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替身》
我自幼的心愿便是周游列国,云游四海。
可在出相府门的前一天,我被召入宫,只因皇后要我做德妃替身。
皇帝拉起我的手说,你是你,她是她,做自己,才更真!
于是我释放天性,在宫里日日打金叶,顿顿吃肘子,没事上上树,闲来养皇子。
几年后我与皇帝育有一子,被我的牌搭子养的风流倜傥,没事就握住侍花宫女的手呵护。
我抄起藤条就出去抓人,得让他知道知道屁股也是会开花的。
他没恼,甚至握住我因为打他用力而发红的手吹气,轻轻哄我。
「阿娘,孩儿知你不愿在这儿,我长大一定学会飞,带你飞出皇宫,咱们想去哪去哪,好嘛?」
01
宫里传来消息,招我入宫。
不过年不过节的,竟有这等子腌臜事?
阿娘得到消息时,一把抹掉我嘴边酱肘子的酱,让我立正站好,好一顿左看右看,想不通宫里瞧上我什么了。
我也想不通,上头还有那么多姐姐呢,怎么就轮到我个排行十五的庶出了。
不过人人都说皇宫是个好地方,只要吃的管够,我还是愿意入宫的
皇后娘娘的赏赐我都留给了阿娘和阿姐,只带些体己的入宫。
入宫前,阿娘嘱咐我,一定要听皇后娘娘的话。
我说包的。
于是入宫后,皇后娘娘让我跪了一个时辰,我一动不动。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姐,不大亲密,倒是她妹妹君淑,常和我一块玩。
君淑姐姐人好得很,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愿意分我一份。
府中闲来无事,她就把我抱在膝上哄,给我唱歌。
「小十五啊小十五,要好好长,瞧你现在圆滚滚的样子。」
后来君淑姐姐入宫做了德妃,我就再没见过她。
皇后娘娘看出我在走神,叫我起来。
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猫,胖得像猪。
可惜不是,不然就能吃了。
皇后娘娘看着我,又不像在看我。
她找来李嬷嬷教导我,李嬷嬷初见我,就喊我三小姐。
李嬷嬷看起来温柔,教导却严厉,总说三小姐要抬头吃东西,三小姐走路步子要轻,三小姐说话速度要慢。
旁的我也忍了,她说三小姐不爱吃酱肘子,我忍不了。
学不好规矩,被撤了饭,我在院子里挨饿生闷气。
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草丛里冒出一个小豆丁,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说学不好规矩,他说他也学不好。
「你也学规矩?」
他奶声奶气:「是功课。」
「能不学吗?」
「不学母亲要生气的。」他指向中宫殿。
我才知道,他是皇后娘娘的大皇子赵暄。
若以后我有了孩子,我必不让他学这些,就天天一块玩。
小豆丁说带上他,我和他拉拉勾,好说好说。
可如今我俩只能坐在石阶上叹气。
李嬷嬷追出来:「三小姐,不能坐这儿!」
学了一月,人也瘦了,越发想家。
李嬷嬷说,是时候了,弄个偶遇。
我说什么偶遇?
他们让我穿上宫装,抱着那坨白猫坐在花园里,听见脚步声就唱歌。
真是好生俗气的套路。
我望着残缺的月亮,左等右等没人来,又冷又困。
怀里的雪球在我的顺毛下都发出呼噜。
岂有此理!
