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了个奇女子，她出口成诗，才情冠绝京城，还提出许多荒诞离奇的想法，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被砍头……

我京城第一才女的头衔被人抢了。

我，丞相府嫡女，镇国大将军亲妹。

三岁习字五岁作诗，十岁就已名动京城。

八年来稳坐京城第一才女的宝座，一夕之间却全变了。

“小姐，昨日的花月宴上，秦家小姐秦扶月一首《水调歌头》艳惊四座。”

秦家小姐，不是前段时间摔破了头那个吗？

我拿过诗稿，读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时候，不得不叹服。

“好精妙的句子。”

输给这样的诗词，我不冤。

我有些后悔，昨日身体不适便没去赴宴，竟错过了。

不等我细细品评，没过几日一首《将进酒》又横空出世。

这一次，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人人皆知满城传诵，一时间洛阳纸贵，世家将秦扶月奉为座上宾。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秦扶月好似文曲星下凡，诗仙附体。

精妙绝伦的诗词一首接着一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以为能写出《将进酒》的女子，当是洒脱豪爽的。

能写出《长恨歌》的女子，当是细腻孱柔的。

可如此矛盾的气质，怎么能融于一身呢。

终于，我在皇宫的中秋夜宴上见到了她。

平平无奇，中人之姿。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向皇上行跪礼时十分勉强。

似乎不习惯一般，跪下去的姿势很别扭。

奇怪，天子受万民敬仰，怎么会有人不愿跪天子。

皇上对秦扶月也有耳闻。

“秦扶月何在？”

秦扶月走到大殿中央，昂首挺胸跪了下去。

秦大人捂着心口几乎晕倒。

我笑了笑，好一个秦扶月，恃才傲物，有点胆量。

皇上端详她一会儿，并未责备她姿态倨傲。

大抵爱才之心尤甚，皇上亲自为她出题，以月为题再写一首诗。

秦扶月已经有了一首《水调歌头》，珠玉在前，恐怕也难再有能入眼的。

我有些紧张，若是皇上不满意，恐会降罪于她。

却是我多虑了。

秦扶月请饮一杯桂花酒，酒未过半七步之内诗已成。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开篇便气势磅礴，我几乎想拍手拊掌叫好。

不止我，在场一众人，几乎都被秦扶月这仙鬼一般的诗才震慑了。

待她念完最后一句，皇上重复了其中的两句。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极，江月年年望相似。”

龙心大悦，赏赐流水一般宣了下去。

中秋夜宴上秦扶月的风头，无能出其右者。

皇上又点我作诗，我无意争锋，作了首无功无过的诗。

“流殊，你这个京城第一才女，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皇上打趣我，我哪敢托大。

“秦姑娘大才，我不过是性子跳脱早几年搏了些虚名，如何能与秦姑娘相提并论。”

“我就是再习二十年诗书，也未必作得出秦姑娘一首。”

皇上笑了，“不必妄自菲薄，八年稳坐京城第一，又是哪门子虚名。”

谢恩时，我深深埋下头去，秦扶月还是那般，背脊挺直面无惧色。

皇上愣了一下，便挥挥手让我们下去了。

我与秦扶月一同退下，她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这种水准就是京城第一了，全无风骨真是无趣。”

我回头望去，她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只是我的幻觉。

秦扶月得了皇上嘉许，在京中一时风头无两。

当我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却是牵扯到了太子休妻一事中。

太子李暻与太子妃程玉瑶，是自小订下的婚约。

程玉瑶百天时，李暻随皇后前去探望。

程玉瑶容颜盛世，刚满月时也是粉雕玉琢，比别的孩子都可爱。

只有五岁的李暻一眼相中了这个妹妹，要娶她为妻。

于是一纸婚约，成了青梅竹马的佳话。

程玉瑶及笄后，便与李暻顺理成章地举行了大婚，缔结秦晋之好。

婚后两人也一直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现在李暻竟然要休妻，还是为了秦扶月。

“流殊，我该怎么办？”

程玉瑶哭倒在我怀里，我拍拍她的肩，只觉得手下的骨肉清减不少。

“我已答应李暻纳秦扶月为妾，她却咄咄逼人要让李暻休了我。”

程玉瑶神色凄惶，几乎说不出话来。

无怪于她，程玉瑶百天起便被许配给了太子。

夫为妻纲，何况她自幼便被当作太子妃教养长大。

一下天翻地覆，如何承受得了。

我决意找秦扶月一叙。

秦扶月非常嚣张，说她与太子才是自由恋爱，程玉瑶与太子不过是封建王权的产物。

“何为自由恋爱？”

