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来老师带您解读《中国书法批评史》第一百四十七讲
第三册 元、明时期的书法批评
第二章 清朝中期的书法批评
第五节 于令淓的“精神气骨”说
于令淓,字箕来,号方石,其生卒年份未详。他是山东文登人士,于乾隆年间中举,担任过莘县教谕,后因钦赐翰林检讨而告老还乡。清朝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对于氏的行书评价为“能品下”。
他有《方石书话》流传于世。这部作品共有六十余则,是由他儿子书佃摘录而成,并非完整之书,但立论颇为精准独到。于氏声称“学书六十余年”,他在书法方面深有感悟。其立论大体上尊崇宋以前的书法,而对元、明书法多有不满,极力排斥赵孟頫、董其昌,这与清朝初期傅山的书法思想一脉相承。下文所引《方石书话》的相关内容载于崔尔平编选、点校的《明清书法论文选》。
一 、论“气骨”
于令淓提出,书法自始以来存在一种始终未变的基质,即“精神气骨”。
他表示,篆体演变为隶书,隶书又变为 ,楷书变为行草,形体随时间变化,这是必然趋势。然而,只是形貌改变,其精神气骨未曾变化。若未得篆隶的神气,却因真草而自傲,就会越发显得流俗。
尽管汉字形态历经多次体变,但其“精神气骨”始终未变,这种“气骨”或许正是书法的最本质内涵。他指明书法的衰落并非在于形体,而是在于“气”。
米海岳曾言:“书至隶兴,大篆古法大坏,篆箱各随字形大小,如百物之状,活动完备,各各自足。隶乃始有展促之势。”按:隶书以方正勾称为体,固然失去因物赋形之妙,然而汉隶的古拙之气,距离篆绘不远,仍留存前代骨力。书法的消亡在于气骨,而非形体。倘若萎靡而无气骨,刻意描画印板,组织神鬼,认为懂得此道的人少,便能盗名,这就如同叶诞欺骗家人,只是徒然显露其虚妄罢了。
于氏所提及的“气骨”,意为陡起陡落,如快剑截铁,盘空横硬,能使数百年后英姿飒爽,烈气凛凛,一切妖魔见之胆破。于令淓看重“气”对于书法的意义。他称:书必有气以贯之,气大而长短大小皆适宜。气不可仅以劲直为之,须在顿挫起伏之处蓄存远势,方能咫尺万里。接缝逗榫,如同江盘峡束;结构归宿,犹如万牛回首,皆因气有所支撑。
于令淓所讲的“气”主要为阳刚之气,以此矫正元、明以来书风的“轻滑”。与傅山相同,于令淓也倡导“拙”。他言道:“前辈书评多如牛毛,其中是非,自行参照体会可得。如董华亭说:‘书道只在巧妙,拙则直率无化境。山谷则说:‘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梳妆,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对比董华亭,有古今之别。” 于令淓发表此论之时,正值董其昌书法流行,针砭时弊,极具胆识。
于令淓觉得不存在永恒不变的法式,故而注重个性独创。他表示:书作务必独辟蹊径、超凡脱俗,方能经久不衰。不但要与当下之人不同,即便与祖辈、父辈、师长、好友,也不能相同。倘若颜鲁公的样貌如同师古,就会被祖辈所遮掩;假如献之的形态酷似羲之,就会被父辈所遮掩;要是羲之的笔墨效仿卫夫人,就会被师长所遮掩,也就无法独步千古了。苏、黄彼此友善,相互称赞,却无一笔雷同。前辈认为相同的能力不如独特的差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字的本质原理全然不知,只为求异也是不对的。
于令淓认为真正具有创造力的书家在于能够“独辟蹊径”,这样才有长久的生命力。同时,他也着重指出这种境界需建立在通晓书法本质原理的基础上,不然毫无意义。于令淓还强调必须要有主见,不拘泥于一种格式,如此才能有“生气”“生趣”。
