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壹
100多年前的1920年,
见过大场面的上海滩又开了一次眼界。南京路上,一个江西吉安老俵的葬礼轰动了全国。

据资料记载:
出殡那天各方宾客逾万,整个送殡队伍见首不见尾,在南京路上走了3个小时才走完;
棺材是从柳州运来的整块楠木精工制作的;
抬棺材所用之龙头杠架,龙凤罩套,乃是从北京租来的原皇宫御用品。
棺材扛夫124名,乃久经训练的蒙古扛棺队,服饰全是清宫的原物。
送殡的队伍中,乘轿106余顶、乘车500余辆,步行者4000余名,各式仪亭81抬,逸嶂挽联用竹架抬着,抬架的足有2000人;
官绅一律长袍马褂,佩黑纱白花;学生队伍2000人,一律黑布制服,手执蓝白花束,亲属200余人,一律白色丧服,手执丧杖;军队三个连,警察三个中队,沿途护送。
中乐队七套,西乐队七套,穿插在队伍之中。和尚、尼姑、道士各108名,全都是袈裟道袍。迎魂幡、素车、白马,素灯不计其数。
沿途散发的白纸花签、所燃放的鞭炮由八辆卡车装运。
出殡之前,开吊七七四十九天,还特请西藏喇嘛来做法事。
出殡队伍行至十六铺码头,一艘专轮接走灵柩,负责将其灵柩运至九江。
在九江举行路祭,然后运至南昌,又举行路祭,最后动用大批帆船,全部用白布扎成孝舟,由小火轮拖运,这才浩浩荡荡到达吉安,到老家后又举行祭奠,然后下葬。
据统计,全部丧事耗资银元39万,折合黄金500两。排面超过四年前红顶巨富“盛宣怀”在上海的葬礼。
规模之大、耗资之巨,仅次于光绪、慈禧的殡葬。堪称二十世纪上海场面最大的葬礼。
这场葬礼的主角就是90岁高龄仙逝,
近代扬州最大盐商、上海滩地皮大王、黄金巨子、近代中国实业家的“周扶九”。
据说当年其资产高达白银5000万两,富甲天下,是中华民国初期的首富。
PART贰
然而这场奢华的世纪葬礼,绝非周扶九所愿。
以他做人低调、极度节俭的性格,如果泉下有知,一定要气得大骂子孙“败家子”。
周扶九生前尽管富可敌国,
但他一生却衣食俭朴,从不穿绫罗绸缎,不食山珍海味,甚至以抠门、吝啬闻名。
清末民初,扬州流传"萧家的盐,周家的钱",说的是江西吉安的两个巨富撑起扬州半边天。
这里所说的“周”指的是民国时期的巨贾周扶九,“萧”指的是与周扶九同时代的扬州盐商萧云甫。但对于周扶九,扬州至今还流传一歇后语:“江西周扶九赚钱——不用”。
扬州大盐商中,周扶九始终是个话题人物。
周的形象与我们从史书以及影视剧作品中,所描绘的挥金如土,夜夜笙歌的盐商形象反差极大。

据传周扶九住在扬州时,每天吃菜仅买一个铜板的盐豆,为了买到最便宜的炒豆,可以让佣人跑遍扬州,最终发现有家店一个铜板可买58颗,份量最多,周家就天天在那家店里买。
周扶九穿着朴素,常穿一件有补丁的蓝布大褂出门办事,他的夫人觉得周的穿着与其身份不相称,便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一件貂皮袄,他很不高兴。
夫人就骗他:“有个北方人买了这件皮袄不合身,我用四十元买下来了”。周看这件皮袄至少要一百多元。便穿上皮袄,来到一位老朋友家里。朋友一见便说:“这件皮袄很漂亮,一定很贵,你怎舍得买?”扶九说:“是太太买的。你喜欢就卖给你。”朋友问:“多少钱?”周答:“一百十五元。”朋友爽快地买了。
回家后,周得意地告诉太太:“皮袄卖了,还赚了不少钱。”夫人哭笑不得,她花了一百五十元买来,他却以一百十五元卖给别人。周扶九知道真相后也后悔不已。
关于周扶九的节俭、抠门的轶事,龚屏老先生在他的【西江旧闻录】也有记载:
某日,周扶九回家已经天黑,当年路上没有街灯,周扶九无奈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支火把,点亮回家,忽然发现后面灯光明亮,原来是一顶四人大轿,由两盏灯笼引路而来,周大喜,立即熄灭火把,尾随大轿而行。
不料这台大轿竟停在自家门口,他起初以为是官府老爷又来府上敲竹杠,便悄悄躲在角落。
谁料,轿门一开,前呼后拥回家的竟是自家的儿子,周扶九大怒,举着火把向儿子打去,可他的儿子却嬉皮笑脸地说:“你打吧,我身上穿的衣服可是花几十两银子买来的,”周扶九一听,顿时缩回手脚,唯恐打坏了衣服。
当天晚上,周扶九气的一夜未眠。
早上妻子端来稀饭给他用作早餐,他气地把桌子一拍,说:“老妈子呀!我们也不要再省吃俭用了,家当都快被你儿子败光了。
哼!我们老俩口子今天不吃稀饭了。”老妻问他:“不吃稀饭吃什么?”周扶九狠狠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上街去,吃上一碗米粉,出出这口气!”
