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的中秋晚宴上，有人当着我的面给孟言澈送上了一个舞女。
孟言澈一向淡漠的脸上有一瞬间愣神。
那个舞女，很像他死去的白月光。
孟言澈难得戏谑着说道：
「在我夫人面前给我塞人，你们胆子真是肥。」
那人笑着说道：
「谁不知道世子妃向来贤良淑德，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我确实不会计较，他们也算好了我不会。
一个生母是低贱洗脚婢的公主，能嫁给世子就不错了，怎么敢质问世子呢？
可我突然有点累了。
看着不远处含笑看着舞女的孟言澈，我好像再也不能维持世子府的体面了。
1
孟言澈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身后的灯台被我轻轻一推，灯台连着里面排列整齐的蜡烛就轰然倒塌。
蜡烛的火焰吞噬着装饰的帘子，如同我和孟言澈的感情一般，慢慢被化为灰烬。
火焰慢慢卷袭着每一个角落，宴会现场乱成一片。
「走水了！世子妃疯了！」
我毁了这场中秋晚宴，但是孟言澈并不是很在意。
有管家安排宾客离场，一片狼藉的地方也有人救火和打扫。
那个舞女被留了下来，安静的站在孟言澈身后。
就连性格，也像极了孟言澈的白月光。
这样一对比，还真显得我像疯了。
孟言澈摩挲着腰间我和他的定情玉佩，漫不经心的问我：「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你要是不想看见她，我就让她当个外室。」
「你放心，我当年对你娘的承诺有效，绝对不会动你的位置。」
他身后的舞女也开口道：「世子妃，我只是仰慕世子，不会威胁到你的位置的。」
「况且世子妃何必生这么大气，像世子这样地位的男子，怎么可能没有妾室呢？」
我取下腰间和他一样的玉佩，递到了孟言澈面前。
「玉佩还给你。」
孟言澈挑了挑眉，接过玉佩，往后一扔，落到了身后的舞女手中。
「给你了，价值连城的玉佩世子妃说不要就不要。」
孟言澈冷笑一声，向嬷嬷吩咐道：「你们几个再教教世子妃礼仪规矩，这样失礼的事情我再也不想看到。」
带着人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
把自己腰间的玉佩一拽，也扔到了地上。
玉佩精准无误的砸在了我的脚边。
「既然不要，那就都扔了好了。」
2
孟言澈带着舞女走了。
马夫挥鞭的响亮声在安静的夜格外明显。
嬷嬷叹了一口气：「世子妃，你又何必惹世子爷生气呢，你明知道他心里对你有怨。」
「各退一步吧。」
我苦笑一声，把脚边的玉佩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渣斗里。
「嬷嬷，你去忙吧，我一个人静静。」
嬷嬷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最后摇了摇头离开了。
我独自回到了房内，换下了繁琐的礼服。
换上寻常的粗布麻衣后，拿出包裹，将我从皇宫带过来的衣服又通通装了进去。
幸好阿娘当时给我做的衣服偏大，现在还能穿。
别的夫妻要和离，还要考虑财产孩子什么的。
可我和孟言澈之间的牵扯就只有那对玉佩了。
谁能想到当年举国皆知的婚礼，夫妻竟然连婚书都没有。
「沈知月，无论是我的心里，还是我的婚书上，只会有林夕一个人的名字，你娘不应该把你交给我的。」
可我还是飞蛾扑火般选择了这条我本就知道没有结局的路。
我能怎么办，他可是孟言澈，惊艳了我整个少女年华的人。
我以为我终究有一天会把孟言澈捂热，可我不知道活人敌不过死人，我终究活成了世子府里可有可无的世子妃。
我背着包裹出门的时候，世子府静悄悄的。
就像当年我娘救了孟言澈一命后，孟家带我回来的那个晚上。
小小的孟言澈知道我是因为他没了娘，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转头去了厨房，给我端来一碗暖身的汤。
3
离开世子府后，我在马车上不断辗转。
终于来到了我娘所说的江南。
我娘本也是江南官家女子，后来被贼人诬陷抄了家，才入了皇宫做洗脚婢。
江南好，风景曾旧谙。
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是可能是因为血缘的缘故，对这个地方我觉得格外亲切。
我拿着我娘生前给我攒的金银细软买下了一个小院子。
江南的吴侬软语很是好听，但是我有些听不懂。
我在买豆腐听不懂阿婆说的话时，还是住在我隔壁的清俊书生给我解了围。
第二天为了报答他为我解围，我特意做了糕点给他拿过去。
聊天过后，我方才知道，是为了进京赶考，稍稍在此停留。
「那你怎么听得懂这里的话？」我有些好奇。
「我娘是这里的人。」他弯了弯眉眼，回答道。
好巧，我娘也是。
我在心里想着。
他才弱冠年岁，有着少年人独有的豪情壮志。
远离了京城的人和事，来到这个淳朴的地方，我才恍然发觉，我也不过二十二岁。
自我娘死后我一直呆在世子府，经历了太多风浪，不禁已少年老成了。
我去街上买了一些月季，种满在了院子前。
我在院子里还自己做了一个秋千。
虽然是简陋了些，但我很满意。
世子府里种满了林夕喜欢的牡丹。
那是林夕和孟言澈一点一点一起种的，谁也不能碰。
林夕去世的第二年，王爷令人把牡丹全部拔了。
孟言澈知道后发了很大的火。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一来，头一次和父亲叫板。
「要是这些牡丹没了，这个家我也不用回了！」
这件事从那以后就被封锁在了王府，虽然孟言澈已经搬了出来成立了自己的世子府，但是林夕和牡丹仍然是王府和世子府的禁区。
4
下午，院子的小门被敲响。
