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是个正在读初二的女孩,长得又高又胖,细细软软的头发薄薄地贴在脑后,在胖胖的脸上,眼睛显得特别小,神情沮丧、抑郁。她哽咽着对我说:“祖父身体出了问题,将不久于人世,我真想随祖父而去。”
我把纸巾递给她,对她说:“看来你与祖父的感情特别好是吗?”她流着泪点点头。
阿萍说:“祖父母是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我很害怕失去他们,但是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了,成绩还是很差,而且学习中遇到问题,我既不敢问同学,更不敢问老师。除了一名留级生外,班上就数我成绩差了,我真笨。我不想上学,曾经出走过两次。我每天都担惊受怕,害怕测验,害怕公布成绩,害怕别人因此更瞧不起我。现在我更担心的是升不上初三怎么办。如果留级,我宁可离开。人们都不喜欢我,连我爸对我都很冷淡。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她的这一番话,我深切地感受到女孩自尊与自卑交织的情感冲突,感受到她的痛苦与绝望。于是我先安慰鼓励她,赞赏她主动的求助意识,肯定她的上进心。我对她说:“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好吗?”
沟通中,我渐渐地发现阿萍非常敏感,她的郁郁寡欢、孤独与她的思维方式有关。阿萍说话倒是蛮有条理的,但她常常会很快给你一个负面的、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答案。譬如她肯定地说:“我能力差,特别笨。我不善于交谈,不像表妹那样能说会道。”“跟我年龄相近的两个表妹,一个学习成绩好,一个活泼可爱,能歌善舞,我一无是处。”“因为成绩不好,别人都看不起我,是不会愿意和我来往的。”这些谈话中常包含着一些典型的扭曲想法。
我与阿萍之间已建立了一种相互信任、平等、尊重与理解的关系。这使她产生了安全感,阿萍已少了许多初来时的拘谨,能在我面前比较轻松地表达感受,在此基础上我对她进行了每周一到两次的心理干预。
我:你一直说爸爸不喜欢你。
阿萍:因为我成绩差,爸爸对我失望了。
我:你怎么感觉到爸爸不喜欢你?
阿萍:他不大和我说话。
我:是爸爸不愿和你说话?
阿萍:大多数是我不敢和他说话。
我:父亲在家里是否经常与其他人说笑,譬如,只和你的表弟妹说话而不与你说话呢?
阿萍:不,他一直是不大说笑的。
我:你当时的数学分数是不是真的很差?
阿萍:是很差。
我:得100分的同学是不是每次都得100分?
阿萍:有时不是。
我:如果有一次他没得100分,而其他人却在这次测验中得了100分,是不是就证明他的能力比别人差,比别人笨了呢?
阿萍:不一定,因为可能有种种原因的。
我:他可以有原因,你呢?
阿萍:我一直很差。别人都这么认为。
阿萍:班主任是很好,常常耐心地帮助我和其他同学,只是我担心他们会不理我,看不起我。
我:向同学请教既是一种学习的好方法。
阿萍:我试试看。
阿萍由于自卑、自责而引起压抑、焦虑的心态,因此我通过场景重建干预帮助她正视这些问题。同时鼓励她要看到自己的长处,增强自信心。由于许多负面认知都和家庭环境有关,所以在可能的情况下,应适当改善来访者的外部环境,这将更有利于其成长。我与阿萍的家长进行了面谈,指出不当家庭教育给孩子成长带来的负面影响,并对家长与孩子沟通的技巧进行了家庭指导。
阿萍已经形成了一些扭曲的想法,有着自我挫败、自我否定的倾向。阿萍的心灵就像一扇起了雾的窗棂,透过这雾蒙蒙的窗棂,她如何能真实地看待世界,确切地评价自己呢?阿萍的学业困难、孤独只是一种表象,根本的问题是创伤记忆。
我在潜意识状态下找到了阿萍的病理性记忆,小学一年级的期末,父母接阿萍回郊区的家。那次数学测验她得了80分,她担心父亲责骂,便央求来校接她的母亲不要告诉父亲。但在火车上还是被父亲从书包里翻出了测验卷,父亲非常生气,一边威胁要把她推下火车,一边粗暴地把她拖向列车的门口。当时她幼小的心灵中害怕的倒不是被推下飞驰的火车,她难受的是,火车上的人都知道了她是一个成绩差的坏孩子,都看到了爸爸打骂她,真是太丢脸了。以后,她的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看到父亲便害怕,父亲也很少与她说话,父女之间有什么事常通过妈妈来传达。在家里,父亲一回来或家里有人来,她立即躲进自己的阁楼里待着。
阿萍曾转到远郊父母处去读小学,因思念祖父母就又回到市区小学读书。转回来的那天,就听到班主任对其他老师说:“转来一个乡下小姑娘,成绩很差。”此后阿萍觉得老师对她很冷漠,看不起她,每天上学都想逃离学校,心里很难受、压抑。后来阿萍虽知道父母给老师送了礼,老师对她态度有所改变,但还是害怕老师,也不大与同学来往,认为别人都看不起她,跟别人来往只会受到伤害。
中学时,有一次阿萍到一位同学家去拿一本书,同学母亲不知道她就站在门外,便对女儿说:“你怎么和她混在一起。”当时她感到无地自容。“我以后再也不到同学家去了,别人确实都看不起我。”我对阿萍的病理性记忆进行重组,她自卑的感觉下降了许多。
记忆重组干预两个多月后,我发现她变得热情、开朗了,人也变得漂亮起来了,她对目前的自我状况感到满意。阿萍不再害怕上学,不再害怕面对老师、父母与同学。她顺利地升入了初三,性格逐步变得开朗起来。她与同学相处融洽,与父母特别是父亲的交流增多。其间,她的祖父去世,她也能比较平静地对待,并告诉我,祖父在世时,她尽力做了陪护。我为她的改变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