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1日，55岁的陈碧荣出狱了。原本被判入狱14年的他，因狱中表现良好，减刑4年，得以提前恢复自由身。

刚踏出看守所大门没多久，就飘起了小雨。陈碧荣接了几滴雨水，笑着说：“这是给我洗晦气呢。”

陈碧荣入狱前，妻子同他离了婚，还带走了儿子。10年来，一直都是七妹陈金娣对他照顾有加，因此一出狱，他就兴高采烈地去找妹妹。

亲人团聚，本是一桩美事。然而，陈碧荣和陈金娣这对兄妹，却聚到了法庭上，2015年1月19日，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被告陈金娣犯拒不执行判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哥哥指责妹妹：“你太看重金钱了，不注重亲情，我对你很失望。”

妹妹则反讥哥哥：“我比你更心痛，这些年是谁在照顾你？你有糖尿病，是我给你买药、买无糖的东西。没想到农夫与蛇的悲剧，会发生在我身上。”

陈金娣

哥哥入狱，妹妹尽心照顾，如今哥哥出狱了，却将妹妹送进了监狱。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碧荣是否像妹妹说的那样，是一条恩将仇报的“蛇”？妹妹又是否真是一个好心没好报的“农夫”呢？

一切还得从2009年的一次探监和一份委托书说起。

陈家兄妹七个，陈碧荣排行老六，七妹陈金娣同他最为要好。兄妹俩的感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字“铁”。

自2002年入狱起，陈金娣就是全家探监最频繁的人。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看守所探望哥哥，每次去都是大包小包，生怕哥哥在里面缺衣少食。

后来，哥哥陈碧荣上了年纪，腿脚有点小毛病，还得了糖尿病。陈金娣又帮其买药、买无糖食品等必需品，从没抱怨过半句。

“我对我妹妹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妹妹的情义和付出，陈碧荣一刻也没忘记，只恨自己身在高墙电网中，没能力报答。

2009年的某一天，报答妹妹的机会来了。

那天，陈金娣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哥，爸爸名下那个老房子要动迁了，按照动迁政策，每个人都可以有15万赔偿款。”

听到这个喜讯后，陈碧荣欣喜不已。为了报答妹妹这些年的照顾，他还同妹妹说：“等我出狱了，你只要给我三五万，我落个脚，以后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陈金娣没有推辞，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还特意强调了句：“这钱其实也是花在你身上，你知道的，这些年我给你买吃的用的，也花了不少钱。”

因为服刑，陈碧荣无法亲自处理拆迁事宜，便写了个委托书，写明将自己那份拆迁款交由陈金娣保管。

“交给妹妹保管，我是很放心的。”

可陈碧荣万万没有想到，妹妹居然辜负了他的信任，不仅吞了当初说好的三五万，居然还多侵占了几十万。

“出来以后，发现这份协议不对了，出问题了。”

“我应该得到三份，但她只告诉我一份，我被骗了。”

原来，陈碧荣回到家，从父亲处看到了一份《家庭会议纪要》，里面清楚地写明了当年家里人关于老房子动迁补偿的分配方案。

根据分配方案所示，陈碧荣应得71万动迁赔偿款，与妹妹陈金娣告诉他的15万，竟然相差56万。

71万变15万，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动迁的政策有了巨大调整，还是妹妹为了侵占这笔钱，故意撒下弥天大谎，欺瞒自己呢？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陈碧荣召集全家人，希望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套动迁房是父亲陈瑞林名下的一所上下两层的老宅子。2008年，收到房子要动迁的消息后，陈家就将一本户口变成了两本户口。

其中，陈碧荣的大姐和两个哥哥在一层的户口里，两位老人和陈宝娣一家、陈金娣一家以及陈碧荣一家，则在二层的户口里。

最终，这所老房子的动迁，为陈家这11个人带来了将近300万的巨额补偿款。

关于如何分配这笔补偿款，陈家也在家庭会议上商讨出一套分配方案，并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

为了保证还在服刑的陈碧荣的利益，陈金娣还专程去监狱问他是想要钱还是要房子。由于安置房地处偏远，陈碧荣当时选择了钱。

2009年2月8日，老父亲陈瑞林召集全家人，举行了一次“赔偿款如何分配”的家庭会议。

经过一番商讨，一个所有人都认可的分配方案“出炉”了：申购4套两居室的安置房，父母一套、二姐陈宝娣及儿子分得一套，另两套（一大一小）则分给陈金娣及儿子。

至于剩余的165万赔偿款，父母分得17万元，二姐陈宝娣及儿子分得16万元，缺席的陈碧荣因为没有分得安置房，所以分得71万元。

这个分配方案商定出来后，被记录在前文提到的《家庭会议纪要》上，为防日后横生枝节，里面提到的人都在上面一一签字为证。

可即使是这样，陈金娣还是侵吞了哥哥陈碧荣的那笔赔偿款，因为她是陈碧荣应得赔偿款的全权代理人。

2009年3月11日，动迁公司往陈金娣的银行户口汇了109万元，其中包括陈碧荣的71万元。

以上种种，皆可证明，陈碧荣应得的房屋动迁款确实是71万元，且被打入陈金娣的账户。

既然71万属实，那么15万则是陈金娣用来欺瞒陈碧荣的谎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是否会归还给陈碧荣呢？

