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七月的阳光炽热异常，我在公交上懒洋洋地坐着，奔赴着下一场面试。

余光中瞥见公交上有人对着我窃窃私语，“身材是挺不错的，长得也还可以，肯定谈过不少男人……”

“哼！”见怪不怪，我摆弄着手机，丝毫不在意。

到站下车时，我摘下耳机，冲着对方比了个中指，“长成这样还编排别人呢，家里没有镜子总有尿吧？”

对方瞬间气得脸色铁青，刚准备反驳，我抢先一步下了车，司机一脚油门疾驰而去，二人再怎么回击也无济于事。

神清气爽！

这次面试的公司是一家小有名气的私企，我脚步轻盈来到楼下，落地窗上映照着我修长的身影，白衬衫下是长至脚踝的黑色半身裙，瀑布一般的头发倾泻在脑后，只需一点淡雅的妆容，便是最合适的搭配。

“很合适！加油！”

暗暗给给自己完打气，我迈开步子跨入公司的大门。

前台礼貌地带我到了会议室，路过茶水间的时候，一个微微圆润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迎面走来，“小张啊，这个是？”

“蒋总，这是前来面试的编辑。”前台答道。

“哦——”他拉长了尾音，对着我鼓励道：“好好面，我看好你！”

“公司领导还挺亲切。”我想着，也回了一个大方的微笑：“谢谢您，我会的！”

这次面试我准备得很充分，过程十分顺利，次日，我便接到了公司的入职通知。

室友看着我邮箱里的offer，忍不住艳羡：“小桃，真羡慕你，长得好看能力也这么强，谁要是能当你男朋友，那才是走大运了！”

我调皮地回了句：“要不你当我对象，我不挑性别的。”

室友瞬间哈哈大笑，佯装要打我，我俩嬉笑闹作一团。

公司提供的宿舍是三人间，同住的是编辑组的陆娜和投放部的李语笑，陆娜看似是个性格内敛的人，看见我也只是礼貌打了声招呼，反而是李语笑热情地介绍着公寓的陈设，我一向性格开朗，很快便与她熟络起来。

业务部门的组织架构并不复杂，新来的同事需要按规定和大家打了个照面，我打完招呼回到工位，又碰到了面试时遇到的领导，我记得前台叫过他蒋总。

“蒋总好。”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蒋总满面红光，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小姑娘很有实力嘛。”

“借您吉言。”我应和着。

转身瞥见陆娜从电脑旁抬起头，她看到这幅情景，眼神微动，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又低下了头，把自己隐藏在了电脑后面。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回到工位，探头问旁边的同事，“蒋总是什么职位呀？”

同事正飞快地码着字，闻言迅速丢出一句：“咱们公司副总监啊！”

突然她又停住手，转头低低说了一句：“不过没什么工作相关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和他接触。”

在公司上班的社畜哪有不怨恨领导的，网上看了那么多职场现状，我也不以为意，便开始了工作。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李语笑招呼着我快点下楼，今天食堂有孜然羊排，走到电梯旁，同事张一鸣幽幽地说：“语笑，想不到你在巴结领导之外的地方也很积极嘛！”

我向来喜欢打抱不平，听到这话，正准备仗义执言，李语笑却只是翻了对方一个白眼，拉着我迅速走开。

“你刚才为什么不反驳他？”我问道。

“这帮人就喜欢嚼舌根，不用理。”李语笑不以为意。

我忽然觉得，职场的人果然如电视剧一般，喜欢勾心斗角。

看来所有公司都暗潮汹涌。

公司的一期项目在市场反馈很好，领导决定举办一场庆功宴，李语笑拉着我细细打扮了一番，就连陆娜也被拉着一起。

庆功宴上大家推杯换盏，一些平时活跃的同事争相向领导敬酒，蒋总被包在中间，喝得满脸通红。

李语笑盯着蒋总的方向目光发亮，终于在最后一个同事敬完酒，她端着酒杯婀娜地走了过去，“蒋总，我敬您一杯！”

她一饮而尽。

蒋总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小李酒量可以嘛！”

李语笑瞬间笑靥如花。

蒋总打了个饱嗝，顺着李语笑的方向望过去，部门的女生正叽叽喳喳聚在一起。

我向来不喜欢这种酒桌文化，正和编辑部的同事们正笑吟吟聊着天，而在我隔壁，陆娜正捂着嘴露出羞赧的笑容，今天稍作打扮的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蒋总眼睛微微发亮，越过李语笑向编辑部的女生走了过去。

“大家今天兴致不错！”他站在陆娜的旁边。

我感到陆娜的身子忽然紧绷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也微微开始发抖。

蒋总倒了一杯饮料，“辛苦大家这段时间的付出了，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时间再接再厉，再造辉煌！”

同事们纷纷站起举杯。

他突然伸出手按上我的肩膀不断摩挲着：“尤其是我们的新同事，业务能力很强嘛！”

我很不习惯这种关怀，只好不动声色弯腰去拿饮料，蒋总的手才从我的肩膀滑下来。

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谢谢蒋总夸奖，这杯我敬您！”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蒋总哈哈一笑，与大家寒暄几句，便走开了。

不一会陆娜的手机屏幕亮起，她打开消息表情一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了？”我关心地问道。

“没。”她摇了摇头，“突然有些胃疼。”

“要不要喝点热水？”

“不用，我待会提前回去休息一下就好，老毛病了。”她笑了笑，放下杯子走了出去。

我盯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偷偷摸摸跟了过去。

走廊里，同事们欢呼的声音被掩在门后，陆娜慢吞吞地走到一个包厢门口，犹豫了一会，推门进去了。

我们并没有额外订包间，想到她的异样，我还是决定再等待一段时间看看。

我在拐角处等了大约十分钟，陆娜头发凌乱走了出来，她像是刚哭过，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又有一个人从包厢出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蒋总。