温淮之一袭素衫映着阳光，见我开门，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知月姑娘，我准备去城隍庙祈福，你要一起吗，还可以带你仔细逛逛这个地方。」
像是怕我拒绝，又补上一句：「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我只是听说城隍庙可灵了。」
我知道，城隍庙挺出名的。
我在京城就曾听说过。
我有些心动。
「不愿意也没事，那我……那我先走了。」
温淮之看我久久没有回答，笑的有些勉强，转身时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许孤寂。
好吧，我心软了。
「等等，我去。」我叫住了温淮之。
温淮之确实和他说的一样，带我逛的很仔细。
据他所说，他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一路上我们相谈甚欢。
我很好奇，什么样的门第可以培养出他这样志向远大，有才情，懂礼节的少年郎啊。
去往城隍庙的路上，我们聊了一路。
聊未来，聊过去。
我的过去很单调，无非就是小时候在皇宫无人问津甚至被宫女虐待，娘死后就来到了王府，后来跟着孟言澈搬去了世子府。
最后还成了令世人嘲笑的世子妃。
温淮之和我完全相反，他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赶考这一路他也遇到了很多趣事，逗得我直发笑。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温淮之。
温淮之摘了一朵路边的花，递给了我，恰好是我喜欢的月季。
「我就想考取功名，为百姓做事，当个好官。」
温淮之的眼中好似有光，看见他这幅模样，我的眉眼也不自觉的弯了弯。
「可惜我娘不在了，我爹也另娶了，我要是考不上就真的没人要了。」
温淮之突然叹了一口气，语气变的伤感。
我张了张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看来我俩有些同病相怜。
「不打紧，我一定会考上的，大不了就在这当个教书先生嘛。」突然，温淮之又说道。
我被他乐观的性格逗笑了。
自说自答，他是有一套的。
我们走到城隍庙时，刚好日落。
日落给城隍庙镀上了一层金光，更显得圣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开始进去祈福。
相比于我的虔诚，温淮之反而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不是你说这里很灵吗？怎么不多拜一会儿？」
我有些疑惑。
「我其实只是求个心安罢了，我觉得事在人为，人命不由天。」
温淮之一边替我燃香，一边对我说。
对啊，事在人为。
我越发觉得离开孟言澈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看着眼前的佛祖，重重拜了下去。
「信女愿求从今往后，平平安安，只为自己而活。」
想了想，我又补上一句，
「也愿温淮之考取功名，为民造福。」
可我离开了孟言澈我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江南度过一生吗？
我看着眼前的温淮之，突然觉得我有些懦弱。
可我才二十二岁，我不该止于此。
5
和温淮之离开城隍庙后，天色也渐渐黑了。
「我们好像天黑之前回不去了。」温淮之看着我，挠了挠头。
怪我们来的路上聊了太多，耽误了些许时间。
「前面不是有户人家吗，我们可以给他们些许银两，住上一夜。」
我说道。
温淮之点了点头。
可惜只有一间空的屋子，孤男寡女一起，为了不落人口舌，我于是说我与温淮之是夫妻。
成功住下后，温淮之脸有些红，他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你放心，你睡床我睡地板就好了，我会保密，我知道名节对姑娘家很重要。」
我哑然失笑。
我早已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与男子对视就会害羞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对于我来说，其实并不在意。
「你看，今晚的星星格外的亮。」
顺着温淮之的手看去，窗外的星星闪烁，让人身心愉悦。
「要和我出去看看吗？」
我点了点头。
这样好的星空，我也好久没看过了。
走到外面，温淮之席地而坐，我愣了愣，然后也坐了下去。
不知道多久没这么自在过了。
以前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世子府，都被要求恪守礼仪，做个标准的贤妻，不能给世子府丢脸。
这些年，我听到过最多的话就是：「世子妃，你不能这样做。」
像这样直接坐在地上看星星，我以前都没想过。
我和温淮之就这样看着星空，聊着天南海北。
这一刻，我更坚定了自己要多出去闯闯的决心。
女子也可当家立业。
我要去认识更多的人，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直到孟言澈在我面前，我能做到毫无波澜，只把他当个故人而已。
6
我回到屋子后沉沉睡去。
虽然环境简陋，但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早上迷迷糊糊的睁眼，却看见温淮之正在笨拙的给我遮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看见这一幕，我的心不禁软了软。