我抱起雪球,对着它的肚子一顿蹭,满意地享受猫柔软的肚皮,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淑儿?」
回过头是一个长袍玉冠的男子,生的十分好看,怔怔盯着我。
我这块有安排好的词来着,可完全记不起,就连怀里的雪球儿也一蹬脚跑了。
月光下,我们身上都有一层柔光,衬得人虚幻。
我才想起妆发怕是都被猫儿蹭乱了,慌忙整理。
他疾步来拉住我的手,「不要紧,我的淑儿怎样都好。」
我刚抽出手,他却将我抱在怀里坐下。
「为什么不肯让我见你,我只想见你。」
他的声音和动作如此轻柔,怕惊动了什么,就这么一直紧紧抱着我,摩挲我的肩臂,亲吻我的额头。
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他快把我哄睡着了。
「谁让你在这座亭子等朕的。」他的声音冰冷。
我想走,他不让,抓得我生痛。
「是皇后?」他的声音骤大。
我打个震颤,感觉要被推出去了。
他看了我一眼,凌厉的眼神立马消失,轻轻抹掉我的眼泪。
「别哭,是我太凶了,别哭了好吗。」他又像刚才那样哄我,「我送你回去吧。」
我点点头。
他没把我送回中宫,而是抱到了从桂轩,一直安慰我。
我好不容易睡着,第二日以为他该走了,却还在榻前。
神色倦怠,像是守了一夜。
「你叫什么?」
「十五。」
「就叫十五?」
「嗯。」
「朕听德妃说过你,十五即望,仙姝奔月,朕给你改个名,就叫付望姝,好不好?」
我没说话。
「皇后太过严正,德妃温柔体贴,但朕不喜皇后把你当成德妃来教导,你是你,她是她。」
我自然知道李嬷嬷口中的「三小姐」就是称呼在府邸时期的君淑姐姐。
「你做自己就好。」他拉过我的手。
「我自己?」
他点点头,让我从今以后就住丛桂轩。
皇后娘娘得到消息,说一日算快了,我倒是个有福气的,还封了个五品的才人。
宫里的妃嫔都是轮流见陛下的。
五品以上的见他容易些,人少的时候,一月最少能轮上一次,人多的时候,三四月能轮上一次,能单独侍寝,五品以下的,不能单独侍寝。
只有皇后每逢初一十五都能见皇帝一整晚。
我见他做什么呢?
就算他好看,可是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我不稀罕。
不过有了自己的院子,我当然开心,以后小豆丁就能来玩了。
丛桂轩里还住着一位美人,姓赵,亦是身份显赫。
初次拜见时,赵美人就横眉冷对,得知是皇后娘娘让我进宫,赵美人更是怒不可遏。
「她这个歹毒的女人!」赵美人当着我的面如是说,「是要把付家的儿女都糟践完吗!」
我痴痴看着她。
赵美人问我看什么,我说她真好看。
「呆子,都是呆子!」她一拍桌子。
看样子赵美人不喜欢我,我正打算走,她却拉我逛丛桂轩。
「你看看这院子的花,我养得很好。」
「这角落的秋千,我每年都加固。」
「你看看这绣绷,我都没舍得拆。」
「你看看,你看看……」
赵美人忽然叹气,抄起一旁架子上的红缨枪起舞,耍得英姿飒爽。
听说她是将门之后,难怪舞枪舞得这般厉害。
我在旁连连叫好,仿佛回到和阿娘阿姐逛庙会的时候。
从此我便在丛桂轩住下。
小豆丁下了功课,也会想尽办法溜到我这里玩。
皇后娘娘自然是极严厉的,小豆丁在皇后和他面前,亦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总归孩子是爱玩的,且与我处得好,提出想让我做他阿娘。
这话当然说不得,可是看着委屈的小豆丁,我说:「按理说,我本就是你的姨娘,姨娘也是娘。」