有钱而不用,易招诟病。
周扶九是当时全国屈指可数的大富豪,可一直保持质朴的农家本色,在所谓场面上的人眼中是“土包子”,颇有些瞧不起他,就添油加醋地编些故事来揶揄他。
以至于后人对周扶九所开创的商业传奇所知甚少,无人关注。倒是这些关于他抠门的八卦传闻流传甚广。
其实,有钱而节用,不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值得称道的美德。
近代传奇人物也是周扶九的共事好友
状元公“张謇”得知周扶九辞世的消息,作《挽周扶九》联云:
“士患无命,患不勤,观老成少年在贫如客,足用示求富躁妄者训;
公虽未学,虽过俭,企货殖列传以廉为贾,要自有平生节概可书。”
熟知周扶九为人的张謇在挽联中提醒世人,
周虽是节俭,但不能因为“过俭”而把他视为爱钱如命的吝啬鬼,他是个有志节有度量的“企业家”,确有“节概可书”。
民国元年,南京民国政府成立,经济困难,黄兴发起“国民捐助运动”,以助政府度过难关。周扶九毫不犹豫捐助白银20万两,支持孙中山、黄兴领导的革命事业。
在家乡吉安,周扶九乐善好施,不光扶贫,而且因为他看重乡情,在他遍布全国的商号中,有大批吉安老乡的身影,从而带出了一方众多村民走出穷乡僻壤,实现“共同富裕”。

PART叁
“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湖南当老板”,
周扶九的早期经商起点,颇具江右商帮的特质。但纵观他整个商业生涯,却又显然不是当年江右商帮“挟小本,收微货”的草根格局。
他是江右商帮其实已经走到衰败期间,回光返照般,极其罕见地出现的一代巨富。
关于周扶九的第一桶金就颇具传奇。
1831年周扶九出生于现今江西吉安县敦厚镇店下村,四岁丧父。只读了几年私塾,16岁时由伯父举荐,被介绍到老乡在湖南湘潭开的一家绸布号(也有说是笔墨店)当学徒。
这家绸布号生意涉及安徽、浙江等省。周扶九在绸布号期间深受店主赏识,学徒未满,就联系业务、跑采购、催账收款。
此时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店号考虑到战乱便要求周扶九赶紧收回外欠的债款,无钱用值钱的实物折抵也行。当时,食盐经营实行“票法”,一张盐票可运销食盐400至1000公斤。因此,盐票就是财富。
但太平天国运动事起后,盐票身价大跌,周扶九收债款时收的25张盐票身价一跌再跌,成了一叠废纸。店主随即对周扶九收来抵债的盐票不予认账,并以扣除周扶九薪水的方式来抵偿自己的损失。
无奈之下,下岗失业的周扶九只好回到老家,以摆摊维持生计。
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盐票又重新值钱,一张盐票可值五百两银子以上。某日,周扶九无意间在老婆的针线篓里发现了那25张遗忘的盐票,他大喜过望,靠此资本走上了盐商生涯。
虽然关于周扶九的起家有众多版本,但时来运转,鬼使神差,靠盐业起家确是不争的事实。
之后,他如一只展翅的鹍鹏扶摇直上九万里,成为清末民初最有实力的资本家之一。

PART肆
运气只是一时,周扶九敢闯敢拼,求变进取精神也非常人所及。周扶九几乎抓住了时代的每一次变化机会。
最初他只是做盐业贸易,在扬州扎根得势后,不仅参加盐的销售,而且购置大量盐场,直接介入盐的生产。
不仅开设盐号,介入盐业运输,还开始经营钱庄,不到20年时间,长沙、常德,武汉、扬州、镇江、徐州、南昌、九江、赣州、吉安、上海、南京、芜湖、湘潭等等都有他的钱庄。
周扶九的商业天赋无师自通,
在盐业产业链上下游通吃,加上金融扶持,获利极丰。短短几十年,一个外来户就成为大鳄云集的扬州巨富。
光绪末年,盐业开始衰败后,