可当哥哥找上门时，陈金娣却镇定自若地说：“你弄错了，根本没有71万那么多，顶多25万，多出来50万是我自己的。”

陈金娣凭什么说50万归她所有？据她解释，她名下的一家除了自己和儿子，其实还有再婚的丈夫和孩子这两个安置名额。

“25万一个人，他们俩不就是50万，不是你的。”

这下陈碧荣有点懵了，如果妹妹说的是真的，那么《家庭会议纪要》记录的内容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此，陈金娣另有一番说辞。她称这是一个“无奈之举”。

“大哥大姐不服气，会来闹事，你晓得伐？没办法，只好把50万说成是你的，这样就没话了。”

陈碧荣也没去找其他家人考证这个说法，他想着都是一家人，算了吧。但既然是一个人25万，妹妹当初为何告诉自己一个人是15万？

“哥，这些年我看你，给你买东西，也要用钱的吧？扣除这些开销，给你15万，合理吧？”

尽管妹妹这笔帐算得有点令人不快，陈碧荣还是不追究，他对自己说：“虽然算得清楚，有点失望，但这些年也的确很照顾我，算了。”

于是，陈碧荣作出让步，他同陈金娣商量：“小妹，其他都不追究了，我应得的那部分你拿十万块出来，我给我儿子。”

无论陈碧荣是应得71万还是25万，扣除陈金娣这些年探监花费的钱，他向陈金娣索要10万元，怎么看都是合情合理的，陈金娣也不亏。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一点儿也不过分的要求，却也被陈金娣一口回绝了。

“我现在没有钱，我也想给你，可惜没有。”

拿不回应得的赔偿款，陈碧荣很是沮丧。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亲妹妹竟然还有事瞒着他。

原来，刚开始服刑的那几年，除了陈金娣，家里其他人也一直有去探望陈碧荣。可后面几年，便只有陈金娣一人来探监，其他亲人一个也没来过。

起初，陈碧荣以为是亲人们和自己疏远了，或是因为其他原因不便探望。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陈金娣故意安排的。

“我们想去探望他，但是她（陈金娣）都说见不到他的，只有她一个签了字的可以见。”

每当家里人说要去探望陈碧荣，陈金娣都会以各种理由阻止他们。因为陈金娣去监狱的次数比较多，加上没人会怀疑她的动机，所以家人一直都没起疑心。

除了阻止家人去探望陈碧荣，贪财的陈金娣还经常和他们开口要钱，“为他花的这些钱，你们总要分摊的吧？不能就我一个人掏钱。”

不仅如此，陈金娣还曾三番四次以“花钱可以缩短刑期”为由，同老父亲索要疏通费。

知道实情后，老父亲痛心不已，他感慨：“前后大概说了四次，钞票被她骗去不少。钱是小事，花就花了，心寒，这样很不好。”

阻断了哥哥和其他亲人的联系，在那次商讨分配赔偿款的家庭会议上，陈金娣顺利侵吞了属于陈碧荣的赔偿款。

让陈碧荣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此时的陈金娣会有如此让人费解的变化，会为了金钱完全不顾亲情和曾经的承诺。

为了弄清楚妹妹究竟为什么不还钱，陈碧荣和陈金娣在民生银行门口见了打官司前的最后一面。

陈金娣抓着陈碧荣的胳膊，哀求他：“哥哥，你放过我吧，我一生就这么一次机会！”

陈碧荣疑惑不解，他问妹妹什么机会，陈金娣拍了拍口袋，瞪大双眼，大声说：“你说什么机会？抓住钱的机会！”

109万，的确是一笔极具诱惑力的巨款。但陈碧荣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十分痛心，在妹妹心中，一家人的亲情敌不过金钱。

“既然你这样无情，那么以后，你往西我往东，我要起诉你！”

2012年3月，彻底寒心的陈碧荣递了一纸诉状，将贪财的妹妹告上了法庭，要求她返还71万元的房屋动迁补偿款。

法庭上，陈金娣坚持说，她手里那份属于陈碧荣的动迁款只有25万，扣除这些年来多次去探监花掉的8万。最后她只愿支付陈碧荣动迁补偿款17万元。

亲生兄妹，对簿公堂，最为难的莫过于夹在中间的家人。好在是非黑白，大家都拎得清，谁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和稀泥，都认为她将金钱看得太重。