他又欢喜了。
娃娃到是好哄。
赵姐姐端着我爱的酱肘子进屋,一眼瞅见赵暄。
「你把什么晦气东西带进丛桂轩了。」
我不确定地指指赵暄,再指指地上窝着的雪球儿。
赵姐姐只对赵暄皱了脸。
赵暄哇的一声就哭了。
「宝贝别听赵美人瞎说,我们暄暄可好可香了。」
「什么可香了,你那是闻见肘子饿了。」
「不是,你抱抱,暄暄真的可乖可乖了。」
「我手上没劲,别摔着孩子。」
我笑了,央求赵美人:「你就抱抱嘛。」
赵美人难为情地接过赵暄,一声惊呼:「软的!」
应该的。
是硬的咱俩就完了。
赵美人又研究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小孩身体柔软,身上还有一股娃娃香,抱在怀里可软乎了。
豆丁便又多了一位姨娘。
丛桂轩往西的院落还有一位单宝林,人生得瘦瘦条条,让我总想把肘子让给她吃。
赵美人总会很生气:「别把你咬过的肘子给人家!」
我可是挑出最好吃的那一个让出来了。
单宝林喜欢画画,总是描着一副花鸟图。
可惜她位份不高,没有些好颜料,便时常找赵姐姐讨些,也是丛桂轩的常客。
若论颜料,除了他那块儿,还有谁比得上小豆丁的呢。
我便让赵暄偶尔偷偷带来些,助单宝林成画。
赵姐姐发现了,说我欺负小孩。
我让赵暄作证他是自愿的,小豆丁慷慨激昂为我辩经。
赵姐姐拿我俩没办法,由着我们。
其实丛桂轩原是有个牌局搭子的,分别是赵姐姐,单宝林,苏才人,林美人。
林美人病故,牌局便散了,如今我来,正正补上。
直到牌局重开,我才见到苏才人,她的喜怒不形于色,让我难以猜透她的牌情。
赵姐姐让我放心打金叶子,说苏才人不欺负新手。
我埋怨赵姐姐不帮我,赵姐姐说帮不了呆子。
怎么这样!
想叫赵暄帮我去偷看牌,最终想想还是不能教坏孩子。
到底还是输了,由我做东出钱让膳房起火宴请,我们几人围坐吃酒,又是一夜好眠。
早起想着先去找哪位姐姐玩好,赵暄到是先一瘸一拐走进来了。
「怎么了?」我蹲下来揽住孩子。
赵暄仍旧是默然掉豆大的泪珠。
小豆丁哪都好,就是被皇后娘娘教得太严正,也安静。
我先从孩子的脚腕看起,一碰他就躲,仔细一看,整个小腿都是青紫。
「皇后娘娘又罚你了,上过药没有?」
赵暄点点头。
「娘娘希望你好,只是有些严厉,暄暄不怕,迟早会做好,会让皇后娘娘骄傲的。」
他又点点头。
「饿不饿,吃不吃东西,不过姨娘只有酱肘子。」
他摇摇头。
我抱起赵暄,他哭得更厉害了。
我心疼不已,想起君淑姐姐哄我时唱的歌,便抱着赵暄轻哼。
皇后娘娘大约是不喜欢丛桂轩,哪怕得知赵暄总跑到丛桂轩,也从不亲临,只是派人催回。
不该让赵暄日日往这儿跑了。
等赵暄沉沉睡去,我抬头才发现他来了,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看着我和赵暄,也不知站了多久。
我想起身行礼,可是小豆丁还在怀里。
他示意我坐好,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将我抱着赵暄哄的样子画下来。
良久,他让人将赵暄抱下去,拉过我在怀里揉捏我发麻的手臂。
「累了吧。」
我想补上刚刚没行的礼,他却不放手,指着画问我如何。
画上二人姿态惟妙惟肖,只是都没有脸。
我只能说作画风格很独特。
「进宫这些时日,吃住惯了吗?」
「嗯。」
不会是我吃太多肘子被发现了吧,可一只猪至少四个肘吧。
「不觉得赵美人凶吗?宫里可没几个人和她处得来。」
「不是的,赵美人对我可好了。」
怎么个事?还到人家屋头来说人坏话,挑拨离间?
