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了百年的未婚夫逃婚了,
顺便还要剜我的心头血救他的小师妹。
“百年修为,如何抵得上小师妹的一条命?”
我同意了。
祭出心头血,斩断情根。
后来,他却说他另有苦衷,
疯了似的求我再看他一眼。
我歪头,“你哪位?”
1.
顾淮南逃婚了。
看着他结契大典上决绝离去的背影,前夜的誓言还犹在耳畔。
“灵儿,我此生绝不负你。”
我从未怀疑,满心期待做他的新娘。
直到自己沦为仙门百家茶余饭后的笑料。
“果然,我就说顾淮南怎么能看得上这么个破落户。”
“当众被人抛弃,我是她我可没脸活了。”
“白白陪睡百年,身为女子如此下贱,活该有此下场。”
“……”
再见他时,他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师妹,气若游丝,却依然美得惊人。
他让我剜心头血救她。
“我知道你生我气,但是小师妹是无辜的,你不要迁怒与她。”
小师妹薛昭,是他师尊留下的唯一血脉。
他原本是贫家子,父母早逝,被他师尊捡回灵剑宗后才慢慢走上了修仙一途。
“养恩大于天,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弃小师妹于不顾。” 他义正言辞仿佛没有半点私心。
报恩或许是真的,舍不得青梅恐也是真的。
薛昭修炼急于求成,强行破丹至丹田受损,灵根几欲毁于一旦。
九州寰宇,只有我的心头血能快速帮她重塑灵根。
三十日的心头血,每日一副,即可痊愈。
仙门百家一直奇怪为什么顾淮南会看上我。
他是剑修一道最有前途的天才少年,几十年前的剿魔大战中一战成名,已一己之力斩魔主于剑下。
而我则平平无奇,资质平庸,门第不显。
其实我承自上古治愈一族,无需灵兽灵植、丹药法宝,我族生来便自带治愈能力,且百毒不侵,只一滴血便胜过万千灵丹妙药,可让修士日进千里。
怀璧其罪,如此体质自然引得仙魔两道竞相觊觎,无数族人被迫害甚至灭门。
痛定思痛,为了保护凋零的族人,当时的大族长决定带领后人们隐姓埋名,躲进峡谷偏安一隅,渐渐我们也成了修仙界一则不辨真伪的传说。
少时我不听话偷溜出谷,莽莽撞撞闯入魔域,想给我的灵宠红毛狐狸寻一些厉害的法宝,把刘大胖的六爪鹰揪成个秃毛鸟,结果误打误撞救了跌入魔域的顾淮南。
我救了他的命。
给他尝了血。
还带他回了洄龙谷。
阿娘脸色铁青地追着我打了二里地,最后还是心疼我帮我将他偷偷藏了起来。
后来,他要带我离开。
他说,“定不相负。”
我便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了。
一晃百年。
如今,我看着他,明明还是那个长身玉立风光霁月的少年,一切都没变,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灵儿,我知你引心头血会废掉百年修为,可修仙之人,区区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如何抵得过师妹的一条命呢?”
他皱眉看着我,十分不满我的犹豫沉默。
我去见了薛昭,她卧靠于顾淮南的床上。
云鬓半歪,轻罗半掩。
“上古遗族,治愈一脉,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姐姐,难怪师兄愿意和你在一起,但凡修仙之人谁不希望身边有个移动的十全大补丸呢?”
她轻叹一声,带着丝挑衅的意味。
我定定地看着她,我是听说过顾淮南的这个小师妹的。
当初顾淮南刚被领上灵剑宗,同门欺他弱小看不起他,平日里有什么脏活重活都丢给他,修行时也时常孤立他。
他师父却早早看出了他的天赋,不仅在弟子面前当众指点他,还让自己的独女照携他。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般长大,薛昭出落的亭亭玉立面如桃李,仙门美人榜上稳居前三,顾淮南则没辜负师父对他的期望,很快成为年轻一代修士的翘楚。
戏本子里都爱说情深缘浅,后来果不其然有了我这个意外,他师妹据说也有了不少入幕之宾。
我曾还因为他的这段小儿女情事吃过味,他只用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我,“年少轻狂,认识灵儿才识情滋味。” 缱绻情意似要漫出来,羞的我两颊绯红把质问抛在脑后。
他心里竟然一直有她。
我淡淡开口,“你既知我身份,就莫要激怒我,我未必会救你。”
“你,”薛昭咬唇愤愤,须臾再笑,
“姐姐,你不救我我不怪你,就怕会令你和师兄再生嫌隙,毕竟,师兄为了我,可是连你们的结契大典都逃了。”
“唉,同为女人,我真是心疼你呢。”
我不想示弱,可她的只言片语就像一根针,扎扎实实刺进了我的心口。
一时间连呼吸都是痛的。
我摇摇欲坠转身想走,不想撞上了推门进来的顾淮南。
“灵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我还未张口,身后的薛昭突然闷哼一声,捂紧胸口低喘,
“师兄,好痛。”
顾淮南瞬间像被火燎了般,三步并两步绕过我,一脸急色将薛昭拥在怀里,熟练地渡灵力给她疗伤。
这套功法......
