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类 通灵卜具
上述第一部分我们主要阐述了嘎拉哈的游戏功能，大致分为女性的抓子游戏器具，男童的室外击打游戏器具，以及成人的赌博游戏器具。第二部分阐述了嘎拉哈的情感信物功能，在男性中是结义信物，在女性中则多为情感象征。
但是中国北方小孩的玩具，以及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人们的博具装饰器具，为什么能演绎为电视剧《无证之罪》中凶手李丰田妈妈算命占卜的灵物道具呢？
嘎拉哈作为动物特殊的骨骼关节，大致在远古时代的普遍存在的“骨卜”传统中就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先民出于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常通过兽骨龟甲等进行决疑问卜，探问天意，形成了自己的宗教观念——比如《后汉书》关于东北夫余国有记述云““以腊月祭天大会连日饮食歌舞，名曰‘迎鼓… …有军事亦祭天杀牛，以蹄占其吉凶“。《三国志》释云：”蹄，解者为凶，合者为吉“——之后才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的昌盛，民智的开化，骨卜的神秘色彩逐渐消退，嘎拉哈也日渐而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用来游戏的器具，赌博的博具，以及逐渐承载其他文化价值。这也是嘎拉哈演变的大致脉络。
齐家文化卜骨 武威市博物馆 花脚大仙拍摄
台北中研院史语藏人头骨刻辞残片，残部只存一“武”字 网络资料
据清康熙时徐兰著《塞上杂记》记载嘎拉哈“骨分四面，有棱起如云者为珍儿，珍背为鬼儿，俯者为背儿，仰者为梢”，按此顺序是，珍一鬼二背三梢四，但人们是以“珍、背为吉，鬼梢为凶，故珍先于鬼，背先于梢坑” 。可见嘎拉哈本身存在卜凶吉的预兆价值。这种观念传统由来久远，非常深厚。萨满教的灵魂观念认为，死去的人和动物的灵魂依然存在，一般留注在骨头里，并可以从中获得再生，因此骨头被认为是具有神性并能趋吉避凶的，这便是“灵骨”崇拜。总体来说，在中国新石器时代中期以来长时间内，用于祭祀的动物主要是猪和狗。到了新石器时代末期，羊作为祭祀的独立性增加了，在河南省汤阴县白营遗址（距今约4000年）和山西省夏县东下冯遗址（距今约4000年）中均发现被单独捆绑后埋葬的羊，可能是先民使用绵羊进行祭祀活动后的遗存。在甘肃省永靖县大何庄遗址（距今约4000年）发现绵羊的肩胛骨，上面有灼痕，可能与占卜有关。中国嘎拉哈卜骨的历史传统非常悠久，据刘钊撰文介绍，宋镇豪《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商代史》卷七）一书2010年10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书前彩图19新公布了一件兽骨刻辞，书中称为“新出绿松石镶嵌刻辞髆骨”。其实这是一件距骨。2011年11月出版的《甲骨文与殷商史》新二辑中焦智勤《殷墟甲骨拾遗·续六》一文，也公布了这一资料，并附有该刻辞正面、反面和侧面的照片以及正面的拓片。见下图所示：
关于这块牛距骨，高去寻在《殷墟出土的牛距骨》一文中有过如下的描述：：
“出土的部位在坑穴以内深4·80公尺的填积土里面，土层未经过后世的扰动破坏，同出的还有殷代的兽骨陶片等等。这块距骨保存的情形相当完好。它的上下两端歧出的凸骨面，都已经过人工锯去一截，变成了平面，可以使它直立着，内外两面的边缘地方，也曾经过稍微的锯平，其余的地方则仍是保存着原有骨面的情形。经过这样锯制过的牛距骨，在殷墟还有几块被我们发现过，只是它们的上面没有刻着文字。或许因地下的埋藏，曾接近了铜质氧化物的关系，这块距骨的表面上有的地方存有被染上的绿色。......刻笔内原都涂有朱砂，现在较浅的地方已经一部份失去了鲜红的颜色。”