「是吗。」他揉搓我的掌心,「暄儿也甚是喜欢你。」
「可以吗?」
他难得有些笑意,「为何不可,朕准他来。」
「嗯。」
「那朕呢?」
「什么?」
「你想不想朕来。」
我没说话,脸上忽然间烫烫的。
他不让我学规矩,没逼我做淑女,肘子还无限量供应,其实人挺好的。
只是不知为何我总在他面前无法自处。
「朕听说,你自幼就喜欢看奇闻游记,命人搜罗了几本送来。」
「谢谢。」我僵硬得很。
「作为交换,下次朕来,你得陪朕多说说话,就是说说游记里的故事也好。」
「好。」
入宫前,阿娘说伴君如伴虎,让我事事小心,我记下了。
可他一点也不凶。
这样罕见的游记,也是别人弄不来的。
我抱着书满心欢喜。
礼佛回来的赵姐姐看见我,一时瘫软,大喊被偷家了,忙不迭就在屋子里开始熏香。
「我就知道,晦气的东西放进来一个就有两个。」
「那你带回来求过福的供果真的不是给暄暄的吗?」
「不给了!」赵姐姐一把抓过供果塞进自己嘴里。
我原以为赵姐姐讨厌的是争宠的人,后来发现她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人,嫌弃谁都是不带嘴软的。
「十五,我跟你说,你都完全不知道你都,他啊,你根本你就完全你就不清楚,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就完全你就啊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安慰被气糊涂的赵姐姐。
「你不可以!」
「我不会,我保证。」
只要赵姐姐不让我吃她做的肘子,我就一败涂地。
可那些书何其珍贵啊。
所以我选肘子。
02
宫里终日无聊,烦完赵姐姐,就去找单宝林。
单宝林还是描着那幅花鸟图,一遍又一遍,大大小小早就挂满了整间屋子。
有些类似的图,不难看出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单宝林的画技早就超过了这幅图,我问她为何还在临摹。
「还不到呢。」单宝林回答。
「单姐姐,我也想要幅画。」
「付才人想要什么?」
「我,画个我,嘿嘿。」我讨好地帮单宝林研磨颜料。
单宝林画的很快,出来的我甚至美上了几分。
我一拍大腿,「好好好,这幅画就叫十五吃肘。」
单宝林问我好在哪,我说好就好在有张脸呀。
七月十五的天,正热,赵姐姐凿了一盆碎冰,真是好一身武力。
「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天天舞枪。」
「那教我舞枪吧。」
「那闲着也就闲着。」她说。
讨厌。
我拿碎冰给大家做了梅子汤。
小院阴凉一角,瓷碗叮当,单宝林突然脸皱成一团,我才发现忘了加糖。
苏才人依旧面不改色。
七月十九,赵暄的伤好了许多,又成了我的跟屁虫。
赵姐姐问我给赵暄下了什么迷魂药。
这完全是靠个人魅力啊。
来丛桂轩多了,赵暄又被皇后娘娘罚抄书,连我一起。
赵姐姐说我活该。
烦人。
七月二十五,热得不想动,单宝林院里养得花都蔫了。
我好心一盆一盆地浇水,死得更多了。
赵姐姐喝我呆子,闯祸精,我不依,大闹。
未果。
赔体己钱给单宝林,她不收,说下次让我买花种一起种。
单宝林人真好,我说想和她一起住,又被赵姐姐骂了一顿。
进宫三月,挨赵姐姐的骂比我前半生还多。
七月二十八,相约金叶子。
苏才人心不在焉,难得输一次,大家一起去蹭她的饭。
难吃。
和单宝林约好要经常输给苏才人。
赵姐姐?
赵姐姐不用管,她不咋赢,纯花钱。
八月初三。
又抓到赵姐姐和苏才人背着我说悄悄话,说的话还不让人听。
不过每次聊完,就能明显看出苏才人舒展愁眉。
哼,我便不找赵姐姐算账了。
八月初四。
单宝林的画又多了一叠。
不过单宝林的身体不大好,我劝她多休息。
八月初八,还是热。
茶饭不思,适合造孽。
我终于忍不住问苏才人,她是不是面瘫。
被赵姐姐追杀。
但苏才人看我们打闹勾起了嘴角浅笑。
值了。
八月十三,单宝林想往家里寄些钱。
姐姐妹妹们一起凑了些。
咱们四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八月十五,中秋宫宴。
好多人啊。
我坐的离他非常远,但不影响哐哐就是吃。
单宝林的位份低不能来,我就把好吃的偷偷带回去。
赵姐姐突然问我想不想家。
我一把擦掉嘴上的酱。
不想。
想有什么用。
八月十八,得知苏才人竟会双手书。
忙不迭找苏才人、苏才子要了一副墨宝:肘王。
赵姐姐看着被我高高挂起的字,感叹真是糟践了。
打也打不过她,算了。
八月二十三,想暄暄了,好久没来。
我只好勇敢踏出丛桂轩去书院。
半路看见我那么一大坨的暄暄挂在树上。
嗯?