我眉心一颤,歪头看了半晌,推门出去。
原来如此。
薛昭练的是顾怀南自创的无极剑诀。
他当年跌入魔域时突然开悟,独创了这套剑法。
我曾也央求他教我。
他和我说无极剑强悍霸道,女子体弱,并不适合,若遭反噬恐至丹田倾覆。
我便也死了那条心。
原来,
这些年他一直在偷偷教她的小师妹修炼。
竟然,
一直都有来往啊。
我失魂落魄地在莲心湖徘徊。
湖中簌簌清香,熏风温软。
我怔怔地抚上岸边一朵莲,这个池子是顾怀南亲手为我打造,一草一木都费尽心力。
当初他为了抢地盘还和鬼门刀大打出手,皆因我家门前原来也有一汪莲湖。
他说我为他离乡背井,他会为我再建一个家。
我贪念人间美食,他就为我洗手作羹汤。
平日剑谱一点就通,食谱反倒看的愁肠百结,
我嘲笑他,他便也拥着我笑,
“家有小猪,饕口馋舌,实是不易啊。”气的我一蹦三尺高。
我冬日偷懒不愿修炼,他也会故作严厉的训斥我。
之后再偷偷往我怀里塞上新打的首饰,油嘴滑舌笑的无耻,“累在灵儿身,痛在吾心。”
......
百年相守,回忆纷至沓来,搅得我头痛欲裂。
莲心湖无人打理已经落败。
我已很久未吃到他为我亲手做的菜肴,
更不用说一起练功打坐。
原来,
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
身体瑟瑟发抖如坠冰窟。
突然,一阵熟悉的清香飘过。
下一秒,我被一个男人拥入怀中。
我似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他,哭了个痛快。
半晌,才擦干泪瞪着他,
“小白,你回来了。”
“我再不回,岂不任由你被人欺负死。”他语气不善,但眉心紧蹙,眼底是明晃晃地担心。
白灼,我的契约灵宠。
他是阿娘从雪蛇口中救下的一只红毛狐狸,阿娘见他颇通灵性,便将它养在我身边。
我离谷时,他非要跟着出来,我本也舍不得他,便一同带走了。
可他与顾淮南却一向不对付,特别是炼出人形后,两人更是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小狐狸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我便也不再拘着他,任他天南海北去闯一闯。
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如今他回来,我仿佛终于有了依靠。
他知我来处,予我无求。
我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再睁眼,已是第二日,
顾淮南正站在床前俯身看我。
我最近很少见到顾淮南了,他总是陪着小师妹。
阳光透过窗棂洒到他身上,眉眼逆光而下,有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我心中微凉,等着他开口。
他不紧不慢的将手拂过我的发顶,想将我拢到胸前,
“师妹同我说她昨日冒犯了你,她也只是无心之言,你比她年长,不要同她计较。”
“她的伤势等不了了,你就帮她这一次,你一向良善,为何这次如此固执不通情理?”
“你总归不能看着她去死吧,我知道你气我逃婚,只要你肯救师妹,什么条件我都依你?”
他手上动作轻柔,吐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锥心。
我紧紧抠住床沿,几欲窒息,猛地推开他。
“你,”顾淮南脸色一沉,似是恼了,向前一步想伸手抓我的胳膊,突然被一道灵力扫开。
“成什么婚,新郎当众落跑还有脸提成婚?”
“你的小师妹死不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看死了最好。”
“什么腌臜俗物居然敢肖想主人的心头血,不愧一个门派出来的全是没脸没皮的破烂货。”
白灼从我的被窝猛地钻出,冲着他龇牙咧嘴,殷红如血的毛发因为被激怒微微散发热气,双耳高耸,眼珠黑亮,覆着层凛冽的光华。
顾淮南呆愣了两秒,没计较他的挑衅,反而话锋一转,直勾勾的冲我问,
“昨晚你们一起睡的?”
白灼遂将爪子搭上我的腰,头靠近我的怀里,狐狸眼似挑非挑,嗤笑道,“我从小就和主人一起睡,以前是,以后亦如是。”
顾淮南终于被激怒,面容铁青,眼色愠色渐浓,腰间流光剑嘶嘶作响,我知那是他要出剑的前奏。
他刚要动作,我出手扯住他的衣袖,
“我同意引血。”
刚刚还争锋相对的两人瞬间哑火。
“你是脑子被雷劈了,还是失了心窍?!” 白灼急赤白咧地冲我怒吼。
顾淮南则是生怕我改变主意,立马抢过话头,
“灵儿,你肯同意真是太好了,我灵剑宗上下皆欠你一份大情。”
倒是很会拉大旗扯虎皮。
“你们灵剑宗又与我何干,我救她是为了你。”
“我自是明白,我对你......”