陈父实事求是地说：“老七（陈金娣），她的心不好。”

2012年9月，上海市徐汇区法院做出了一审判决：被告陈金娣全额归还陈碧荣71万元的动迁补偿款。

这场官司，陈碧荣赢了，但也没赢。为什么说他没赢呢？因为陈金娣根本没有出席法院的开庭审判，更糟糕的是，她名下的财产也随之不翼而飞。

法院执行时才发现，陈金娣竟是个“穷鬼”。她没有存款、房产、车辆、股票基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财产竟是按月发放的2500元养老金。

被告名下一无所有，案件因此陷入了无财产可执行的困境中，这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陈金娣明明既有房产又有上百万的存款，怎么就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呢？

“想不通她怎么什么钱都没了。何况，我在一开始上诉的时候，为了防止她转移财产，还特地申请了财产保全申请。”

不光陈碧荣想不通，法院也觉得很奇怪。难道陈金娣一早就预料到会出事，赶在打官司之前就已经转移好财产了？

经法院查证，陈金娣早就将一套位于永嘉路的小产权房和一套小的安置房过户给儿子了。另一套大户型安置房，则以85万元的价格售卖了。

“她拿到卖房款以后，很快就提现，85万全部提现。”

狡猾的陈金娣提现结束后，还将账户直接注销，真叫一个“快狠准”。

至于当初动迁公司打入的109万赔偿款，则更是不知所踪。陈金娣本人，也和这些钱一样，消失不见了。

陈金娣这一消失就是两年。期间，年迈的老父亲患上了膀胱癌，病重不起，几经弥留。

为了让陈金娣回来看望父亲，陈碧荣不止一次托人带话给她，告诉她官司暂时先放下。

“我不希望因为这个官司，父亲这个时候还见不到小女儿，也不想有个万一，她自己以后有遗憾。”

即便如此，重金不重情的陈金娣，始终没有露过面。

2014年下半年，上海徐汇区法院对此案进行了重点执行，借助公安系统的力量，布控查找陈金娣的下落。

同年10月17日，陈金娣生日前一天，藏身在浙江农村的她终于出现了。刚进入上海，便被逮捕归案。

抛家舍业，东躲西藏，陈金娣在农村当了两年“老赖”，最终还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法院执行过程中，本不想将家庭矛盾放大，多次与陈金娣协商，希望她能做出让步和妥协，主动归还欠款。

无奈的是，陈金娣眼里只有钱，态度依旧很强硬。她理不直气却壮，嚷嚷着：“我没钱，你们去查好啦，我有钱才能还，没有钱打死我也还不上。”

鉴于陈金娣强硬的拒不履行判决的态度，2014年10月底，徐汇区法院正式将陈金娣移交给上海市公安局徐汇分局，以刑事罪进行立案侦查。

2015年1月19日，上海市徐汇区法院对此案进行了公开审理。

法庭上，陈金娣称动迁款和卖房款都已经花完了，“50万投资养老院了，70多万炒股没了，余下的借给了我在意大利的朋友，拿不回来。”

“为何不经当事人同意。就私自挪用这些钱，用作投资、借贷、炒股？

对于这个问题，陈金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她便故作可怜态，博取同情，她说：“因为我之前有抑郁症，曾经自杀过。看病花了很多钱，我压力也很大，不想说。”

当法庭再次追问时，陈金娣又支支吾吾地说有一部分钱给偷走了。那么巧，无论是投资养老院的收据还是借钱的借条，竟然也一并被偷走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陈金娣编瞎话的功夫比小偷的功夫略胜一筹。

2015年1月19日，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被告陈金娣犯拒不执行判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虽然陈金娣锒铛入狱，是她罪有应得。但这个结果却不是陈碧荣想看到的，从一开始，他想达到的目的就不是将妹妹送进监狱，他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财产。

那么，年近60的陈金娣是不是坐完一年牢，出来后是不是就不用还钱了呢？这是否就是陈金娣宁可坐牢也不还钱的原因呢？

生活中，陈金娣和大多数“老赖”想的一样，认为坐完牢就无债一身轻，但法律并不会如她所愿。

上海徐汇区人民法院执行庭的副庭长李铭表示：“只要这个案子一天没有执行到位，人民法院的措施就不会停止。”

的确，坐牢只是针对犯罪行为作出的一种刑罚，并不能减免罪犯应该履行的义务。该罚的要罚，该履行的还是得履行。

面对这个结局，陈碧荣长叹一口气，无奈感慨：“从2011年出狱到现在官司结束，纠缠了4年，我被这个案件拖死了，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这起案件中，口口声声被“蛇”恩将仇报的“农夫”，原来才是无情的“蛇”，真是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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