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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元年(公元926年),春正月。
此时,皇帝宝座上坐的还是一代战神李存勖。但后世的史书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帮他改年号了。
1. 非常规改元按照礼法,新皇登基是要改年号的——是为改元。以此彰显新帝得天之授,即为后将除旧布新、与民更始。
但常规而言,不是新皇一上位就立即改元,而是要等自己登基后第一个完整的自然年才启用新的年号。 一来,让先帝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纪年;二来,吐故纳新,是需要先将前任的烂账妥善处置一下——只有做好切割,才能显示出自己的不同来。
2. 改元意义但,如果新皇上位的合法性存疑,秉持着缺什么就强调什么的原则,有些逆取得位者会选择当年改元,先占领舆论制高点,随后再配合暴力机器的大棒,硬将生米做成熟饭。 比如,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宦官干掉唐宪宗;闰正月初三,李恒正式继位,是为穆宗。 此次权力交割的底色纯为血腥政变,为了尽可能稳定朝局,唐穆宗于二月五日改号“永新”。
但不久之后,唐穆宗就意识到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更易引发他人的疑虑,便重新启用老爹的元和十五年。转年才改元长庆。
而如今,李存勖还坐在铁王座上,但后世的史书已经将年号改为天成元年了。是不是意味着史官认为继任的皇帝得位不正? 考虑到李嗣源的确是靠兵变上位的,史官有意用这种【微言大义】的方式暗示其谋逆的本色,确实说得通。 但,如果考虑到李存勖火箭般堕落的速度,以及李嗣源兵变的被动性,搞不好史官此举是在强调李存勖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毕竟,刚刚还如日中天的后唐马上就要进入动荡的混乱期——而原本,李存勖是有希望像他的偶像李世民那样,统一华夏立不世之功的。 爱之深责之切嘛!
3. 王宗衍上路无论公元926年到底是同光四年还是天成元年,这一年的正月庚申(初三),曾经的前蜀皇帝、如今的阶下囚王宗衍都不由自主地踏上了属于他自己的不归路。 李继岌派李继曮(李茂贞的儿子)、李严押送保护王宗衍及其家族、百官数千人赶赴洛阳。 到了四月,李存勖敕令向延嗣于秦川驿诛杀王宗衍全族。
临刑前,徐太后发动了一项独属于临死之人的技能——诅咒:
吾儿以一国迎降,不免族诛,信义俱弃,吾知汝行亦受祸矣!
说起来,类似的诅咒俯仰皆是,甚至最后应验的也着实不少——诸君耳熟能详的”叶赫那拉之诅咒“不就是明证嘛! 不过,与那些动辄十几代人百余年的诅咒不同,刘太后的技能牛X在:报仇不隔夜——就在同一月,被诅咒的李存勖便死于兴教门之变。 要是再算上马上就要被李继岌干掉的郭崇韬、以及不久之后绝望赴死的李继岌,人手多得都够打麻将了。
4. 真有报应?不过信用融资强相关罢了再对比同样之洛水为誓,守信的刘秀成了中兴汉室的光武帝,身后为万世景仰;背誓的司马懿固然缔造了晋朝,但不久便在自家人的内讧中分崩离析——在后人眼中,始终将之视为得国不正的反面案例。 难不成,真有所谓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作为一个不那么坚定的无神论者,在我看来:狭义的报应,那是不存在的;但,天理,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具体到发誓这事儿,其根本不就是失去信用背书,投资必然减少嘛。
之前安抚王宗衍时,明诏说自己”裂土而封“,可等事到临头,居然把人家一族都裂了! 这种程度的失信,无耻程度比起司马懿的指洛水为誓也不遑多让,丧失人心就是必然的!而丢了人心,组织的存续就只能维系于暴力。
徐氏的诅咒见效如此之快,就在于李存勖失人心之余,原本用来托底的暴力机器也熄火了——于乱世,这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最佳契机。
5. 杀死那个勋臣送走王宗衍,时间很快来到了李继岌班师回朝的窗口期。
考虑到前蜀刚刚平定,必须留下得力干将捍卫胜利果实,李继岌安排任圜”权知留事,以俟孟知祥“;其余人马整装待发。
基于让听见炮火的人做决定原则,处于一线的李继岌这个决定就意味着蜀地已下未定是事实。 可见,一味将郭崇韬”淹留不回“归因于私心作祟实在有失偏颇。
就在李继岌准备启程之日,马彦珪抵达成都,第一时间向李继岌出示了皇后教令。 李继岌当时是理智的,表示:部队马上就要出发,我手里没有郭崇韬谋叛的证据,断无做负心事的道理。
马彦珪赶紧举起皇后教令,强调这可是上头的命令! 李继岌又反驳回去:我爹地的敕令呢?什么,你说没有!没有皇帝敕令就敢擅杀招讨使,这是什么规矩?
至此,【马彦珪没咒念】了。 如果就此打住,后唐——乃至五代——的历史都有可能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李存勖多头管理的弊端再次左右了时势。一直憋着干掉郭崇韬的李从袭决定亲自上阵。
既然马彦珪用上面的命令压制不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李继岌,李从袭决定另辟蹊径,从个人安危入手怂恿老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郭崇韬早晚会知道咱们这番密谈。
老板你宽仁,可郭崇韬呢?你觉得他会被你的仁厚感召,还是先下手为强?