于令淓说:拘泥于既定的法则,追随他人,已然如同死灰,怎能随机应变,让生气远扬?科斗书全在拳曲之处展现灵动,米南宫评价董源的画说:‘岚色浓郁苍劲,枝干刚强有力,处处充满生机。’以天真烂漫作为生趣。
上述“重气尚变”的理念与梁同书颇为相近。
二、论“韵”
于令淓极为看重书法中的“韵”。论“韵”这一传统始于黄庭坚,于令淓对于“韵”的论述乃是在黄庭坚基础之上的进一步拓展。他表示:
书画应当以韵取胜,韵并非通俗所讲的光亮润泽。山谷将箭锋所指,人马应弦而倒视为韵,与东坡所说的“笔所未到气已吞”一样,都是凭借气势承载远韵。韵并非单一形式,存在古韵、逸韵、余韵。
古韵仿若周秦古器,弃置于尘土之中历经数千年,精光依旧不灭,一旦出土,越是拙朴越是古老,几乎难以分辨是何时的典物。
逸韵恰似深山之中的高士,均随心前往,洒脱自如,不受他人拘束。余韵如同“看花归去马蹄香”“蝉曳残声过别枝”,难道都是有意为之?直至心手相忘,仿若用力,又仿若未用力,各自抒发胸怀,妙处难以自寻。
首先将“光亮润泽”排除在“韵”的范畴之外。所谓的“光亮润泽”,仍是针对赵、董书风以及馆阁体书法而言。于令淓对“光亮润泽”式的书风也有一定程度的尊重,他称:考试所崇尚的,字体随时代而变化。像唐代的干禄帖,宋代的翰林侍书字,每个时代都不相同,关键是都与山林野逸大相径庭。大体上圆熟明净,大小均匀,上下成一线,整齐之中带有松活之态,这也是由火候练就,并非能够仓促达成。
于令淓把“韵”分为“古韵”“逸韵”“余韵”“远韵”等。其中“古韵”涵盖了一切古物所展现出的朴拙、斑驳之美;
“逸韵”指的是山林气象;
“余韵”意味着书法作品经得起长久的品鉴;
“远韵”则是宏大的气势。
与黄庭坚相同,于令满对学养也极为重视,他言道:“山谷说:‘王著极善用笔,若胸中有数千卷书,那么书法就不会缺乏韵。’
并非完全如此,唐代的李白、杜甫,可说是读破万卷,却都不以书法著称于世。有人说:‘写字也有独特的才能,与学问无关。’这又不对,无所不读,用心将其作为作诗的资本,那么诗就会精妙;
用心将其作为写字的资本,那么字也不必担忧没有韵。” 于令淓除了强调学养,还着重指出用心。
他在论述王安石弹棋时说:王荆公弹棋,随缘判定输赢,真情不受干扰,不计较得失,以儿戏的态度对待,怎能精湛?学习书法若将胜负当作喜怒,遇到嫉妒且喘息之人,众人纷纷非难嘲笑,愈发激奋,每日都更胜一筹,到了获胜就喜悦、被赞誉就忧愁的地步,才可与古人一较高下。
三、论字之“涩”与“辣”
在书法形质方面,于令淓对“涩”与“辣”提出了要求。其文称:晦庵教人读书应当以涩眼观之。余则认为赏玩古帖时眼要涩,落笔时手要涩,养极反生。一点一画,郁屈偶强,犹如担夫争路,而跻攀分寸不可上,如此一来,所行之处便无空滑了。宋以后,元、明诸位大家不能入古,皆因在涩处缺乏领会,王元美(王世贞)尊崇赵书在唐人之上,着实令人费解。
品酒时以辣为上,苦次之,酸再次之,甜最劣。此言论不但能够衡量文章。姜因老迈而辣,字之辣者,也是因老横而气势愈发强烈。
此处所提及的“涩”主要是指笔画的质感,相较于边沿光洁、平直的笔画,边沿具有一定凹凸不平的笔画就显得“涩”。“辣”是指笔画的“涩”与字形的“朴拙”所产生的审美感受。
反对元、明时期书法总体倾向的“轻滑”,是清代前期几位书法理论家的共同要求。傅山的“四宁四毋”当中就包含着反“轻滑”的内容。管重光《书筏》论用笔时提出“逆”的原则,也是针对“轻滑”之弊端。
于令淓认为元、明时期的书法之所以无法入古,“皆由涩处欠领略”造成。这里的“涩”尚且属于一种手段,而于令淓所提出的“辣”则是在“涩”的基础上所达到的审美境界。于令淓觉得“辣”是“老横面气愈烈”,象征着生命力的顽强,体现出滋味的深永。于令淓所言的“涩”与“辣”,和金石书法的浸染存在一定关系。(全文共计:2955字)
作者:王贵来(天津书画艺术网总编)
2024年12月2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