「大皇子这是做什么?」我问。
「回付才人,大皇子非要上树去掏鸟窝。」跟着赵暄的人回答。
依赵暄的性子,不会随便爬树,更不会为了掏鸟窝而上树。
也不知道是谁把赵暄引到树上去了,半天不能下来。
「姨娘,我下不来。」
赵暄唇色发白,哆哆嗦嗦挤出这么一句话。
「暄暄别怕,姨娘在。」
我看赵暄脚下的树枝太细,怕是撑不了多久。
可跟着赵暄的这些人没一个顶用。
我抡起袖子就要爬,婢女拦了一下,我让她先去叫人。
当年君淑姐姐是相府的宠儿,在君淑姐姐的庇护下,我也无拘无束做过一段时间野孩子。
爬树这种事,自然不在话下。
我一鼓作气上去,终于拉到赵暄的手。
赵暄忍不住扑向我,我另一手抱不住树干向后倒去,什么都来不及想,就重重倒地。
我只知不能松手,紧紧抱住赵暄,他也刚好抱住我的脑袋,不然我就真成赵姐姐口中的呆子了。
等赵暄被宫人抱开,疼痛浑身升起,特别脚腕钻心得疼。
这时如果有阿姐和阿娘让我撒娇就好了。
「快宣太医,就近给暄儿和才人诊治。」
他突然从不远处走来,一把打横抱起我。
坐落床榻,我疼得直冒汗,他像初见那日轻抚我的面颊。
「没事,别哭。」
我才发现自己泪满面。
太医来的时候,隔着鞋袜给我正骨。
他将衣袖给我咬着,侧身抱我在怀里,挡住了太医的动作。
我没有松开他的衣袖,他也没有松开我,直到正骨结束,众人退去。
他按照医嘱给我上药固定,开始脱我的鞋袜,我才慌忙拦他。
他轻轻拉回我的脚,「我保证轻点儿,好吗。」
我试了试,自己无法弯腰曲腿。
「还有婢女……」
「你还真是不服输。」他揉动我的脚骨,「痛了就说。」
我只好咬牙忍住。
他很温柔,只是疼痛难免。
「大皇子怎么样了?」
「多亏了你,暄儿无甚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
我点点头。
弄好后,他亲自抱我回丛桂轩,继续捧着我的脚放在他腿上,为我热敷减痛。
直到他面露揶揄,我才发现他被我一直盯着他傻看的样子逗笑了。
「君淑会在偏殿绣花鸟,会在书房画山水,甚至在高台唱歌起舞,但绝不会像你这般上树。」
我委屈,如果赵暄有事,我会更难受。
他揉我的脚腕,小腿,接着是腰,然后我们就一起躺到了床上,他吻掉我的眼泪,万分怜惜。
这块我记得李嬷嬷教过来着,可现下我哪能记得,只能由着他去了。
他一直哄我,让我别怕,问我怎么总不去找他。
第二日,我睡得很迟。
他竟还未走,钻研一番问我墙上挂的「肘王」是什么意思。
哎呀,谁家好人问这个。
等赵姐姐回来,看到我屋里赏赐堆满地,了然于胸。
她面无神色嗔道:「哼,到底呆子。」
我讨好地陪笑,给赵姐姐垂肩捏腿。
「少来,上了他的床,休想再上我的,晦气得很。」
我说行,以后就找单姐姐睡前夜话去。
她又不乐意了,拉住我说:「呆子,我教你耍枪吧。」
赵姐姐原本有很多哥哥,可惜父兄都战死沙场了。
所以别看她怼天怼地,却又爱组牌局,因为她实在不喜欢一个人。
我拉起赵姐姐的手:「丛桂轩啊四方天,总有我陪着赵姐姐呢。」
03
几月后入了冬,我也升了美人,打算从库房里挑些好炭和厚实的料子给单宝林送去。
单姐姐的位分一直没升,平日里分不到什么好东西,身子骨又差,我总担忧着。
来的时候,单宝林依旧在描摹着那幅画,突然间咳嗽地握不住笔。
我赶忙扶着她坐下,塞给她我手里的汤婆子,让人将屋子里换上新碳。
单宝林有些不好意思。
「单姐姐,你再画下去,这幅图只怕是我也会画了。」
我拿起一旁新的纸笔,照猫画虎,亮给单宝林看。
单宝林对着我画的「鸡爪花」夸得有模有样。