我不耻下问，只感觉这词很新鲜。

秦扶月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

“从相见到相识，互相喜欢到谈婚论嫁的过程中，彼此平等尊敬，不受他人干涉和威胁。”

“我是为她好。”

秦扶月神色淡漠，眼里有近乎纯稚的残忍。

“太子并不爱她，我们之间也容不下第三人，与其待在后宫受尽冷落不如放她回家去另觅良人。”

我一愣，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

“太子终究是要三妻四妾的，将来若登基为帝更是三宫六院。”

“就算你要嫁给太子，又何苦把她逼走？”

秦扶月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们这些封建社会的女人，竟然能容忍自己的爱人三妻四妾三宫六院。”

“我们不一样，我不是男人的附属品，也只会与自己心爱的人一生一世。”

我不明白她何来的火气，没有底气地反驳道，“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她站起来，言谈颇为激动。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便是对的吗？”

“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凭什么女人要成为男人的附庸，我就是要改改这条规矩。”

“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这叫一夫一妻制。”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我心头。

我的心怦怦狂跳，几乎跳出胸口。

平等尊重，不受他人干涉和威胁。

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庸。

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莫名的情绪被唤醒，迅速以燎原之势增长填满整个胸腔。

或者，天下本就该是这样的道理。

临走时，秦扶月送我出门。

我还是反驳了她。

“秦姑娘，或许这世上确有你所言的自由恋爱。”

所谓自由，便已是大逆不道，我却颇为喜欢这种说法。

“但无论何种自由，都不应该超脱道德和律法的约束。”

秦扶月面色一白，有些不服气。

“太子与太子妃既已缔结良缘，按你的说法便是一夫一妻，你却还是与太子‘自由恋爱’了。”

“姑娘言行不一，恐怕难以服众。”

秦扶月急匆匆打断我的话，“这不一样！”

“他们的婚事本就是错，而我只是纠正这个错。”

“你们这些男权主义封建社会里长大的女子，连自己独立的思想都没有，怎么明白我与你说的道理？”

她话里话外，都暗含对我们的不屑。

到底是什么依仗，让她自认比我们这些‘男权主义封建社会长大的女子’要高一等呢。

秦扶月，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暻与程玉瑶还是和离了。

秦扶月有诗仙之名，世人对她极为包容，反倒是程玉瑶受了不少冷言冷语。

许是受这件事影响，父亲母亲又提起我的婚事。

我已十八，许多女子十六成亲，十八便已生养了孩子。

本来女子的亲事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因着我不愿意，父亲母亲宠爱我，不曾替我擅作主张。

现在我却突然想起了秦扶月的话。

待母亲走开，我才问父亲，“父亲可认为女子是男子的附庸？”

父亲被我突如其来的发问震住，“为何有此一问。”

我心虚低眉，“昨日看了些杂书，里面说的与三纲五常大相径庭。”

“里面说女子并非男子附庸，而是有独立思想，与男子平等的存在。”

我以为父亲会斥责我，他的眼神却说不上来的欣慰。

父亲问我，“你自小不受拘束，四书五经六艺尽可学，江南塞北尽可去，你可知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因为父亲母亲疼爱。”

相比许多被拘在闺阁中的女子，我已算十分自在。

父亲笑道，“你自小聪慧智勇，不输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但这世道对女子未免太过严苛。”

“三纲五常，为父不愿殊儿也这样，被时代裹挟着走完普通女子浑浑噩噩的一生。”

“你既有此一问，实则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抬手捂住心口。

父亲说得对，我心中已有了答案。

没过多久，听说秦扶月又立功了。

她修了一本《扶月书》献给皇上，里面记载了百工技法和医药岐黄等精悍之术。

与诗词歌赋不同，这些是能真正惠及万民的东西。

皇上大喜过望，李暻趁机提了秦扶月与他的情谊。

若单是秦家，是够不上太子妃的出生的。

可出了一个居功至伟的秦扶月，皇上只会高兴太子得了臂助。

于是双喜临门，太子和离不足两月便又要迎娶新妇了。

大婚当日，秦扶月的小腹微微凸起。

算算日子，竟是李暻与程玉瑶和离在后。

唱祝词时，秦扶月说愿与太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扶相伴无二心。

太子浅笑低眉，道不尽的温柔宠溺。

这话虽说得天真，却叫多少小儿女红了眼眶。

第二天宴席散尽我们才知道，秦扶月与李暻洞房花烛互诉衷肠时，程玉瑶绞了一头青丝，投护城河自尽了。

消息传来时，我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我本打算寻个日子带她出去走走，天地之大总能让她宽心些。