这块牛距骨的刻辞如下，大意为：商王说：在白麓祭祀大乙以后，分割祭祀的牺牲，将祭肉分给宰丰。
商王用于祭祀先祖的牛距骨，赠送给臣下，并且刻文记录，足见嘎拉哈在商代宗教活动中的重要价值。而且从嘎拉哈的人工打磨、刻辞、染色、填朱砂等复杂的行为看，嘎拉哈至少在商代，已经在卜灵的方面形成了成熟的仪规。
这种传统一直得到了延续，比如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也早就有用羊骨占卜的传统，比如西夏每逢出兵之前，都要炙灼羊的大腿骨占卜吉凶，称为炙勃焦。这个也曾被记录于同时代的北宋文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中，用羊骨来占卜的观念与做法，就算到了清代，惠庆在《四川总志》卷十五中还记载说，居住于松藩地区的羌族有“炙羊髀骨以断吉凶”的占卜习俗。渭道光《茂州志》“风俗篇”中也说到羌民取羊髀占卜一年吉凶的做法。不仅羌族如此，羊骨占卜也是彝语的一种习俗，称为“约改吉”。《清稗类钞》“蒙人之卜筮”条云：蒙俗遇事必卜，卜筮之权，操於喇嘛，人民亦兼有能之者。卜有二法，一以羊胛骨【羊前腿大骨，俗呼喀拉把】抹净，手执骨之反面凹处，口对骨之正面，将所卜事由叙明，吐涎於其上之凸处，仰置火中燃之。去性後，轻取出，【防其碎裂也。】冷後，视其裂纹，以定吉凶。裂纹长而直者吉，曲而短者凶。一以巨骨骰三枚，【二黑一白，制同内地，惟数目之位置异，一与二相对，三四五六逆数。】置左手中捻之，口诵藏经：「喇嘛拉，甲不生吹哇，生甲拉，甲不生吹哇，吹拉，甲不生吹哇，根顿拉，甲不生吹哇。」念毕，置右手掌上，乃视其数之奇偶，以定事之吉凶。
在民间传说中，成吉思汗西征乃蛮部时屡攻不克时，木华黎走出帐外占卜，“踢出髌骨，见‘耳’则进”。他算卦的办法是：一脚把嘎拉哈踢出，嘎拉哈落地、停稳后，“耳”的那一面朝上，则视为吉祥，所以命令部队出击，最终大胜。可见嘎拉哈占卜凶吉的观念深入人心。
哈萨克斯坦国家博物馆中的嘎拉哈 花脚大仙拍摄
据介绍，有些地方遇见疑难官司，地方长官无法审理，就掷嘎啦哈来断胜负。这其实是有点神断的意味，嘎啦哈所负有的神性也一目了然了。
蒙古国高勒毛都2号匈奴墓地出土带符号羊拐 考古小队长微博资料
满族人在风俗中也十分重视嘎哈拉的文化价值，将嘎拉哈引进婚俗、育儿、祭祖等民俗文化中的多个方面。在满族民俗文化中，他们会将刚刚收获的嘎拉哈进行钻孔、涂上红色的颜料，将其作为灵物悬挂在婴儿的摇车之上，起到一种辟邪护佑的作用。特别是满洲妇女生产分娩后，会将嘎拉哈悬挂在门口作为生产女儿的标示，等到女孩长大成家时，便将悬挂着的嘎拉哈摘除，这时的嘎拉哈则是少女身份的一种象征云云。
崔福来曾经撰文介绍，我国北方民族中的满、蒙古、赫哲、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等民族的婴儿多睡用摇车。而摇车上很多都喜欢串挂嘎拉哈等动物的嘎拉哈。满族在摇车上常挂猪、羊 的嘎拉哈。达斡尔族在摇车上挂野鸡爪、野鸡腿骨；赫哲族在摇车两侧挂狍子等动物的嘎拉哈，鄂沦春、鄂温克等族人的摇车也喜欢挂鹿、狍子的嘎拉 哈以及野猪牙、野雁骨、野鸡腿骨、黑貂后腿骨、山猫额骨、爪子等。把这些骨骼钻上孔刷上红色，串在线上，挂在摇车上。是为了避邪和催眠。
他还介绍了黑龙江富裕县柯尔克孜族人除夕祭祖活动的情形，用红布口袋盛五谷，挂在1支箭头上，箭头上边放3只羊嘎拉哈，再用1.5尺红布叠成三角形插在箭头的顶端，”3只羊嘎拉哈表示“六畜兴旺”，1支箭头表示“安全”，五谷表示“丰收”“，这是以嘎拉哈为灵物，取其福吉含义。藏族人有用染毛线的染料把羊距骨染成红色、黄色或蓝色的习俗，然后用羊毛线把羊距骨串起来，挂在灶台上方的屋顶上，让烟熏一两个月甚至一年。被烟熏过的羊距骨变成深褐色，擦掉表面的烟灰，羊距骨会显得熠熠发亮。这样的羊距骨项链或是作为女孩子的饰品，或是被当做吉祥物挂在帐篷中，祈盼为人们带来福运。