我不想再听他的虚伪陈情,
“取心头血与一般血不同。”
“如何不同?”
“心头血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断,三十日的心头血,催心剖肝之痛,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坚持下去,需要有人代劳。”
顾淮南没有丝毫迟疑,
“灵儿,你受苦了,我愿替你做那执刃之人。”
我深深地望向他,一颗心逐渐凉透,沉入谷底。
白灼一把抓住我的肩,迫使我转向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难道不知心头血......”
"你帮我。"
“什...什么?”
“我要你来帮我取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
顾淮南皱眉刚想反驳。
“你就不怕薛昭在我取血中途出事,你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他微微一愣,思忖片刻同意了我的要求。
瞧,若知一人软肋,想说服他如此容易。
仪式开始之前,薛昭来同我道谢。
“姐姐大恩大德,妹妹没齿难忘。”她眼泛泪光,似是要朝我下跪叩首。
只是膝盖还未落地,就被顾淮南伸手撑了起来,
“你身子骨弱,不必多礼了,灵儿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
“谁说我不在意了?”
“你。”顾淮南皱眉看着我,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
“师兄,你莫要阻拦了,姐姐因我受累,想怎么磋磨我都是应该的。” 一派楚楚可怜的姿态。
我若是男人,也会忍不住心疼。
果然,顾淮南脸色更冷,语含愠怒地警告我,“林灵,我劝你适可而止。”
“要跪跪,不跪滚,弄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令人作呕,不知道以为是要剜你的心呢?” 里间突然传出一声怒喝。
白灼撩开门帘,阴沉着脸将我护在身后,“今日算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装模作样、惺惺作态。”
“你!“ 薛昭当众被呛声,一张脸憋的通红。
顾淮南也极为恼怒,但总归没忘了今日前来的意图,强压怒气不再开口。
薛昭老老实实的给我行礼。
我虚虚抬手扶她,她却突然起身搭住我,“姐姐我送你回房。”
我被她突然亲近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看她搭向我的手腕。
百灵镯在她腕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百灵镯是我族圣器,有治愈和庇佑的能力。
当年离家时阿娘偷偷将它塞在我手中。
有一阵子顾淮南去仙门大赛比武总是带伤而回,我将它赠与了顾淮南。
他知这是阿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对我意义非凡,答应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等到我们结契大典再亲手给我戴上。
现在它居然出现在薛昭的腕上。
我的心似被一只大手拽住。
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可每一日我都能更失望,更痛。
引血时辰已到。
白灼目光沉沉看着我,“我问你,你当真想好了,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刀下去,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了那个负心汉,值得吗?”
“动手吧。”
“既是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帮你,罢了,纵使天倾地覆,我总归会接着你。”
白灼似是在喃喃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斩魂刃刺向心口,我眼前顿时一阵阵发黑,疼的喘不过气来。
我的五脏肺腑都似在被利刃不停地翻搅,尖锐的疼痛从心口刮到四肢百骸,每一口呼吸都要费尽全力,每一寸肌肤都撕裂成千万片。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凌迟。
上一秒我犹如身处烈焰熔炉中炙烤,下一秒又如于冰霜寒潭里浸泡,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恍恍惚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村头的梨树又开花了,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我和小伙伴们打打闹闹,小白在一旁为我加油助威,太阳落山了,阿娘喊我回家吃饭,她的手好暖好暖,身上好香好香。
我看到了魔域初遇顾淮南,他一身血污倒在地上,身旁是鬼夜叉的尸首,他衣摆破裂血迹淋漓,骨头错位狼狈不堪却仍眼神清明,看到我并未为自己求救,反而是担心我的安危,“姑娘,此地凶险,你怎可一人乱闯,快速速离开!”
若是...直接离开就好了...
我看到自己不顾阿娘伤心欲绝仍决意要和顾淮南走,其实后来我曾想偷偷回去看看,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进谷的入口。
洄龙谷一旦叛出,永不得恕。
我弄丢了自己归家的路。
如今,家外的路也被斩断了。
我看到顾淮南为我离开灵剑宗独守一隅,说此生有我相伴足矣,他说会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会永远宠我疼我,他为我亲手建莲池,为我洗手做羹汤,我们相知相守百余年。
可那又如何?
结契大典上他抛下我离开。
我们的信物如今戴在她师妹的手上。
他轻描淡写泄露我身份的秘密。
他甚至想亲手剜我的血。
......
假的,都是假的。
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喉头微甜,
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心口的伤不停地撕裂又修复,我在疼痛中昏迷又苏醒,浑浑噩噩不知时日。
终到最后一日,房门大开,天光透进,我咬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白灼身上,他似比我更憔悴,面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唇角渗血,身体如在风中颤抖。
我看着他,流下两行血泪。
转头望向门外,空无一人,我惨笑一声,手起刀落,完成最后的仪式。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
百年陪伴,不如一息拥有。求来的就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