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与欧阳夫人总共有3子6女，除早夭的一子一女外，他们得以养育成年的子女共8位，其中，最得宠的要数他们最小的女儿曾纪芬。
中坐者为曾国藩小女曾纪芬
曾纪芬生于1855年，她出生这年，曾国藩年已45岁。也因为年纪大，曾国藩早前出生的五女，出生不久就“因脾虚病痢失于调理而殇”。
曾纪芬的出生无疑给了曾国藩和夫人“失而复得”的惊喜，而曾家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对她“怜爱弥笃”。这也难怪，曾纪芬比曾家最大的孩子、曾国藩长子曾纪泽小了16岁，比曾家第二小的孩子、曾国藩次子曾纪鸿也要小7岁。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曾纪芬，从小所受的待遇自然也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曾家其他姐妹都出嫁甚早，基本是十三四岁就嫁人，而曾纪芬则等到18岁才订婚，24岁才正式成婚。
曾纪芬出嫁晚，多少也与曾国藩的“心病”有关。原来，曾国藩的其他四个女儿，嫁人后结局都相当凄惨。而她们的凄惨婚姻，竟都是曾国藩自己一手“包办”的结果。
曾国藩长女曾纪静所嫁夫婿袁榆生，是曾国藩翰林院同事、好友袁芳瑛的儿子。袁芳瑛酷爱藏书，他的藏书，号为近代第一。曾国藩因爱书，故经常出入袁家。
曾国藩
因为对袁家知根知底，加上袁家长子袁榆生长得虎头虎脑，曾国藩便在曾纪静6岁那年，主动向袁芳瑛提亲。这事成了之后，曾国藩自己挺得意，他甚至还专门在事成之后，于日记中写道：
“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袁芳瑛字）之长子，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漱六尚有品学，其子亦聪明伶俐。与之结姻，谅无不可。”
可见，曾国藩一开始对这段婚姻寄予了厚望，他确信：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定能收获幸福。曾国藩万万没想到：他这个老友长于藏书，却疏于对子女的教育，他的儿子长大后，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虎头虎脑”的袁榆生长大后，不仅不爱读书，而且好色，平日没事就到处拈花惹草。曾纪静还没嫁过去之前，他就已经先娶了一房妾室了。
女子嫁夫，最重要的是“人品”，袁榆生的人品问题已经摆到了“桌面”上。曾国藩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悔婚，毕竟这事事关长女一生的幸福。可曾国藩并没有，他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袁芳瑛已死，袁家又已家道中落，这时我若悔婚，他人岂不说我“嫌贫爱富”？
曾纪静嫁给袁榆生后，不仅要忍受丈夫四处拈花惹草，还经常性因被冷落而守活寡。无奈之下，曾纪静只得回娘家和哥哥曾纪泽哭诉。哭诉的结果是：曾国藩决定出手，他决定将那个不成器的长女婿接到身边亲自调教。
曾纪泽
然而，从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曾国藩调教的过程中还差点出了人命：袁榆生在“学习”期间仗着总督女婿的身份横行霸道、欺压平民，他还大肆招嫖。曾国藩一怒之下出手干预，没曾想，这袁榆生竟因为岳父介入，觉得自己“颜面尽失”而吞服鸦片自尽了。好在，他最终被抢救回来了。
这事之后不久，袁榆生在徐州粮台贪污挪用公款白银六百两用来挥霍。一贯清廉的曾国藩终于怒了，他宣布与袁榆生断绝往来。
曾纪静见父亲与丈夫断绝往来，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娘家了。可曾国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居然强令长女跟着丈夫回袁家。曾纪静无奈，只得继续留在夫家。
如此一来，曾国藩等于和女儿也断绝了往来。可怜的曾纪静在袁家受尽了屈辱，她多次请求回娘家，可曾国藩坚决不肯。理由是：女婿虽已不是我的女婿，但女儿还是人家的儿媳，必须送到人家家里“尽妇道”。
曾纪静回到袁家守了四年活寡后，抑郁而终，终年29岁。