我看着画若有所思:「你说的在理,但我不会骄傲,还是要再练的。」
单宝林被我逗笑,笑着笑着又咳了。
没人会问单宝林为什么一直临摹这幅花鸟图。
但我可想知道答案了,所以只好我来问。
单宝林说她年少时,绘画方面颇有天赋,学了几年画,便到处去参加有名之士举办的作画比赛,屡屡拔得头筹,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
直到一次花鸟为题的作画比赛,输给了一个男子。
初次受挫,单宝林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该自满太早。
女子抛头露脸作画本就为人不齿,单宝林一输场外难免响起奚落。
那男子却走到她面前,隔着幕篱坚定对她说:「别怕,只管继续画。」
「他们说前朝百年,何时出过女画家,你知他如何说?」
我看见单宝林充满病气的眼神一亮,紧紧问:「如何说。」
「他指着我说,百年未出就不能有吗?她为何就不能是我朝第一个!」
单姐姐沉浸在回忆之中,明显对此人念想很深。
莫不是相思成疾?
有了赵姐姐的教导,我可不敢再问,到时候回去又得挨骂。
单姐姐见我呆愣愣,又温温笑道:「付美人再长大就懂了。」
阿娘说在宫里,该懂的要懂,不该懂的别懂。
谁知道懂不懂。
我拿起一旁捉睛的虎头娃娃,直夸做得好。
「只是些闲时做的小玩意罢了,付美人若喜欢,便都拿去罢。」
「喜欢喜欢,多可爱啊。只是轮到我自己有小娃儿时,怕只能做出些丑东西来。」
「付美人荣宠正盛,确实快了。到时若付美人不气嫌,我便做几样奉上。」
「到时呀我找单姐姐学,咱们一起做,可不能让小娃儿知道我这个当娘的偷懒。」
「只要付美人愿意,我随时恭候。」
我未曾注意到单宝林面上的失落,只顾着顺走虎头娃娃。
外头突然传来宦侍的声音,是他传唤我。
我刚起身,想起单宝林已有近半年不曾见过他,便邀她一起前往。
「不可,陛下传唤的是付美人,我冒然前往自是坏了规矩。」
单宝林起身帮我披上披风紧了紧。
「宦侍从丛桂轩又赶来这儿,陛下只怕传的急,付美人快些去吧。」
我只好道别,独自前往。
来时正巧他也正在作画。
我行完礼上前,一副花鸟图映入眼帘,只觉得莫名熟悉。
「如何?」他问。
「嗯……好看。」我的文采有限。
「哈,那便送你了。」他揽过我,「想朕了吗。」
「我们昨日方才见呢。」
「那便不想了吗?」
我羞红了脸,「一点点。」
「才一点点?和朕比可差太多了。」
我说不出话,他落吻在我额头。
「不逗你了。下头进贡了各地的特色佳酿,有几样和游记对得上,有几样倒是新花样,朕想立马给你尝尝。」
我惊讶那些他送我的游记,他自己竟都看过。
「陛下不先尝尝?」
「姝儿宫里第一尝,好喝带来和朕一起喝,不好喝的不喝。」
他是个有心计的,想方设法哄我开开心心来找他。
我难以拒绝。
「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我好奇地看着他。
「皇后有身孕了。」
「真的?」我高兴地抓住他的衣袖,「太好了!」
又要多一个像赵暄那样白白胖胖的娃娃了。
「你很高兴?」他眯起眼。
「我当然高兴!只是该给准备什么才好,我是家中最小的,没怎么见过小娃儿更没给过见面礼,准备什么才好呢?」
「准备什么你皇后姐姐都会喜欢的。」
「真的吗?那就好!」
现在去找单姐姐学做虎头娃娃会不会太晚呢,虽然我会女红,可精巧度比起单姐姐苏才人可远的去了。
到时孩子们可不要嫌我才好呢。
我对小皇子更好的话赵暄会吃醋的吧,哈哈。
