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亲历者口述:张义纯:回忆桂系军人片段(下)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3-12-01 08:03:00

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自1931年“九一八”起至1937年“八一三”上海全面抗战,已有六年。

日本得寸进尺,由蚕食变为鲸吞。我国人民忍无可忍,抗日呼声日益高涨。于是,两广在1936年有“六一”抗日运动,共谋抗战。

是年12月12日“双十二”时,又有张、杨发动西安事变,最终促成蒋介石宣布抗战。

李、白二次回广西,恢复政权,我于1933年到广西,任15军参谋长和第七军参谋长。在“六一”抗日运动时,又调任第25师师长驻岭溪县,与广东交界,准备支援广东。

不料,陈济棠在广东对部队已控制不住,先是空军受蒋收买,全部飞往南京。不久,陆军余汉谋又全军投蒋。

陈济棠气急了,将省库存款100多万元资助广西抗战,只身离粤而去。广西团结一致,坚持抗战。蒋介石派参谋总长程潜来桂讲和,同广西合作抗日。

广西也有秘密组织,名称“三民主义同志会”,实际上,与蒋介石的复兴社相类似。以李宗仁为孙中山继承人,要忠于他个人,对内要团结同志,如有异己,须随时检举;对外须随时随地注意考察外来的人,有无来广西做特务工作者。

因有此组织,曾破获两次特务案件。以后,复兴社人不敢再来。

同志会入会时,举行宣誓仪式,入会后每星期同志间开会一次,讨论文件,并交流情报,对外保密,直至八一三上海抗战开始之前,白崇禧到南京开会,与蒋介石约定,双方一律取消秘密组织,白有电报告知,以后不要再开秘密会议了。

当时,广西军政人员参加入会居多数。我在桂林15军当参谋长时,接到总部电告,赴南宁开会,事前不知何事。

到达南宁后,李宗仁和王公度陪同我赴一场所,办理入会手续,并举行仪式。王公度是其中一个关键人物,他对此甚感兴趣,并常到各处视察,好像除李宗仁外,就要服从他了。

王公度是广西人,于北伐时往莫斯科留学。回广西后,有人说他是托派。那时,他任广西省政府委员,又是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政治处处长,兼任南宁军校政治部主任,颇有权势。

李宗仁信任他,而白崇禧说他太阴沉了。后来,总部政治处处长调换为潘宜之。

王公度在南宁家中,往来宾客甚众,附和他的人居多,其中也有斗争。我听他说,某人要毁灭,广西不能用这样人。

他们常开秘密会议,当时,有许多知识青年都跟他跑。王派中有四大金刚:谢雨苍、崔真吾、张威遐,还有一个我忘了。

有一次,秘密会议中谢雨苍说:“广西现在是李白王,不是李白黄了。”更有人说:“将来连李白也不要了,只有王公度一个人。”这些话,我都是听来的。

到了两广“六一”抗日运动后,王公度活动积极起来,有他同党的人检举他,李、白先不相信。有常跟王公度在一起的人,把王公度昼夜随身带着的一只提包拿来检查,内中有一秘密文件,极其重要,就是要在广西出兵抗战,李、白离开广西的时候,他要出来改创局面。

此项秘密文件落入李、白之手,李宗仁还说,就是民选,广西人也不会把王公度选出来吧!

开会讨论时,总参谋长李品仙说:“像王公度这样的人要释放?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

李宗仁起先还有犹豫之意,后来听李品仙这样说,又是证据确实,就决定枪毙了。与王公度同时执行死刑的,还有谢雨苍、崔真吾二人,其余都从宽释放。

抗战时,在王案中被释放的人,在安徽任事的居多,张威遐就由专员当民政厅厅长。解放时,张溜掉了。

随后,蒋介石迫于形势,于1937年“八一三”前夕,决心发动全面抗战,调兵遣将集中上海,保卫沪京(南京),并邀白崇禧到南京,共谋抗日。

他要求广西出兵10万,开到津浦铁路南段徐州、蚌埠一带,拟定以李宗仁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指挥山东、江苏、安徽地区战事,驻扎徐州,并任白崇禧为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部长,长驻南京。