谁想世事难料，竟如此决绝就去了。

程玉瑶给我留下一封绝笔，其中句句泣血。

原来自太子提出休妻后，便有流言四起。

有谣传程玉瑶不守妇道被太子撞破的，有指摘程玉瑶未尽其责不能讨夫君欢心的。

总之所有矛头，都对准了一个只在宅院里长大的弱女子。

即便和离后，也仍有不少人对她口诛笔伐，连带程家人都埋怨受其牵连。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现在世人如愿了。

秦扶月，这就是你口中，踏着别人性命成全的自由恋爱吗。

我监视了秦扶月。

我想看看，这个离经叛道的奇女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到底还是小瞧了她。

“逛花楼？”

暗桩传回消息，我险些以为他监视错了人。

原是秦扶月在太子府中待得无聊，闹着要去花楼长长见识。

即便要学房中术，也自有宫里的嬷嬷教她，上花楼长哪门子见识？

我跟着秦扶月进了京城最有名的花楼，凝香楼。

京城的花楼势力错综复杂，沈家自然也在其中。

我躲在暗处，把得了消息过来问好的老鸨打发下去。

秦扶月一身宽大的男装，两撇胡子贴在白嫩面皮上不伦不类。

台上一个姑娘在跳舞，身姿动人眼波流转，秦扶月看得兴起重金打赏。

姑娘下了台款款走到秦扶月的位前道谢。

“妾身婉儿，多谢……公子赏识。”

姑娘生得玲珑心思，也或许花楼里个个擅察言观色，无一人揭穿秦扶月拙劣的伪装。

几个姑娘围着秦扶月，捏肩捶腿好不快活。

楼中琴音袅袅，欢声笑语，却突生变故。

“大人饶命！”

楼内起了骚动，一个半醉的男人把身量纤细的小姑娘往怀里拽。

看那简朴的衣着打扮，应是伺候人的小婢。

“奴家只是送酒菜的，求大人高抬贵手，求大人放了我！”

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五官都没长开，骇得直打哆嗦，声泪俱下拼命挣扎。

男人臂膀比她大腿还粗，淫笑着就要把人拉上二楼。

“本大人今日收用了你，明日就让你做小姐不必再伺候人。”

饶是风尘地，对一个黄毛丫头出手也着实叫人唾弃，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

婉儿迎出去，娇笑着伸手拉那男人。

“大人刚刚还说妾身跳得好，怎么转眼就抱上别人了，这小婢不识情趣，妾身陪大人喝两杯可好……啊！”

那男人随手将婉儿推开，一头磕上了柱子。

“滚你的，大人我今天就要尝个鲜，谁敢拦我就刑部大牢走一遭。”

婉儿歪了发髻，额头上一片红不敢再多言。

秦扶月在里面一拍桌子，“我倒看看谁这么禽兽不如！”

说着就要撩帘子往外去。

叫人扶进来的婉儿连忙拉住她，“不可，这位是刑部的大人，开罪不得。”

她们不知秦扶月的身份，唯恐得罪贵客大祸临头。

“刑部便可以草菅人命了？”

“你们拦我做什么，就让他白白糟蹋小姑娘，她才多大？”

秦扶月恨恨地看着拦她的姑娘们，口不择言道，“到底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今日我总算见识到了。”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骂进去，婉儿本就撞了头，更是眼都红了。

婉儿咬着银牙怒道，“我等是无情无义，这楼里有情有义的都死了，多管闲事的死得更快。”

“姑娘今日能为她出头，明日后日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但她死得更惨，整个凝香楼都要受她牵连。”

“我们争不过的。”

言语中心酸无奈，叫一旁的姑娘都落了泪。

我胸中郁结，似有一把火烧得隐隐作痛，微微抬手准备着人请那刑部的“大人”进来小叙。

没等我叫人，秦扶月怒不可遏，抬手掀翻一桌酒菜。

“推脱之辞，你说争不过，我便偏要争给你们看！”

