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在贾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其实,细心的读者也会发现,不仅仅是贾府,在四大家族,甚至在四王八公集团之内,贾府也成为了一个招牌,有着这个政治集团活图腾般的意义。
比如宫里薨了老太妃,诰命们每日入宫,退居之所大家租房子,贾府就租了西院,而北静王府反而租了方位上下一等的东院。贾府虽说是公府,但王府属于皇族,地位上是不能相比的,北静府之所以礼遇贾母,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贾母资格太老了,这里是在论辈分了。毕竟北静王水溶之才是一个少年,他的母亲充其量四十岁的样子,也就和贾政的夫人王夫人相当,再上一辈可能已经没有人了,面对贾母这样的老革命般的老资格,予以礼遇当在情理之中。
也因此,贾母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现实,一说话,那个老干部姿态不由自主地展现了出来,宝玉病了,太医院请来了太医,贾母脱口说出“治坏了就去拆太医院的大堂!”到了皇家道观的清虚观,那张道长早早地就在山门口迎着了。小说里这样的例子有多处。
但是,就在贾府内,也还是有个人对待贾母很淡然,很对等,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怠慢在内,这是很奇怪的,此人就是客居在贾府大观园栊翠庵的妙玉,她绝对是以独立的存在,通过她与贾母的唯一一次互动,读者也大致可以看出妙玉的来历非凡。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两宴,是说在大观园内的两顿正餐,正餐之后,相当于还进行了一场下午茶,这是在栊翠庵进行的,妙玉作为栊翠庵主人,自然要行待客之礼,就像那位清虚观主持王道士那样,至于其他几所贾府供养的庵院,那些住持们每月都要到贾府来领供奉银子,自然更要常来常往荣国府和贾母王夫人请请安、套套近乎,毕竟这里面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与那些住持相比,妙玉应该是更加感谢贾府的,毕竟她当下是靠着贾府护佑甚至是养活着的,她在荣国府里,所受待遇几乎等同于一位贾府的小姐。但是她对于贾府中人的态度似乎与她的处境并不统一。
读者有一种感觉,妙玉在贾府似乎毫无存在感,她从来不串门,更没有到正房去给贾母、王夫人请过安,就连和园子里的小姐们,也都是众人去她那里,她从不踏出栊翠庵一步,曹雪芹给妙玉的标签曰“高洁”,这是在说她的品格,她不仅高洁,更典型的是“高冷”,谁也入不了她的法眼似的,就连绛珠仙子林黛玉,在她眼里也是个俗人,连梅花雪和九年雨水也分辨不出来。更枉论他人了。
贾母领了众人去到栊翠庵,妙玉只是尽主人之职,将众人迎进去,贾母对她说:
“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
妙玉为贾母奉茶时,贾母就说自己不吃六安茶,妙玉解释说自己知道,自己现备不是六安茶,而是老君眉。关于六安茶和老君眉,读者解读不一。
贾母不吃六安茶,很容易理解,老年人脾胃弱,再加上其实已是秋季,更不适合吃寒凉的六安茶,至于老君眉,这是一种产自福建武夷山的岩茶,属于一种半发酵茶,既保留了茶的清香,又有温胃助消化的功能。
其实不需要贾母特别交代,大家族的孩子从小就耳濡目染,被影响和教育了许多的养生知识。比如黛玉进贾府第一天,发现贾府里的吃茶方式和在家里完全不同,林如海教导她要咽尽饭粒,隔半个时辰后再吃茶,方不伤脾胃。林家诗礼书香世族,是有文化和底蕴的家族,已经形成一整套的为人、处世,和生活的道理。而贾府武荫之族,在讲究排场和形式主义方面,更加凸显,黛玉进府第一天就感觉到了,但是她为了客随主便,只好依着贾府的规矩行事。
妙玉当然也是一样,贾母这样一位老人家,什么样的茶适合、什么茶不适合,都是常识,贾母的交代,证明两人交流极少,贾母才与她没有任何的默契。而妙玉,她不会犯这等常识性的错误,是由她的出身和见识决定的。
客居别人家里,尤其还是宗教人员,担当的是其家族的祈福教化布施之责,却与最重要的主人家如此的陌生,这一细节证明了妙玉与贾母、王夫人以及贾府里的主要成员间的疏离。
依靠他人奉养,敢疏离对方吗?当然不敢,至少需要为人家提供情绪价值吧!但是显然妙玉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她不仅没有一次的上赶着,甚至贾府对妙玉反而有一种上赶着的感觉。
当初贾府可是下帖子将妙玉请进来的,贾母领着众人来到栊翠庵,妙玉一点儿没有热情的感觉,就是平静平淡和基本的礼节就完了,在她和黛玉、宝钗吃体己茶时,她还嘲笑黛玉吃不出梅花雪,尤其是嘲笑宝玉,说整个贾府也找不出能媲美她的绿玉斗的茶器。
妙玉对贾府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有居高临下的视角,妙玉对待贾府中最重要的主子们的态度,从来也都是平视,甚至有俯视之感。贾府里所有人,吃了黛玉、宝玉和湘云,在贾母面前呈现轻松自在的小孩子态,所有的人在面对贾母时,都有奉承的姿态,包括探春、宝钗都是。唯有一个妙玉,对贾府这位至高无上的老太君平平淡淡,对她的要求,只淡淡回应,甚至有一些的冷淡,连一句表达亲切的说辞也没有。
说实话,贾母面对过的所有的外人,可能没有一人如妙玉这样对待她。妙玉这个人,似乎所有的主角光环和大人物的威势光环对她都无效。
可见,妙玉的出身绝不会比贾府低,若从她那些稀世珍宝的茶具来看,比贾府高很多的概率更大。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87央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