曾纪静死后，曾国藩虽心里愧疚，却丝毫不认为：女儿的死，与自己过于苛求所谓“妇道”有关。也因此，同样的悲剧，居然在曾家上演了第二次。而这第二次相同剧目的主角，是曾国藩的三女曾纪琛。
曾纪琛是曾国藩5个女儿中最听父亲话的一个，她从小接受了父亲给她灌输的“妇德”教育。同样，她的夫婿也是父亲好友的孩子，名叫罗允吉。其父罗泽南是个奇人，还是湘军名将，因几无败绩，屡屡以少胜多，他还被称为湘军中的“战神”。
父亲如此优秀，其子罗允吉长大后，却和大姐夫婿袁榆生一样，成为了一个纨绔子弟，较之前者，他还有个暴脾气。
人都说“有其子，必有其母”，罗允吉是暴脾气，其母也是暴脾气。平日里，她对儿媳曾纪琛动不动就发怒，见她老实，她不仅让公府千金曾纪琛自己刷马桶，还纵容婢女辱骂她。
因从小接受“三从四德”教育，曾纪琛对婆婆从不敢有任何反抗，只一味小心服侍。可即便如此，婆婆对她依旧百般呵斥。
曾纪琛一面忍耐，一面想法子，她想到的法子是完全照搬大姐的模式：将丈夫送到父亲身边，请父亲调教。
曾国藩本因为大女婿的事不想再调教女婿，可女儿执意如此，他只好同意。可这次调教的结果，和上次如出一辙：越调教越出问题。
曾国藩曾无可奈何地在家书中感叹道：“罗婿性情乖戾，与袁婿同为可虑，然此无可如何之事。”极为让今日的世人难以理解的是，曾国藩竟在发完这通感慨后写道：
“不知（他）平日在三女儿之前亦或暴戾不近人情否？尔当谆嘱三妹柔顺恭谨，不可有片语违忤。”
曾国藩在明知女婿性格乖张的情况下，依旧嘱咐儿子劝其“柔顺恭谨，不可片语忤逆”，这自然与曾国藩自己一贯奉行的“三纲之道”有关。曾国藩始终认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在父亲的坚持下，曾纪琛一直在夫家恪守着妇道，她所生的儿子夭折后，她竟为了“妇道”，主动为丈夫纳妾，该妾室后来为罗家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罗允吉外出谋事客死后，曾国藩竟还因女儿为丈夫纳妾留下遗腹子，而感到欣慰。
曾纪琛年纪轻轻就守寡，关键，丈夫死后她依旧要伺候那个性格和丈夫一般乖张的婆婆，其结局可谓相当悲惨。
相比年纪轻轻就守寡的曾国藩三女曾纪琛，曾国藩四女曾纪纯明显更惨：她的丈夫郭依永去世时，她年仅20岁。
20岁，放在今天是人生刚刚开始的年月。曾国藩本也可以让她再嫁，可为了遵循“妇道”，他并不鼓励女儿再嫁。于是，20岁就守寡的曾纪纯往后余生一直含辛茹苦地守在夫家抚养两个幼子。因操劳过度，她在36岁那年就因积劳成疾离世了。
值得一提的是，曾纪纯的丈夫郭依永也是曾国藩好友的儿子，郭依永的父亲郭嵩焘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驻外大使。
郭嵩焘
郭依永和父亲一样好学且有才，曾国藩对他的诗文相当满意。可惜，曾国藩也早已从他的诗文中感受到他的“抑郁”，而断定他不会长寿。
郭依永是最让曾国藩满意的女婿，他去世后，曾国藩悲痛异常，并亲自为他题写了《墓志铭》。之后，他依旧以“妇道”之名，鼓励女儿守节。
相比之下，曾国藩的二女儿曾纪耀无疑是曾家最孝顺的女儿，曾国藩病危时，她曾毅然“祷天割臂以进”，即从自己胳膊上割下一块肉当药给父亲吃。当然，结果是于事无补。但曾纪耀此举，无疑体现了其“至孝”。
曾国藩对从小孝顺的二女儿非常看重，与其他姐妹一样，他为她选择的夫婿也是好友之子。曾纪耀的丈夫叫陈松生，是曾国藩在京时期的同事陈源兖之子。
陈源兖与曾国藩是老乡，他们同为戊戌科进士，且同时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在京期间，两人的关系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陈源兖在地方官任上抵抗太平天国兵败自杀，当年，其子陈松生年仅10岁。眼见陈松生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曾国藩不能不管，他对这个未来女婿给予了全方位的关照，无论学习还是生活，他都悉心照顾着。在他的浇灌下，陈松生努力上进，且诗文写作皆优秀。
曾纪耀长大后，曾国藩不顾陈家已落魄，毅然将女儿嫁进了陈家。曾纪耀嫁入陈家后，日子过得相当清贫。陈松生的哥哥是个花花公子，陈松生夫妇好容易借了两万两白银，却被哥哥私取并挥霍掉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为长期缺钱用，陈松生经常发脾气，恪守“妇道”的曾纪耀总是选择忍耐，不论丈夫如何挑剔发脾气，她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越善于忍耐的人，越容易抑郁，日久后，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坏了。没有生育子女的事实，也加重了她的抑郁。