凝香阁内外都有秦扶月的人，得了命令直接冲进凝香楼。

直到楼内人跪了一地，秦扶月在众兵士簇拥下，停在呆滞的婉儿姑娘面前俯视她，眼中有隐隐得色。

“你看，这不就争到了吗？”

秦扶月以太子妃令，将凝香楼的女子都带回了太子府。

也包括我，太子府亲卫冲进来得太快，我没跑掉。

跟来凝香楼时，为掩人耳目我做了些易容，没叫人认出身份。

老鸨暗暗看我眼色，我微微摇头，让她不要声张。

秦扶月查封了凝香楼。

京城敢做这样的营生，背后势力必定不小。

可秦扶月是太子妃，背后是太子，甚至是皇上。

牵扯皇权人人都谨慎万一，静观其变。

谁也想不到，这个上花楼寻乐子的姑娘竟是当朝太子妃。

婉儿姑娘面色苍白，许是想到自己先前对秦扶月言行之间多有不敬。

我裙角一重，是那个被强迫的小姑娘

她叫云儿，只有十一岁，比我想的还小些。

“姐姐，我们……我们会不会下狱？”

惊惧之中，她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抓住了。

她只有我肩高，拽裙角的手指细嫩，巴掌小脸上一双杏眼噙满泪水。

“别怕。”

我拉住她冰凉的手，“我们很快就出去了。”

等主家上门要人，太子给她收拾好残局，就会放我们出去了。

秦扶月跟太子闹了起来，“凭什么要人，他们这是逼良为娼，是犯法的！”

李暻伸手虚扶着她，“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叫我眼睛突然疼了一下，像是生生扎进一根刺。

突然想到护城河水冷，也不知程玉瑶有没有投个好人家。

李暻搂着秦扶月，轻声细语哄了好一会儿。

只依稀听见李暻以什么为条件，答应秦扶月将这些女子收在府中。

“我给你们请先生，读书也好学一技艺傍身也罢，总比以色侍人好。”

秦扶月靠着李暻，言语中满是悲悯。

“以后莫要去做那些肮脏的营生，自珍自爱，自立自强才是。”

太子府守卫极其森严，我递不出消息。

不知李暻和秦扶月在弄什么，下人神色肃穆步履匆匆，民间工匠成批进府。

没等我动作，就有按捺不住的人逃府被抓住了。

逃府的是婉儿姑娘，秦扶月得了消息赶来。

“是你？”

婉儿只穿着月白寝衣，一只鞋袜不知丢在何处，折手捆了被扔在院中地上。

“你为何要逃跑？”

婉儿勉强抬起头，白皙的脸颊满是树枝剐蹭的红痕。

“我不愿意读书学艺，只求能在花楼酒肆混一口饭吃，求太子妃放我出府。”

其他姑娘互相看看，竟有好几个也跟着跪了下去。

“求太子妃放我等出府。”

秦扶月难以置信。

“你们宁愿在男人之间卖笑乞怜，也不受我拉拔？”

我暗叹了口气，她们卖身契都捏在别人手里。

何况要叫人心甘情愿卖命，可不止这一条手段。

李暻护在一侧，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眼里只有秦扶月。

“好了，你别替她们操心了，再累着自己。”

“我早说了，她们自有去处。”

秦扶月咬着牙，大受打击。

“行，朽木难雕，算我多管闲事。”

“你们既自甘堕落，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李暻舒了眉眼，似是甩了个麻烦。

深夜，十乘马车出了太子府。

为首的兵士黄口黑面，眼中煞气叫人不舒服。

婉儿姑娘被人扶着上马车前，将一个荷包交予我。

“这个荷包赠与姑娘。”

她低声道，“来世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她竟记得凝香楼每个人，知道我并非是楼中的女子。

马车摇摇晃晃，我牵着兴奋的云儿，心中惴惴不安。

马车停了，云儿低呼一声，竟是被我攥疼了手。

“姐姐，我们到了嘛？”

她甩开我，撩开门帘探出头。

我突然心悸，伸手想将她拉回来。

手指擦过她衣带，她先一步下了马车，“好黑啊，姐姐你下车当心些。”

银光划破长夜，我悚然一惊，想看个究竟。

一声长耳鸮的凄厉鸣叫将我压在了马车里。

利刃破开血肉，哭喊声，惊叫声，低沉的交谈声混杂成一片。

一道人影鬼魅似的闯进马车，将我拉了出去。

借着夜色遮掩，沈家的暗卫带我隐入黑暗。

刀剑银光，与钗环金辉交错，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熟悉的衣裙破损处往外渗血，人早没了气息。