也就是说，将嘎拉哈涂成红色、钻成孔状，至少在民俗意义上，是充分借用了嘎拉哈的护佑、吉祥、驱邪价值，既可以成串挂在婴儿摇车上，自然也可以挂在自己或者自己爱人的胸口。从颜色的角度，我们也大体明白，也许早期的朱砂、涂色（如殷墟出土祭祀用嘎拉哈），以及后来用于占卜、驱邪的涂红色，都有神秘的意义，而作为游戏中的嘎拉哈涂抹成几种颜色，责主要是为了分组辨别。
在即将发布的下篇中，我们将介绍东西方考古遗址遗迹以及博物馆和收藏中的嘎拉哈，我们也将看到嘎拉哈也是大致从动物骨骼的实用、借用到人工制作象形器具，进行文化含义的抽象提炼，其中不少是博具色子，也有不少是带钻孔、具符号铭文的器具，材质也分铜、琉璃、玉石、彩釉、水晶等。这其中，就蕴含了卜灵价值与由此延伸出的驱邪护佑价值，以及礼物馈赠价值。只是现代人无法一一去加以甄别对应了。
在西方，嘎拉哈也存在悠久的占卜传统。
比如在前述古埃及的游戏赛尼特（Senet）方面，查尔斯顿学院历史系教授Peter Piccione曾经考证过Senet在古埃及语里的含义，发现其语义有两重：一是指游戏通关，另一层含义则是比喻一个人旅行到下一个世界。也就是说，在古埃及文明里，塞尼特有着通向来世的含义，是埃及古墓常见的陪葬品。而塞尼特棋子中，就有嘎拉哈的存在。
古埃及新王国时期象牙嘎拉哈博具 公元前16世纪—前11世纪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地中海沿岸出土了大量被被人工修整过的距骨，它们有的经过打磨，有的被焚烧，有的被刻上古希腊神灵的名字。见下图所示：
古希腊文刻铭信使之神赫尔墨斯“Hermes”
图片来源：Bar-Oz, G. (2012). An inscribed astragalus with a dedication to Hermes. Near Eastern Archaeology, 64(4) 211-213.
上图嘎拉哈中刻着赫尔墨斯的名字，而赫尔墨斯对于古希腊人来说，有灵魂引导的神力，《荷马史诗》中就曾经说到："在天神中，赫尔墨斯是最喜欢引导凡人前行的。"在特洛伊战争期间，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的大哥赫克托耳因为杀死了阿基琉斯的好友而被杀，阿基琉斯不仅侮辱了特洛伊王子的尸体，而且拒绝交还给特洛伊王国。在古希腊，若是死后的人得不到安葬，那他的灵魂就会游离在人间。作为众神之主的宙斯得知这件事后，派遣赫尔墨斯下凡去解决这件事。在赫尔墨斯的帮助下，才顺利赎回了赫克托耳的尸体。所以埃斯库罗斯笔下《奠酒人》中才有如下描写：
"赫尔墨斯不仅充当着宙斯的使者前往冥府去向冥王哈德斯转达宙斯的命令，还引领着珀尔塞尔涅重新从冥府回到了人神和谐共处的世界。"《希腊志》中记载说："无论是在城市中心地区还是较远的乡村地区，都有这样的赫尔墨斯神像，在城邦广场或交易市场中，在城镇或乡村的交界处，标示着地界，保护着神像所在范围内民众们的生活。"
之后，赫尔墨斯也更多具有了驱邪降福的神格，比如在祛瘟上也具有神效，古希腊的人们将赫尔墨斯神像建在住宅前、竞技场以及其它地方并为其举办相关的节日仪式。与日常生活有了更紧密地关联。
在意大利中部有一个佤仑讷古墓群（Varranone cemetery, 公元前3~2世纪）年女性身体靠近墓口的一侧散布了超过100块嘎啦骨，夹杂着另一种常见辟邪物品——铁钉；专家们经过研究，发现墓葬等级越高，关节骨就越多，并且还认为关节骨作为驱邪降福之类含义的葬器，或能起到守护死者安息，在地下世界不受侵扰的特殊作用。
而另一个古希腊墓地——意大利南部的路西法罗墓地（the Cemetery of Contrada Lucifero）的一处双人墓发现了约1400块嘎啦骨，从头到脚覆盖二人遗体。
其实，东西方考古发掘整理过程中同样存在这种脉络，也同样存在钻孔、符号文字、人工制造、材质多样的丰富状态，有关情形我们下期再叙。敬请关注。
（未完待续 欢迎继续关注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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