回去时,一出门就看见了立在小雪中的赵姐姐。
「赵姐姐,你怎的来了?」
「雪天路滑,我来接你。」她拉过我。
我和赵姐姐都坐不惯轿撵,颠得很。
赵姐姐见我手里抱着的画筒,「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宝贝。」
我好好给赵姐姐显摆一番他送的画。
赵姐姐脸都绿了。
「我早该猜到,他最擅画花鸟,虽说他的画技在朝野排的上号,也不必逢人就送吧,也不嫌烦。」
「赵姐姐也有?」
「有,老大幅了,我拿来练飞镖,专门扎小鸟。」
还得是赵姐姐。
「他没事就画,画完就随手赏人,宫里几乎人手一幅了,谁稀罕呀。」
赵姐姐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唉,还是有人稀罕的。」
后头有宦侍追来,宣赵姐姐前去觐见。
「完了,怕是那位听见赵姐姐你说他坏话了。」
「去。」
赵姐姐留给我一个白眼就走了。
我一步步走在长街,享受毛靴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远处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
我凑近去,似乎有一个人倒在雪地之中,白色几乎盖住他全身,只有冻紫的脸格外突出。
「这是怎么了?」我问女婢。
「听说是摔倒打翻东西,被大总管罚跪了。」女婢问了旁人来回复。
这样的雪天,摔倒也是难免的,再跪下去,积雪层叠,只怕人命都没有了。
「你找人扶他回去,再请个太医去看看,对了,把我们刚得的酒热了分他一坛。」
「美人,还是算了吧,这酒可是陛下刚赏的。」
我知道婢女为了我好,不想让我惹麻烦,而且一般太监请不动太医,他们只能自己到宫外看病。
我拔下头顶的金钗,递给婢女。
婢女欲言又止,一双手伸了过来,拿起金钗还给我。
是苏才人,她摘下自己手上的两圈素银镯子递给婢女,婢女这才应声去了。
「没有宫里标识的金银他们这些个才好变卖。」苏才人说。
我恍然大悟。
看着婢女远去,我感叹宫中不易。
想把金钗给苏才人,转身才发现她已经走远,便遣另个宫女送去。
苏才人总是这般默然。
我数这宫里头呀都是好人。
陛下一共给了我十坛酒,我过几日就开一坛。
我打算忍一忍,把十坛都开完了,才去和他彻夜煮酒长谈。
只是开到第三坛时,他便带着酒气闯入我房中,将我狠狠推倒榻上。
「为什么?」
「什么?」我被吓得不轻。
「为什么皇后能活,你能活,君淑就不能活?」他撕扯我的衣裳。
「我、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呢?
「不都是付家的女儿吗?!为什么你们都能活!」他的动作温柔不复。
我才知道他的眼神也可以那样可怕。
「淑儿,她还是皇后,她有身孕了,还可以找人来取代你。」
「你看见了吗?你满意了吗!」
淑儿,还是姝儿?
我好像早就分不清了。
04
年关近了,要大封。
我向皇后提了一嘴被遗忘太久的单姐姐,让她同大家一起进了位份。
我和赵姐姐封婕妤,单姐姐升才人,还有一些我不曾熟络的妃嫔也晋升了位分。
宫里其实人不多,大家本本分分挨日子,按宫规轮流见皇上。
皇上得意在哪就在哪多呆一会儿,终归不能久留。
腊月三十,过大年。
挂门签,饮桃汤,和姐姐们放烟花爆竹。
赵暄也乐得自在,吃饱了就和雪球一起呼呼睡。
同日胡美人诞下一个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