以郭崇韬在军中的威望、权势,他要是登高一呼……我都不敢想象会有何种后果! 重压之下乱决策,一涉及到自身利害,刚刚还占据高地的智商立马下线——史称”继岌不得已从之“。
即便有了决断,在没有皇帝敕令的状况下诛杀一军主帅也是一项难度极高的任务。 仅有皇后教令意味着此行的合法性不充分,郭崇韬有可能抵抗;郭崇韬一旦反抗,诸将多半景从。 这种情况要是真发生了,李继岌或许能凭借名义主帅与皇帝儿子的身份活下来,其他人,无论是有皇后教令傍身的马彦珪还是皇帝心腹李从袭,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思来想去,众人决定暗杀。
甲子(初七)早晨,李从袭找上郭崇韬,表示回京在即,李继岌想跟侍中大人再商量一下行动细节。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完全被蒙在鼓中的郭崇韬一点儿没起疑心,跟着李从袭来找李继岌。 为了保障自身安全,李继岌躲到楼上,压根没敢与郭崇韬见面。 至于郭崇韬,他刚登上台阶,就被李继岌的心腹李环一挝击碎头颅;与郭崇韬随行而来的两个儿子郭廷诲、郭廷信亦被一并杀死。
一代名将、智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于暗杀。而整个唐军,除了李继岌最贴心的小团伙,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李继岌而言,自己的风险并没有随着郭崇韬的死亡而宣告终结。事实上,后续但凡有一点儿应对不妥,他都有可能步郭崇韬之后尘——毕竟,一军主帅之死是天大的事情,必须给全体士卒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否则,兵变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李继岌才找来都统推官李嵩,在楼上向其同步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站在楼下的李嵩大惊失色,埋怨都统李继岌:
大军远征外国,没有皇帝敕令就擅自诛杀部队的主心骨。难道你不清楚这事儿风险有多大吗?
退一步,就算必须要杀郭崇韬,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回到洛阳,你想怎么着不行?
经历过暗杀的李继岌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鲁莽了:你说得对,可惜没有后悔药啊!
李嵩这才意识到两人分处楼上楼下,赶紧叫来几个书吏,给自己搭梯子上楼。为了保密,又让他们撤去梯子,确保楼上形成一个只有李继岌、李嵩的小密室。 密室里,两人鼓捣出一份皇帝敕令。 文字好糊弄,关键的玉玺可不易忽悠——李嵩发挥个人才艺,当场用蜡摹刻了一个。 嗯,无论何时何地,独特的手艺都是硬通货啊!
有了这份伪造的敕令,至少在法理层面,诛杀大将的事儿才能上称。
可即便如此,郭崇韬的心腹还是被吓到了,四处逃匿。 但其他人就相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虽说人心思变,但总体而言,“军中粗定”。 李继岌赶紧安排任圜接过郭崇韬的班。
之所以找上任圜,一方面是他资历最老、威望最高;另一方面在于他有临危受命的成功经验。 当初在镇州,一代名将李嗣昭伤重之时,就把队伍交给任圜,而任圜表现无懈可击到就连敌军都没察觉李嗣昭已经阵亡的地步。
6. 薛定谔的李继岌想必诸君都注意到了一件挺抽象的事儿——在暗杀郭崇韬的整个过程,身为平蜀都统,李继岌这个名义上的一军之主,居然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立场:
面对拿着皇后教令的马彦珪,李继岌严词拒绝。
当李从袭“晓以利害”,李继岌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郭崇韬必须死”的现实。
在具体执行暗杀之时,他没去军中拉拢人手——万一李环失手,郭崇韬返回大营摇人,他一个人躲在楼上,其实并不能确保生命安全。
当李嵩埋怨他行事过于冒险时,李继岌当即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本应该先稳住郭崇韬,回到洛阳再下手。
横跳幅度之大,完全配不上帝国合格继承人的title。
作为一个创二代,称帝之前,李存勖配得上英明神武的评价。 但,也许因为心智成长阶段完美错过了老爹当初创业维艰的窗口期,李继岌半点儿都没继承李存勖的优点。 如此,在重压之下乱了方寸,也就不难理解。
显然,就本心而论,李继岌并不想暗杀郭崇韬,毕竟这事儿:
既不合情——平蜀大功源自郭崇韬;
也不合理——在刚刚打下的地盘,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勋臣,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更不合法——仅有皇后教令而无皇帝敕令;
而且风险巨大——暗杀的过程与后续的安抚,都有太多的雷可能爆炸。 李继岌本应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犯不上干这种风险大、收益小的勾当。 但他为人过于暗弱,面对诡辩如李从袭、强势如刘皇后、急迫如李嵩,总是无法张口说不。
7.如何才能让李继岌坚定立场呢到底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李继岌才会真正摆脱立场的叠加态呢?