广西动员抗日,派出军队有第7军、48军、31军,以后又增加84军大部分驻在安徽,以李品仙为第11集团军总司令,廖磊为副总司令。

后来,上海战事紧急,又增编21集团军,以廖磊为总司令,率第48全部和第7军一个师开到上海大场一带,同日军对垒作战,激战10余日,敌军武器装备,远胜于我,我军伤亡一万多人,因死伤过重,撤到嘉定一带整编,担任总预备队。

其时,韦云淞为第48军军长,我是副军长。不久,韦调任31军军长,我继任48军军长。

在上海抗战时,我方共有70多个师。蒋介石本是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唯在八一三上海抗战开始,他为本身利益,抽调嫡系部队50多个师参战,想打一胜仗,在国际上博取好评,抵制日军进犯。

当时,国际联盟正在日内瓦开会,讨论中国申诉日本侵略,极力挣扎三个月,最后仍是失败退走。

我们的防线本在江阴、福山镇经常熟、苏州、吴江嘉兴至乍浦一带,早做好工事,临时军队溃退,乡保长一逃而空,既找不到工事,工事钥匙亦找不到,无从利用工事固守。

而敌军一直跟踪紧追,我们退至常熟、无锡两处,只有零星抵抗,亦无济于事。第7军军长周祖晃,在吴兴亦被击败。21集团军转往皖南,过江后,归还五战区原建制。

我在行军中途至长兴县,接到李宗仁自徐州来电,调我先往安徽去。我绕道南昌、长沙、汉口到徐州,和李宗仁晤面。方知安徽省政府改组,由李宗仁以五战区司令长官兼省主席,他不能常在安徽,调我当民政厅厅长并代理主席职务。

我于1938年2月初在六安就职,干了四个月,忙得不可开交,主要政务须以政治配合军事抗战,头绪纷繁,一言难尽。

在六安北大营,我办了一个安徽乡政人员训练班(包括政治、军事),收容沦陷区青年1000多人,加以培训,分配工作,增加基层行政人员抗战力量。同时,训练班又召集保安团队干部与各县乡村长,轮流调训,以增进其抗战智能。

在抗战紧张时期,我接到徐州李宗仁手电指示:在安徽发动武装民众适应抗战需要。我即亲往皖北各县,发动武装民众,成立安徽人民抗日自卫军。计有五路军,每路有三个纵队,一纵队分三个大队(大队等于一营人),各地区专员县长统筹办理。交由各部队发放饷项,不许部队自由征筹,以免骚扰民间。

自卫军配合正规军抗战,保家卫国。我以全省保安司令名义指挥自卫军,不另外设机构,借节经费。

日军攻占南京后,在徐州方面发动攻势,重点指向台儿庄。李宗仁指挥各部队,集中力量,予以聚歼。日军受此打击,在南京停留有六个月之久。

在此期间,我方部队得有余裕时间,加以整补和重新部署,增加新生力量,对于尔后抗战,大有裨益。

蒋介石原派唐生智部队守卫南京。但是,日军到南京,唐生智先跑了,丧失首都,贻笑中外。当时,德国大使陶德曼留在南京,意图为蒋日拉拢谈和,而唐生智先跑,时人讽刺陶德曼是逃得慢,而唐生智变为逃得快了。日军在南京见国民政府迁往武汉,不肯谈和,乃继续向汉口进攻。

安徽金寨30年代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安徽省政府时驻六安,看到日军从已沦陷的合肥向六安进攻,我率省府各厅处工作人员,迁往大别山中心地区立煌县(现金寨县)。

因事先已有安排,到达后,即进行办公,继续推行政治工作,以配合军事抗战。

此时,李宗仁叫我回任48军军长,率领军队参加武汉外围会战,匆促之间,我将省府事务交秘书长朱佛定代理,遂离开省府往麻埠48军司令部任事。

我略事部署后,即率全军出发,至湖北广济县,即与日军对抗,昼夜激战。是时,各军都来会战,部队虽多,人心不齐,兵器火力不如敌军,空军又处于劣势,交战10余日,到1938年初冬,武汉终于失守了。

