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北京协和医院重症监护室，85岁的郭颂用颤抖手指在氧气面罩上划动，护士含泪辨认出那是《乌苏里船歌》的旋律。
这位曾把赫哲族民谣唱进联合国教材的歌唱家，临终前再未能发出半个音符。从万人追捧到千夫所指，半世纪前那首让他封神的金曲，最终成了刺向晚年的利刃。
1949年鹤岗豆腐坊，18岁的郭颂边磨豆子边哼《黄河大合唱》，路过的音乐教师洪钧惊为天人。这个从小在父亲箫声里长大的少年，硬是把算数题"3+4"唱成"咪加发"的音符，即便被父亲逼着学土木工程，仍在校园晚会凭即兴改编的《丢戒指》轰动全场。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56年全国音乐周，25岁的郭颂紧张得频频跑厕所，却在登台瞬间化身黑土地的歌神。《着秧歌》的欢快旋律让东方歌舞团团长王昆激动落泪："这才是人民要的声音！"
此后十年，他带着《新货郎》走遍东北村落，在田间地头收集300多首民间小调，成就了"农民歌唱家"的美誉。
1962年赫哲族渔村，郭颂与作曲家汪云才在船篷下熬红了眼。为采风《乌苏里船歌》，他们跟随渔民在江上漂流27天，记录下36段原始渔号子。
某夜暴雨突至，老渔民哼唱的即兴调子让郭颂猛然坐起："就是它！"这首融合赫哲族《嫁令阔》的改编歌曲，经58次修改终成经典。
1984年央视春晚，53岁的郭颂身着鱼皮衣亮相，一曲《山水醉了咱赫哲人》让这个不足5000人的民族家喻户晓。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其收录为亚太地区音乐教材时，特意标注"中国赫哲族传统民歌改编"，这份荣誉却在17年后化作致命回旋镖。
2001年朝阳法院，70岁的郭颂握着泛黄的创作手稿浑身发抖。赫哲族代表指控他剽窃民族文化遗产，索赔160万元的天价官司引发轩然大波。最诛心的是昔日合作伙伴的证词："这就是我们祖传的渔歌调。"
尽管音乐界联名力证创作过程，法院仍判决需在《法制日报》刊登致歉声明。媒体标题扎眼："民歌之王竟是抄袭惯犯？"曾被他带上国际舞台的赫哲族姑娘，在电视采访中冷笑："他靠我们的歌赚够了吧？"
败诉后的郭颂把自己锁在琴房，撕毁了所有获奖证书。2012年喉癌手术切断声带，他在日记本上写满"冤枉"，给文化部的申诉信改了23稿却从未寄出。女儿郭小娜回忆："父亲临终前指着唱片机，听到《乌苏里船歌》时突然老泪纵横。"
如今在黑龙江音乐厅，郭颂铜像下的铭文仍引发争议："人民歌唱家"与"版权侵权者"的撕裂评价，恰似他跌宕人生的注脚。其子郭小松继承遗志整理的《黑土地民歌集》，因谨慎标注每首曲目源流，反而获得国家级非遗保护。
从把民间小调唱进人民大会堂，到因改编歌曲身败名裂，郭颂的遭遇折射出传统艺术现代化的阵痛。那些曾被他赋予新生的民歌，最终也成了困住他的时代牢笼。或许正如他晚年写在病历背面的绝笔："歌属人民，我不过是传声的雀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