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衾五更寒:李煜的亡国诗心

寅时三刻,汴梁城的秋雨敲打着驿馆的窗棂。李煜在锦被里翻了个身,寒露顺着雕花木窗的缝隙渗进来,沾湿了鬓边的白发。他忽然想起金陵宫阙里那些被金猊香炉熏得温软的清晨,那时有宫娥捧着云锦袍服跪在龙榻前,铜壶滴漏的声音总被早朝钟声淹没。

此刻案头的《霓裳羽衣曲》残谱还摊开着,墨迹未干的宣纸上洇着几点雨痕。昨夜他梦见教坊的琵琶女抱着烧槽琵琶,弦上凝着血珠,弹的却是汴京新谱的《贺熙朝》。惊醒时听见檐角铁马叮咚,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江南春雨还是北地秋霖。

"罗衾不耐五更寒。"狼毫在颤抖中落下这句时,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去年深冬在汴河码头看见的冰裂纹。那日押解官船靠岸时,他望见垂虹桥下漂着几片焦桐木,有人说是从南唐旧宫焚毁的焦土里冲出来的。

晨光渐起时,他摸到枕下的羊脂玉佩——这是小周后昨夜偷偷塞给他的。玉佩背面新添了道裂痕,却还能摸出"国主千秋"的篆文。去年重阳,他们被押着登上汴京鼓楼,看着满城插遍茱萸,宋太祖指着宣德门上新挂的鎏金匾额大笑:"违命侯可见过这般气象?"

驿馆外传来卖花声,李煜笔锋忽然一转:"梦里不知身是客。"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砚台边,他想起太庙前那株三人合抱的银杏,此刻该落尽金叶了吧?去年此时,教坊司的伶人还在排演他新填的《临江仙》,而今汴梁瓦肆里传唱的都是柳七新词。

这首后来被称作《浪淘沙令》的词,在汴京文人案头传抄时,人们惊叹于"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奇绝,却不知每句都浸着金陵城的烟雨。那个深秋的清晨,当李煜将写满词笺的宣纸投入炭盆时,跃动的火苗里分明映着秦淮河的画舫、景阳殿的琉璃瓦,还有太学生们在文德殿前焚烧典籍腾起的黑烟。
千年后的南京城墙根下,考古学家发现过一方残破的澄泥砚,砚底隐约可见"钟山风雨"的刻痕。或许正是这个寒意料峭的黎明,李煜把半生繁华与苍凉都炼成了三十四个汉字,让南唐的月光永远凝在汉语的韵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