵相通。
任拙斋说,一年春事到荼蘼,香雪纷纷又扑衣。吴淑姬云,谢了荼蘼春事休。李清照吟,能留否?荼蘼落尽,犹赖有梨花。苏轼曰,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品酒赏花,良辰美景总成空。谢铁骊导演不愧是意境营造大师,这段歌词与剧情高度契合,画面古典凝重,歌声空灵幽远,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艺术性极高。
对比原著,曹雪芹先生让芳官唱的《赏花时》,来自汤显祖的《邯郸记》,何仙姑在蓬莱山门外扫落花,她叮嘱吕洞宾休要耽搁,快点儿度一个人回来代替她扫花,这样,她就可以去瑶池,参加西王母的蟠桃宴了。
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
您看那风起玉尘沙。
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
您与俺高眼向云霞。
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
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这只曲子关合的,只是贾宝玉和芳官二人的未来。
小说可以用大量的文字铺陈,可以逐一详述每个人物的前途和命运,电影没有这么大的体量,如果原文照搬,让芳官原原本本唱这个曲子,对原著文本不够熟悉的观众,根本无法理解歌词的含义。
89版《红楼梦》的改编,不但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还更进一步,《赏花时》不再是芳官唱给宝玉一个人的生日歌,它成了整部作品的“眼”。
89版的音乐不多,但每首歌曲都是精品,其中《赏花时》最受大家喜爱。
王酩是享有盛名的作曲家,王涓爱的嗓音甜美,她借鉴昆曲的演唱方法,这首歌被演绎得甜香满室、沁人心脾。
在我的印象中,《赏花时》由谢铁骊导演亲自作词,有朋友提出,词作者莫不是编剧谢逢松?翻找旧日资料,竟未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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