当时,第21集团军总司令廖磊率第7军和48军两军回守大别山,在敌后进行游击战。第7军军长张淦率部驻滕家堡,对鄂东方面的日军作战。我率领48军驻霍山深沟铺,对安徽方面的日军作战。

进山未久,日军来追,至英山河田镇,我176师师长区寿年派一旅部队前往阻击,日军受到打击,并以深山不敢深入,遂退回武汉。

廖磊率第21集团军总部驻立煌傅家湾兼任安徽省政府主席,新四军军长叶挺曾来立煌访问一次,在抗日初期,国共合作,情况尚佳。

是年深冬,廖磊派我带两团部队,前往皖北出巡,以收复沦陷区各县,推行省政。因我该时仍兼任省政府委员,春间曾代理主席去过皖北。

当时,严冬大雪纷飞,我冒雪带队出发,视察皖北10余县,目睹地方水灾,人民生活困苦。缘蒋军在北方战败,在郑州以北花园口,扒开黄河大堤,造成决口,大水泛滥。流到皖北一带,真是祸国殃民。

此时安徽虽属沦陷之区,尚有三分之二县份受省府管辖,可以推行政令,缴粮纳税,仍可发挥军事政治双重作用,经济上亦可自给,故能持久抗战。

廖磊在安徽省只有一年,得脑溢血病故。李宗仁派我代理第21集团军总司令职务。在此期间,合肥日军,乘机蠢动。有一营日军被我军在西郊10里的大蜀山附近包围猛打,并切断其归路,缴枪消灭。人枪送至立煌展览,人心大快。

我代理总司令半年,李品仙来立煌任第21集团军总司令兼安徽省政府主席和省党部主任委员。我任二十一集团军副总司令。

李品仙在安徽,党政军三位一体,一切权力集中在一人之手,乃能为所欲为。他是全国著名贪污能手,在沦陷区更加放肆,千方百计,掳掠财物,民怨沸腾。李宗仁听到舆论太坏,由老河口亲到立煌视察。但最后仍然支持李品仙,以巩固其政权。

桂系在抗战期间及胜利之后,统治安徽10年之久。我写过长篇资料,在安徽文史资料第一辑发表,兹不再述。我现只就日军进犯大别山,立煌失而复得的真实情况略述如下:

1942年冬,日军进犯大别山。次年元月2日,夜到立煌,这是当时抗战史上一件大事。

因为汉口日军司令塚田攻获赴南京开会,乘飞机转回汉口,途经大别山,在黄梅附近山区被我高射炮击中,人机俱毁。

汉口日军派了大约一旅人前来找寻尸身,就此进犯立煌,借图报复,先自鄂东进入山区,第39军军长刘和鼎避战,将军部由滕家堡迁移别处,不报总部,以致日寇长驱直入,进至48军防区,军长苏祖馨又将军部从深沟铺迁往岳西县。

于是,日军更无忌惮,直奔立煌。我事先由138师调来两个团,由粟廷勋旅长担任立煌警备司令,他也逃走了。当时,我是第21集团军副总司令代理总司令,责任在身,急在心头。

我们抗战各军,自上海抗战失败以后,在长期抗战中,都存有保存实力的私见。见到日军,总是避战。我军亦不例外。

此次日军进犯立煌,我虽三令五申,要求各军尽力抵抗,仍是阳奉阴违,畏敌如虎,避免交锋。敌到立煌时,总部只有一个特务营,我令其开往长春岭抵抗,连驻在古碑冲的战时干部训练团也上火线作战,

我在总部所得情报,都是告急。当时我的处境,极其困难,李品仙先由蒋介石召到西安开会,后回广西,已有五个月之久。而第7军军长张淦亦告假回广西有半年未回。

我又受李品仙排挤,要调任第33集团军副总司令,此事上下都知道,是瞒着我个人。总部本有第84军作总预备队,又被长官部调走,请求调回缓不济急。

这时,总部参谋人员都劝我走,尤其是参谋长陆荫楫做好计划,要保持后方联络线,向老河口方向撤退,我坚持不可,认为大别山是沦陷区,可以进行游击战,打不过敌人,可在山里兜圈子,俟机反攻。