蒋总带着满意的神情走到陆娜背后，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臀部，而后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我瞪大了眼睛。

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情况吧！妥妥的职场骚扰！

我和陆娜的关系不算亲近，贸然过去询问或者安慰都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难怪她看蒋总的神情总是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如今想来，那分明是怨恨与惧怕！

我瞬间心乱如麻。

而次日，蒋总以缺少文件为由，再次把陆娜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只坠入虎穴的小羊。

陆娜在公司不爱与人交流，无人在意，我只觉得，如果自己不站出来，等待陆娜的是将会是无尽深渊。

思来想去，我还是过去把陆娜拉进了楼梯间。

“你为什么要顺从蒋总！”我有些气愤。

陆娜微微睁大了双眼，带着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惊恐神色，浑身开始战栗。

“你知道什么！”半晌，她带着哭腔开口，“他位高权重，我怎么和他抗衡？”

“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吗？”我反问道。“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你任由他这么欺负你，你难道觉得你人生的价值只能在这里体现吗？”

陆娜冷笑了一声，“我出生在偏远乡下，爸妈的愿望只是想让我嫁人而已，我好不容易来到大城市打拼，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我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如果这个事情闹大了，我怎么在同事面前工作，我爸妈知道了，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

“请你，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情，我们不熟。”她丢下这句话离开了。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价值观都是错误的。

而从那天以后，陆娜的情绪更加低沉了。

我和室友提及此事，她也义愤填膺，恨不得亲手砍了这个老男人，奈何当事人却只能忍气吞声。

我只能苦笑，这时办公室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大家被响声吓了一跳，错愕地抬起头。

来人是个年近四十的妇女，怒气冲冲，她嗓门粗犷，袖子高高挽起在臂弯，双手叉腰中气十足，俨然一副泼辣的形象。

蒋总从办公室出来，拉着她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她眉毛一横，“我不来你魂都被别人勾走了！”

蒋总面露尴尬，拽着女人的胳膊，“我们回家说行不行。”

女人使劲甩开他的手，“姓蒋的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说那个狐狸精是谁我跟你没完！”

她看向围观同事，用洪亮的声音喊道：“谁叫娜娜？！”

公司重名度不高，很多人把目光投向办公室唯一名为“娜”的人身上。

陆娜脸色惨白，默不作声。

女人朝这边望过来，眼神充满愤怒，她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陆娜的头发，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蹄子，敢勾引别人老公！”

说罢她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陆娜白皙的脸庞上瞬间浮起五道深深的红印，她双眼泛红，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我没有……”

女人又是一巴掌，陆娜嘴角裂开，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场面过于惨烈，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正准备上前阻止，隔壁组的张一鸣把我拦了下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他脸上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看她平时人畜无害的，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风骚，勾引人都勾到蒋总的身上了，之前胡然也来闹过一次，她这次肯定再劫难逃，你拦不住的。”

我不想理会这种爱嚼舌根的人，正欲前行，蒋总先行一步拦住了女人。

“胡然！”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别胡闹了行不行，我们去办公室说。”

胡然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放开了陆娜。

蒋总对着围观同事吼道：“看什么看，工作做完了吗！”

大家一哄而散，陆娜捂着脸在工位哭了起来。

我前去安慰她，她却再次冷冷拒绝道，“不需要你的施舍。”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干脆不再理她。

胡然很快从办公室里出来，临走时还狠狠白了陆娜一眼，同事们叽叽喳喳，听不清在讨论什么，究竟有几分是今天的这场八卦，也无从得知。

次日，不知蒋总用了什么手段，公司以员工行为不端为由，辞退了陆娜。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望着她落寞的身形，我有些不明白，凭什么受害者要承担一切，始作俑者却逍遥自在。

而公司的话题很快淡去，大家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蒋总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被影响的样子。

“听说投放组的主管走了，公司准备从组里提拔呢！”张一鸣一如既往又开始八卦。

编辑部的另一个同事接话：“之前的主管不是孟姐吗，怎么突然走了？”

“不知道，一点风声也没有，不然怎么会临时从部门找人顶上啊！”张一鸣压低了声音，“据说备选人是刘凯和王启明，公司应该这两天就会公布人选了。”

正说着，大家收到了一封邮件。

“李语笑？怎么会是她！”张一鸣惊讶地出声。

我也有些诧异，但我们毕竟不是一个小组，自然不清楚她的能力。她和我关系不错，我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的。

而其他人却有些忿忿不平，张一鸣更是喋喋不休，“我看不知道是巴结谁巴结上的！”

我很厌恶爱嚼舌根的人，忍不住了嘲讽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是别的组的事情，你这么感兴趣干脆去做投放呗！”

张一鸣嗤笑一声，“她什么样你自己以后就明白了。”

蒋总拿着杯子踱步到这边，大家纷纷作鸟兽状散去，他环视一周，走到我旁边，“小桃，把昨天给我发的文件打开我再看一眼。”

我麻利地打开文件夹，蒋总微微眯起眼睛，俯下了身。

因为常年抽烟，蒋总的身上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甚至有些发臭，我轻轻蹙起眉头，蒋总让我往下翻页，我忍着恶心轻轻滑动着鼠标。

“过了，移到刚才那个地方！”蒋总突然伸出手，覆上了我的手，瞬间烟草味包裹住她的鼻腔，他的食指在滚轮上来回滑动，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老茧，惊讶与厌恶瞬间涌上心头，我慌忙抽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