草木浸泡在血泊中，暗卫背着我走过，一脚踩下去湿滑黏腻。

我趴伏在暗卫背上，突兀地开口。

“她只有十一岁。”

暗卫脚步顿了顿，沉稳地落了下去。

“小姐勿伤。”

婉儿姑娘交给我的荷包里，有百两银票和一个住址。

她是别家设在凝香楼的暗桩。

所以她冰雪聪明，既知我非楼中花娘，也早预见了结局。

等天色再亮起，京城的花楼又开门，恢复往日的喧闹。

凭栏盛开的花，却不再是旧日那些。

我捡回一条命，大病一场。

秦扶月却没有消停。

她以太子妃的名义，请了京城一众千金小姐到府上做客。

那些女子不肯听她的话，是因为出生低贱毫无远望。

若是出身高些读过些书，必定更能理解她的苦心。

秦扶月是如此说的。

秦扶月也给我递了帖子。

我给她行礼，被她随手扶起。

“沈流殊，你来得正好。”

她气色红润目如点漆，想来在太子府过得不差，身居高位也有了一点沉稳的气势。

竟然没有夜夜梦魇，看来天道果真不公。

“我们正讲到，如何反抗男权，解放女子。”

我的小丫鬟彩月惊得叫出声，反应过来扑通跪了下去。

我也被震慑到不知说什么好，秦扶月到底是假傻还是真傻。

其他小姐神色各异，显然是被秦扶月迫害已久。

听了半刻钟，我的心越来越沉。

秦扶月的想法，不能说天真无邪，简直以卵击石。

她竟然妄想凭这几个懵懵懂懂的人，撬动这个时代的范式。

我忍不住反问她，“敢问太子妃，你口口声声说着女子的权力，你可知道女子的权力从何而来？”

秦扶月噎了一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然是生而有之，人人平等。”

她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所有人，“女子凭什么不能改天换地，我们并不比男子差，只要……”

我站起身打断，“今日讲学，多谢太子妃教诲，只是我等愚昧，领会不到其中真意，先行告退了。”

再放任她说下去，在场所有人恐怕要结伴上黄泉路。

改天换地，这种话竟也是能直言不讳的。

她并不服气，“沈流殊，又是你坏我的事，我有千古才智，天文地理无不通晓，你凭什么拆我的场子？”

我给交好的几位递了眼色，她们站起来与我一起退了出去。

有几位早就如坐针毡的也趁势退了出来，显然早就待不下去了。

“孺子不可教。”

刚走下石阶，就听见秦扶月在后面叫骂。

我转过身，身后的人纷纷避至一旁，只留我跟秦扶月对峙。

秦扶月扶着显怀的肚子居高临下，眼里是深不见底的蔑视。

“我为你们谋前程，你们却避我如蛇蝎，宁愿被男人控制圈养也不肯反抗，既无风骨也无自尊。”

“你们出生高贵尚且不为自己发声争取权力，平民女子何日才能出头？”

秦扶月表情鄙夷，把所有人的脸面撕碎踩烂，狠狠践踏。

“懦弱不争，你们活该被男子踩在脚下。”

女子的权力。

我喉头艰涩难言，恍惚回到了太子府。

她站在凝香楼的姑娘面前，说要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然后葬送了她们的性命。

现场无人敢应声，却能看见几位武将家的小姐怒目圆睁，攥紧了拳头。

秦扶月若不是有太子妃的身份还怀着龙孙，今日必定逃不了一顿毒打。

“今日的话，我等全当没听过，他日提起，也必定三缄其口。”

“望太子妃保重贵体，不要折损皇孙，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秦扶月下意识护住肚子，警惕地盯着我。

我既已表明态度，若是想动沈家，也大可来试一试。

六月，盛暑。

秦扶月诞下龙孙，母子平安。

讲学当日没走的各家小姐，身份高些被寻了由头打发到乡下庄子里，身份低的直接暴毙或意外身亡。

就连太子府的下人，都统统被换了个遍，生死未知。

我在书房坐到夜半，鼻端却总是萦绕着血腥味儿，明明暑热难消却如坠冰窟。

自秦扶月嫁入太子府，京城便不得安宁。

李暻任她肆意妄为，失心疯一般替她收拾残局。

明明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岂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秦扶月又立了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