从外界而言,李继岌摇摆不定的原因都能归结到李存勖的多头管理上——如果不存在皇后教令、如果没有上李从袭,李继岌本可以不用面对是否诛杀郭崇韬这个两难抉择。 但,外部因素终究只是诱因,李继岌对事态的认知才是做决定的第一驱动力。所以,想坚定立场,首先得真正把握住核心矛盾。
同样是以事态危急为由,李从袭觉得必须赶紧动手,迟则生变;李嵩则认为躺平就行,等到了洛阳,一切都能完美解决。 可见,面对同样的事实,李从袭认为一定会”中途为变“;而李嵩则相信绝不会出现变数。
李嵩的想法相对容易理解——郭崇韬兵权在手,想变随时都能变,既然在蜀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没变,怎么会在李存勖影响力更大的地方变呢? 李从袭的说法也有道理,即:郭崇韬之所以要变,是了解到皇后教令的存在。 显然,两人对郭崇韬的预判,其实都基于同一个假设,即:郭崇韬是否清楚马彦珪带来了刘皇后要诛杀自己的教令。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刘皇后非要违背李存勖意志偷偷下达教令,真实目的就是要李继岌和郭崇韬至少死一个啊——当然,要是能两败俱伤,对她而言就更完美了。
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在李从袭进谗言之时,郭崇韬肯定是不可能知道教令的存在。 只要小心谨慎,再瞒个三五天,对李继岌小团伙而言,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任务。熬到那时,孟知祥也该上线了,即便郭崇韬想变,主动权也不在他手中了——事实上,暗杀郭崇韬四天后,孟知祥便抵达成都。
你看,如果李继岌能确定孟知祥不日便到,其立场多半就能坍缩成确定态。 那,李继岌能掌握这个关键信息吗? 在接收到刘皇后的指示后,孟知祥便星夜兼程地疾赴成都。对信使马彦珪而言,他完全能预料到孟知祥抵达成都的大致时间。 但是,马彦珪自始至终也没说出孟知祥即将抵蓉的信息……
8. 孟知祥稳定局面终于,那个本来有可能帮李继岌下决心坚定立场的孟知祥虽迟但到。 而且,一到现场,孟知祥就精准找到核心问题所在:郭崇韬之死余波未平,人心思变。 当即全力投入工作:
慰抚吏民,
犒赐将卒。 至于效果?那就只能用完美无瑕来描述了,史称“去留帖然”。
咱们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既然孟知祥能妥善处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那显然也有能力帮着李继岌安抚、控制住郭崇韬。
所以,只要李继岌愿意再等四天,郭崇韬的命运就能改变吗? 与其问这个问题,还不如琢磨一下孟知祥为什么没能提前四天赶到成都?
什么,你说马彦珪轻装简从,速度自然比带队伍的孟知祥更快,这四天是抢不出来的! 那,孟知祥能否想办法让马彦珪跟自己同行呢?
具体发生了什么,诸君自行理解吧。
A.【微言大义】读过【郑伯克段于鄢】,诸君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微言大义了。 公叔段谋逆,郑伯的军事行动就应该是讨不臣的“伐”;但史书非要写成完全没有政治色彩的“克”,好像在记录一场普通的征战。
刻意乱用具有明确涵义的词汇,以隐晦表达史官的真实想法,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微言大义。
B.【马彦珪没咒念】你看,事实证明:马彦珪一个拙劣的说客——在几乎不会对人说不的李继岌面前,他都没能讨到任何好处。 论起说服他人的能力,马彦珪比李从袭差了至少10086个李继岌。
所以,马彦珪到底是如何说服判断力明显更高的孟知祥呢?
敲黑板,划重点了! 问题一问世,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当其成长足够强大之时,就连制造问题的人往往都无法完全掌控其发展方向。
杀掉王宗衍,前蜀还是变成了后蜀。
杀掉郭崇韬,李存勖父子依旧不能保留住自身的权势。 所以,消灭制造问题的人并不能消灭问题本身。
君不见,刺杀了凯撒,罗马还是由共和走向帝国。 可以预见,刺杀川宝,无论成功与否,都改变不了帝国因撕裂加剧而滑向低谷的大势。
参考资料:
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年号背后的玄机与深意,你了解多少?(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538150)
多头管理弊端多 - 郭崇韬被杀前夜|闲话残唐五代(https://www.163.com/dy/article/J7ACDMAL05562BHM.html)
心理威慑制胜 - 康延孝奔袭、郭崇韬劝降,平蜀工程接近竣工|闲话残唐五代(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U5MTEwOTQwMQ==&mid=2247486578&idx=1&sn=2a1137e8be40c7c0fb646c1e142f7301&chksm=fe354004c942c912c8d4b859cdf6cb8884ba1feeb6bf2c5957034d9e101896990588775e5c93&token=39700965&lang=zh_CN#rd)
完美主义害死人!- 残唐五代失败学(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246685065059533346/?log_fro=d2ee3930bf194_1713965124934)
阴谋论 - 后唐可以乱,郭崇韬必须死 | 闲话残唐五代(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392500903581925907/?log_from=19be299a30e43_1721384059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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