「我醒了。」我轻声开口。
温淮之把手放了下来，暖洋洋的阳光顿时照到了我身上。
我想，我以后的人生也会如同太阳一般光芒万丈。
回到小院后，我与温淮之道了别。
正准备关上门休息，却听见旁边的阿婆说着些什么。
「听说世子妃离开了世子府了，是因为世子有了个貌美的舞娘。」
「反正世子妃原本只是个没人疼的公主，要不是靠着她娘，她哪有这福气嫁给世子啊。」
我心里涌上一股酸涩，闭了闭眼。
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很正常，毕竟孟言澈盛名天下。
看吧，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个生母只是个洗脚婢的破落公主养在王府，后来甚至嫁给孟言澈是我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可只有我身处其中才知道，被人无视，被人嘲笑，被人视如草芥的感觉是多么的难受。
因为我空有一个世子妃的头衔，其他什么都不是。
每当牡丹盛开，孟言澈就会一个人静静的呆在牡丹花园，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在他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也会进入牡丹花园，然后静静的临摹着林夕的模样，还写了很多诗词悼念林夕。
孟言澈是个才子，刚嫁给他时，我曾开玩笑似的问过他，愿不愿意写一首诗给我。
可孟言澈的脸却变得无比严肃，让我不要妄想，他笔下的女子只会是林夕。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提过。
虽然林夕死了，但孟言澈却无时无刻在提醒我她的存在。
娘，我想你了。
或许你不该拿你的性命为孟言澈挡下刺客那一刀，给我谋出路的。
我靠着门，身体缓缓滑落。
7
在京城的孟言澈最近很烦闷。
好似离开了世子妃，下人们都不知道如何打理世子府了一样。
孟言澈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玉佩，却发现空荡荡。
他没由来的有些生气。
沈知月这回好得很，如此硬气，把玉佩丢掉，还偷偷离开。
想到那天侍从慌慌张张的找他，说世子妃不见了。
他从给舞女安排的住处那里回府，才发现房间里早没有了沈知月的身影。
他翻了翻，发现沈知月除了拿走了几件她刚来王府时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拿走。
他知道，沈知月最在乎和林夕有关的东西，何况是一个长得像林夕的女子。
她无非是想拿离家出走威胁，让他把那个长的像林夕的女子赶走。
可是他不赶又怎样？
沈知月的娘救他时，只说了让沈知月当他唯一的正妻。
他也做到了不是吗？
更别说，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他了。
毕竟她那个皇帝爹，厌恶她的很，巴不得不看见他这个醉酒风流一夜的产物。
孟言澈知道沈知月很爱他。
每次沈知月受了委屈，自己就会默默处理好。
在外面吃过苦了，知道世子府好了，自己就知道回来了。
「别管她，谁都不许去找，等她自己回来再通知我。」
孟言澈冷冷的对侍从说道。
侍从只能恭敬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看来世子妃真的很令世子厌恶，甚至连世子妃的离开对于世子来说都无足轻重。
8
我给自己泡了壶茶，开始为自己谋生计。
我因为小时候很苦，所以擅长的事情很多。
我会刺绣，会织布，也会缝纫。
这样说来，开个布行蛮不错的。
我会很多新颖的衣服样式，和图案织法。
但是这个江南小镇上的衣着都比较朴素，我如果要开布行的话，这并不是个好去处。
我想起我在京城的一个朋友，平安郡主。
小时候只有她愿意和我玩。
如果她可以帮我和各种达官夫人牵线的话，那布行的未来就不用愁了。
我马上着手写了一封信寄给平安郡主。
寄完信后，已经到了傍晚。
我捶了捶腰，准备去做饭。
做完简单的三菜一汤，我突然想起了隔壁的温淮之。
他温习起书来是不是和孟言澈处理政务一样，不记得用膳。
我和孟言澈还没成亲时，就听见孟言澈经常因为不按时用膳而胃疼。
后来和孟言澈成亲后，为了杜绝他再次胃疼，每到用膳的时间，我都会带着我做好的饭去他的书房找他。
刚开始孟言澈的贴身侍从还会去通报很久，后来习惯了，也就直接放我进去了。
我添了件衣裳，走到隔壁去敲响了门。
过了许久，正当我以为温淮之不在家的时候，门开了。
在看清是我的那刻，温淮之脸上的不耐瞬间烟消云散。
「如月姑娘，怎么突然来找我了？」温淮之扬起了一抹笑，比春光还灿烂。
「你在温书吗？我……我怕你忘记用膳，我做了几个菜，要去尝尝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说起话来也没有底气。
邀一个才认识两天的男子去家里吃饭，这真的是之前那规规矩矩的世子妃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哎呀，我恰好饿了，多亏如月姑娘还记得我。」
温淮之捂了捂肚子，向我眨了眨眼。
我也不自觉的笑了笑。
之后几天，我和温淮之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到我家用膳，然后他洗碗，给我打理了我院子的月季花后，还会教我读书。
我是读过书的，但我只规规矩矩读完了女则女训之类的书。
温淮之给我看的那些书我没看过这时我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