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杰

早饭时，中队长宣布：“从今天起，全中队恢复专业训练，迎接年终考核，凡是在家人员都要参加训练。”

可到了训练时间，能坐满20人的教室，只来了五个人训练，快复员的老兵不来训练可以理解，可那些不老不新的半吊子兵也有相当一部分没来，二中队的散漫，令脾气温和的熊显文中队长束手无策，面对新老交替的混乱阶段，他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训练课上，我的发报和收报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尤其让我着急的是发报，过去我的发报水平全基地一流，报训队毕业时，我是唯一一个发报优秀学员，在报考军校考试时，武汉指挥学院的考官们一致夸赞我的发报“清晰流畅，报调行云流水”。

可是如今，我的手腕别别扭扭，手指头一点不听使唤，不管怎么发力，就是发不出点划清晰的电报，报调子听起来比杀猪声都难听，越是着急，发出来的电报就越难听，看着其他战友挥洒自如的发报，我的心里就别提有多着急了。

眼下全支队正在进行政治考试和年终专业考核，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很难逾越的难关。按理说，我完全有理由请中队酌情照顾。可我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不愿意向领导求情，生怕请求被拒，这么大的个子脸往哪搁？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qiao）儿，这句话一点不假。在三大队聚会时得知，大老高、邢涛、赵玉声每年都要去昆明定做特体服装，我的身高也符合要求，只是在外学习一年，始终不知道怎么办理。

打听好办理手续，我随即赶到小包山，找到负责此事的后勤处谢干事，很快，在去昆明定做服装的名单里也有了我的名字。

原本，我们三个打算等老兵复员时，一起搭车去昆明定做服装，可是现在我所处的环境不好，为了逃避艰苦的连队生活以及各种考核，迫使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四角田去昆明。

离老兵复员还有半个月之久，这么多天，我一个人在昆明能生存吗？盘算来盘算去，我打算明天一早先坐生活车去建水，然后再去八团住几天，这样一来不仅能解决温饱问题，更重要的还能节省开支。

▲ 图为无线连食堂，全连开大会、听报告、上课都在此地。

第二天一早，天空不作美，山里降起了大雨，让本来就坑洼不平的四角田山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邓主任临时决定“取消生活车外出，等天气好了再去建水买菜。”

站在司机班，我仰望天空无奈地摇着头“只要我一烧香，老佛爷准掉屁股，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我狠了狠心，既然决心已定，就一不做二不休，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四角田，在这里多待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罪，吃不饱肚子的滋味儿太难熬，与其在这里饿个营养不良，不如跑到外面散散心。

下山的道路泥泞不堪，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谁愿意冒着大雨向外跑。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下走，眼看就要到达公路了，开往建水的长途班车也开了过去，我拼命的呼喊“停一下！”可是下雨天，车窗玻璃关闭，司机哪里能听得到我的声音。

站在雨里，望着远去的班车，正感到沮丧，从小包山方向开来一辆大轿车，我打定主意，不管他们去哪里？反正我得把车拦住，跟着车走，至少能有一个避雨的地方，站在公路上被雨淋着总不是个事。

大轿车司机把车停下，我赶紧拱手作揖道

“劳驾捎我一段吧？”

“我们去四大队，你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都行，我先找个避雨的地方，我没赶上去建水的班车，下一趟要等到下午了。”

上了车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装备处的参谋，去四大队验收“红旗装备”达标情况。

在四大队，我最熟悉的人是陈敬，我们是发小也是邻居，他现在是炊事班的副班长，正穿着满身油污的工作服，给炊事员们布置任务，见我进来，把我带到他的寝室。

“你先在屋里坐一会儿，我现在要给验收装备人员加几个菜，待会儿，我给你扒拉点儿菜出来，你自己在屋子里先吃，我今天是陪不了你了。”

说完，他又匆匆跑回了炊事班。看他这个勤快样儿不用问就能猜出，一定是快入党了。

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冻得我瑟瑟发抖，低头一看才发觉，原来我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湿透了，军人出门无牵无挂，我身边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遇到特殊天气，也只能选择忍耐。