周扶九及时转移经营方向,开垦盐田,种植棉花,规模达几百万亩,大大推进了苏北地区的植棉事业的发展。
辛亥革命前后,周扶九审时度势,
逐渐把事业重心从扬州转移到上海。
并由传统的盐业生意迅速转型,进军上海滩初现端倪的地产业,在别人尚不看好的“虹庙”一带斥巨资买下大量地皮,等到南京路成为商业中心时,周扶九顺势又发了一笔大财。
周扶九到上海后不久,光地产业务一块,已与英籍犹太人哈同、安徽茶商“程霖生”三人共称上海的“地皮大王”。
不光上海,周扶九还同时在汉口、南昌、九江、吉安等地购置大量房产,汉口、吉安市有几条街上的房屋为周扶九所建和持有。
周扶九在大量投资地产的同时,还看中了风险与利润都巨大的黄金买卖,跻身于上海金融市场。由于实力雄厚,低价买进,待价而沽,往往获得暴利。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北洋政府对德宣战,风波迭起,金价大跌,很多商人大抛黄金,弄得倾家荡产。周扶九反其道行之,调动大批资金,大批买进。
不久,大战结束,金价猛涨三、四倍,周扶九又大发横财。彼时,周扶九在上海金融市场上,俨然成为上海滩黄金巨子。
而和他齐名的地皮大王程霖生却一头栽倒在黄金交易而破产,从这点来看,不能不说周扶九的时运委实不错。
周扶九除了地产、黄金等相对投机生意之外,他还跻身实业,与清朝状元张骞合资创办了当时中国最大的南通纱厂。
对家乡的经济建设周扶九也积极参与,
他与张勋、包竺峰等合作创办了江西首家“九江华丰纱厂”,后改为“久兴纱厂”(九江国棉一厂的前身)。到了晚年,他还雄心勃勃,参与投资兴建南昌至九江的南浔铁路。
PART伍
周扶九自盐业起家,历经几十年,跨越多个行业,始终不败,终成一代巨富。堪称赣商在清末民初最大的传奇。
并且在那个平均寿命只有不到五十岁的时代,居然活到90岁高龄,更是个奇迹。
周的成功除了运气,拼搏,胆略、勤奋、节俭外,或许还有他的仁义。
周起家靠的是25张盐票,可令人称道的是:
他发家后,不忘东主,给湘潭最初的老东家两万银元作为感恩补偿;
他对自己节俭到吝啬,却对家乡人非常慷慨。
他在汉口、南昌、上海等各地有许多店铺,凡老家有人因生活艰难来求职或求助,都免费吃住,每人每月还给两块大洋零花。
有的人一住就是几个月,周扶九吩咐人关照,从不怠慢。来求职的尽量安排差事,不合适的就打发回老家,发给路费。
每逢年过节,只要周扶九在村里,
就给孤寡老人及贫困者发放钱物。家里人说不要每次都发,周扶九说,年节不是天天有,何况人家过个年节很不容易的,这点东西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作为赣商中极少有的资本巨鳄,周扶九晚年告诫子孙,“吾等一无累世积蓄,二无官员相护,唯敢闯敢拼尔”。
可遗憾的是,虽周扶九“家教很严,
每天早上都要对儿孙点卯(点名),
夜晚规定时间关锁门户,关灯就寝,严禁儿孙聚赌嫖妓吸毒。”
但他生意庞大,勤于奔波,治家虽然严谨,然后人却无人在经营上能继承他的衣钵。
关于周扶九在全国各地经营过程中,究竟留下多少产业、房产、田地?周扶九六个儿子,十一个孙子、孙女谁也说不清。
窥一斑而知全豹。
到1950仅他其中一个儿媳存有一张地契就有三万亩棉花地。到1966年文革初,最后发放公管房屋定息时,当年仅他其中一个孙儿媳一房拿到一个季度的定息就是二万四千元。
也或许江西老俵都低调,
这样一个曾经声名显赫的赣商巨子,市面上却看不到一本其传记。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关于盛宣怀、胡雪岩,荣家几代人等不同人写的传记,图书馆的书架上不知有多少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