曾纪泽将妹妹的苦看在眼里，出使英国时，他设法提携了自己的妹婿，让他做自己的帮办。他还不遗余力地直接他们夫妇带到了英国。
曾纪耀在英国的生活稍微宽裕了，可因为无法适应国外的生活，即便境遇和心情都有所好转，她的身体也未见起色。到英国仅仅三年后，她就病逝了，享年年仅39岁。
四个女儿婚姻皆不幸，痛定思痛后，曾国藩不敢轻易替女儿决定婚事了。直到小女曾纪芬18岁时，曾国藩才慢悠悠地为她选定了一个名叫聂缉槼的小伙子。聂缉槼比曾纪芬大一岁，其父虽出身翰林，官却并不大，最高只做到了知府。
聂缉槼
相比曾国藩的前四位女婿，这个女婿的父亲与曾国藩并非至交。为何如此？这大概与曾国藩因为女儿们的婚姻而多次与好友家族反目有关。
相比前四个女婿，曾国藩的五女婿虽长得英俊，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算出色，这主要是因为他科举多次名落孙山。最让同时代的人无法接受的是：聂缉槼还选择了做洋务。要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洋务、外交等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事，都被主流视为“不入流”，官宦人家绝不会选择。
然而， 在曾国藩的认知里：官宦子弟能选择洋务，恰是有胆识、魄力和眼界。曾国藩认定：这样的年轻人，将来会很有出息。于是，他为心爱的小女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的种种证明，曾国藩为小女定下的这个夫婿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他一路从江南制造局的小小委员，做到了上海制造局的总办，又从总办转入地方官府，并一直做到了巡抚。
在感情上，聂缉槼非常专一，他与曾纪芬感情和睦，并生下了众多子嗣。
曾纪芬晚年与家人合影
可惜，后来的一切，曾国藩无缘得见。为小女定下婚事后不久，他就因病辞世了。
曾国藩小女能成为五姐妹中唯一婚姻美满者，与父亲为他择婿时“转换方式”有很大关系，但她能得到幸福的最关键因素，乃是因为：他未曾用严格的妇道教育养育小女，而是用类似于现代“富养”的方式养育小女。
曾国藩对所有子女都极其严格，唯独对年纪最小且活泼可爱的曾纪芬例外。偶尔，他甚至还会罕见地和这个“满女”开开玩笑。
曾纪芬自己曾在回忆录中记载过一段往事，她说：
“余幼时头上常生虱，留发甚迟，十一岁始留发。因发短年稚，须倚丁婆为余梳头。其时方行抓髻，须以铁丝为架而发绕之。余闻而以意仿制，为之过大，文正见而戏曰：须唤木匠改大门框也。”
这段往事里的曾国藩多少令人意外，谁能想到，他竟会在看到女儿梳了一个大大的头，变成“大头娃娃”后，乐不可支地玩笑说“咱家得请木匠，要不你的头进不来”！
曾国藩是会开玩笑的，但他的玩笑也仅在小女儿这儿“开”。由此可见，曾国藩对小女的怜爱，要多于他对其他四个女儿。
也因着这份“怜爱”和之前四个女儿的教训，曾国藩在教育小女儿时，往往并不过分讲“妇道”、“妇德”，他将更多的心力放在了对女儿能力的培养上。在他的悉心教导下，长大后的曾纪芬善诗文，尤善作楷书，她的笔墨经常“人争宝之”。
曾纪芬手书曾国藩语录
宽松的教育让曾纪芬的性格与四个姐姐完全不同，相比他们的过分刻板无趣，她活泼生动，用现在的话说，她是一个有着“有趣灵魂”的女子。这点，从她的回忆录《崇德老人自订年谱》就可见一斑。
曾纪芬的结局堪称圆满，1942年，她已91岁高龄的老人过世时，依旧耳聪目明。她是在交代完后事后从容辞世的，在子孙簇拥下离开时，她脸上还挂着笑.....
崇德老人的葬礼异常轰动，这与她生前的低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天，子孙后代、社会名流、普罗大众齐聚一堂为她送行。
葬礼上，亲友及各界人士送的花圈多到放不下，以至于聂府大门内用芦席搭建的过道上都被挂满了。
曾纪芬葬礼
曾纪芬的圆满，更加映衬出四个姐姐人生之悲惨。
想来，曾国藩若能看到小女儿的最终结局，他定然会像教小女儿那般，用宽松有爱的方式去教导四个女儿，而不会一味用“妇道”去苛求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