落寞中我在想，如果验收人员去我们四角田就好了，我们那里已经好几天没有买过菜了，去了正好可以让领导们感受忆苦思甜的滋味。

▲ 图为笔者曾经居住过的寝室，芭蕉树也是我们当年栽种的树苗，如今已经行成了芭蕉林（2006年拍摄）。

很快，陈敬让人给我端来三盘菜，一盘摊鸡蛋，一盘回锅肉炒蒜苗，还有一盘肉丝炒象牙菜。这三个菜对我来说，比我们二中队过年的菜都横！

不一会儿，赵燕川提搂儿着小半瓶二锅头走进来

“这是去昆明拉练时喝剩的，酒不多，够咱俩开胃的。”

处于饥寒交迫中的我，也没有太多客气，端起小酒一起享受着难得的美味。

吃过午饭，验收人员又去了三大队，我正好可以和邢涛、赵玉声他俩敲定一下在昆明见面的时间。

高方智见了我说：“到了这里你就不必着急了，今天是周六，我们连是两顿饭，一会儿三点就开饭，你在这里吃过饭，正好可以坐干部车去建水。”

我一听非常兴奋，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没想到，没赶上长途车，却饱餐了两顿战饭，还能蹭上干部车，今天的运气简直太好了！

战斗部队的伙食真叫横！两荤一素，我感觉今天就像是过年一样幸福。邢涛吃着饭很不满意地骂道。

“婊 子养的，最近伙食太差了，全是肥肉，瘦肉都被哪个班班（武汉骂人话）吃了！”

我苦笑着说：“如果这种伙食都说差？你要是到了我们二中队，你都得把锅砸了！要知道，我们每天八个人就是一盘素菜，这几天没生活车，早上连咸菜都吃不上了，你们都想象不出，我们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个班班日地！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吧！”

邢涛和赵玉声都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等咱们从昆明回来，我恳请你们来我们中队体验生活，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我说的有半点夸张的地方，我请你们在建水实验饭店吃一顿好不好？一点不夸张地说，我们中队要回家的老兵，都把准备带回家的蘑菇、木耳、黄花拿出来贴补自己了，关系多的干部，跑到其他单位蹭饭吃，当兵的饿得没办法，跑到四角田村去吃烤豆腐，听回来的人说：我们连的伙食，还没有四角田老百姓的伙食好。”

▲ 1984年11月，高方智在三大队留影

在三大队诉说着“革命家史”，却始终不见干部车上来，时针已快指到了四点钟，我又开始慌了神。

“国旺，你帮我向营部打听一下，怎么今天干部车还没来？”

“你着个啥急？反正今天肯定会来不就得了。”

邢涛在一旁安慰着我。

刘国旺回屋给营部打了一个电话，出来后告诉我

“麻烦了，今天三大队没领导回建水，干部车根本没有进三大队就走了。”

“我的天呐！”

我就像被电击到了一样，差点让我把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如果今天赶不到建水，我就无法搭乘八团回曲江的干部车，多在建水住一天，我兜里那点儿可怜的积蓄就少一天，那样一来，我的计划就全乱了。我一点儿不敢耽搁，迈开大步就向官厅跑去。

下午四点，是官厅到建水的最后一趟长途车，由于雨天路滑，长途车还没有到，谢天谢地！一切还是按照计划进行。我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在官厅的百货商店门口，张贴着一张大布告，标题是：

举报麻风病人有奖

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病，它的危害很大，带菌者可以通过直接皮肤接触或咳嗽和打喷嚏时的飞沫，进入健康人的上呼吸道黏膜，接触传染患者用过的衣物、被褥、手巾、食具等，也可以感染上麻风杆菌。因此，它的危害非常大。

......

如果发现后，请立即报告，政府将重奖举报者或提供线索的人。据建水妇幼保健站统计，1980年以前，建水县有麻风病人400人，截止到1984年为止，全县只发现了32人，让我们行动起来，宁可错抓100，也不放过一人，为彻底消灭麻风病，大家一起努力。

我阅读着县政府通告，看着一张张麻风病人的照片，心中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长途车来了，我坐在开往建水的最后一班长途车上，心是踏实了，可身上就像是钻进了无数只蚂蚁，从上到下说不出的刺痒。

作者简介：北京人，1964年出生，祖籍辽宁丹东，网名“北京老兵”。1982年10月入伍，1984年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5年进入广州解放军体院学习。1987年考入北京大学分校学习新闻，1990年在央视体育部实习，参加过亚运会的转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