元月2日夜晚,日军进立煌城,我率总部参谋人员及一个手枪连,从山里柴径翻过鹅毛岭,到达独山镇第7军军部,打电话给172师师长钟纪,叫他带全师向立煌反攻,我在独山等候队伍一起前进。

钟师长先犹豫不决,他认为六安不能放弃。经我说服,先救立煌,再回师保卫六安,一切由我负全责。钟乃连夜率师出发,这是反攻的一路。

同时,我电48军和39军,各派得力部队到立煌会战,共歼日军,如有违犯,坚决实行抗战连坐法,并陈报上级备案。

3日后,反攻部队都到立煌。日军自知孤军深入,处在包围之中,不敢久留,得知反攻消息,急从立煌向叶家集方向逃走,我84军正自远道来援立煌,本可遭遇,他们又避战。到固始停留,放弃歼敌良机,深为遗憾。

我随第172师反攻途中,在茅坪地方,见到有数十具尸体,都是我国军民,为敌人用刺刀戳死,惨不忍睹,更增反攻报仇之心。立煌城和总部房屋,都被日军焚毁一空。我感到我们抗战,不是有功,而是对人民有罪了。

立煌收复之后,李品仙回来了。我被调职,离开大别山,此乃立煌失而复得之真相。

李宗仁由五战区调任西安行营主任,指挥一、五两战区。大别山方面,因抗战形势发展,新成立第十战区,李品仙为司令长官。战区面积扩大,北自陇海铁路,南至长江,西起汉口,东至海州。尔后抗战胜利,都获得接收的便利。

到1945年8月9日,我在重庆广山洞陆军大学,正要举行毕业典礼之时,忽听到外边鞭炮齐鸣,不知何事?通过电话,传来确讯,方知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人民欢欣鼓舞,到处放炮,以表庆祝,真是喜从天降,普天同庆了。

抗日胜利,重庆国民政府还都南京。李宗仁是时任北平行营主任,白崇禧一度曾当国防部部长,继为华中“剿匪”总司令。

实际上,李、白桂系势力,除原来占据的广西省外,更有在抗战中由廖磊、李品仙相继盘踞的安徽省。当时在国民党中,除了蒋的嫡系,黄埔军校出身的将领外,李、白桂系在国民党中是特殊的一股势力。

所以,到1947年,蒋介石发动的内战,已见败势端倪,欲以颁行宪法,选举总统来迷惑全国人民时,李宗仁却一点也看不清时局真相,认识不到全国已濒临解放前夕,不听从白崇禧的劝告,还出来竞选副总统。

1947年,南京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制定宪法,办理选举。蒋介石为所欲为,成为唯一总统候选人,当选总统。李宗仁、程潜、孙科竞选副总统。李程孙三人,相持不下。

蒋介石请李程二人让给孙科,不要竞选。李宗仁表示,既然参加竞选,不能退让。程潜亦然。于是复行竞选,程潜票数较少,放弃竞选,将选票让给李宗仁。

孙科票少落选,李宗仁票多胜利。唯在竞选期间,花费很大,如请客、送钱、许愿等,不一而足。李品仙则趁机在安徽各县,大肆摊派,凑集款项,专派卡车装运钞票去南京,并有机关枪随军护送,拒绝检查,真是选举中的丑闻。

1949年初,时局紧张,蒋介石又下野,回奉化休息,李宗仁代理总统。这时,我在皖南屯溪,以省政府委员兼任皖南行署主任。

解放战争紧急,省府逐步撤退,已由合肥迁至安庆。广西军队由皖北撤往江西。安徽兵、财、粮三大项,被省主席夏威掳走一空。

李宗仁叫我到南京会晤,对我说:“夏威另有任务,安徽省政府改组,你当主席。”

我说:“时局艰难,我才不胜任,不能干。”

他又讲:“我当总统也是一样。这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就去干吧!”

不久,解放大军过江,安徽全省解放了。军事发展,势如破竹,全国随之解放,国民党反动统治,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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