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1月26日,我冀鲁豫军区5分区13团,在鲁西南曹县东南驻防。
团部和通讯排就住在黄河故道北面不远的郑庄。
那天晚上,通讯排长高世雷在团部接受了任务,带领战士们换上便衣,在夜幕的掩护下出发了。
初冬的夜里,繁星点点,凉风嗖嗖,秋虫唧唧,战士们迈开轻快的步子,向东北行进。
我们穿过韦堤口刚走到青崮集东南角,突然听到北面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
高排长把手一挥,命令我们立即趴在路沟里,隐蔽起来。
一溜影影绰绰的黑影,从漫野地里移动过来,越来越近。
我们发现这是一小股骑兵,他们噼噼叭叭地加着马鞭,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听得清清楚楚。
当这股骑兵蹿我们到跟前时,高排长和战士们猛地从路沟里跳出来,大声喝道:
“站住!哪一部分的?”
一个挎指挥刀的翻身跳下马来,回答:
“我们是黑马团2营第5连的。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我们是县大队的。”
因通讯排穿着便衣,所以高排长把自己说成是县里的武装。
“啊!自己人。”一个大个子在马上顺口答。
但是,他并没下马,只是挥了挥手。
“自己人!自己人。”挎指挥刀的看见这个大个子的手势,立刻跨上了马背。
我们从这简单的动作中,发现那个挎指挥刀的并不是这个骑兵队的长官,而掌握指挥权的却是那个未下马的大高个。
他的马比一般战马高,额上一小块白头心。
张岚峰
通过观察,高排长顿时升起一团疑云:
这个大高个为什么不下马呢?见了自己人为什么还给下属使手势?情况是复杂的,又是夜里,也许是怀疑我们?
高排长正在疑思,又听见一个人不耐烦地说:
“自己人么!还啰嗦什么,我们跑了几百里啦,连晚饭也没吃啊!”
高排长听了,灵机一动,又上前跨了两步说道:
“请同志们下马休息,我们还带着馒头哩,先吃几个再走吧。”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干粮。
那个高个子摆手说:
“谢谢你们的美意,我们奉命到商丘东南执行紧急任务,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扬鞭磕蹬,显示出要走的样子。
通讯排的战士们,见这队骑兵,一色黑马,全副武装,马跑得汗淋淋的喘着粗气,好象是执行什么紧急任务。
为了进一步试探,便让开了道路,放他们过去。
高排长和通迅员小王却趁机钻进这支骑兵队里。
他们发现有的骑兵在马上手提匣枪东张西望,有的抱住马鞍叽咕,也有的趴在马背上,打着鼻鼾。
这是不是一小股逃窜的敌人?
两个越看越感到可疑,便悄悄爬回路沟里,高排长立即命令通讯排战士,从左、右两侧,迂回前进,做好战斗准备。
那马队刚走出不远,就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吵嚷声:
“哎呀!我的马走不动了!”发出了恐惧的声音。
“他妈的哕嗦什么!”接着传来“叭叭”两声重重的耳光声。
“有这样的黑马团?“高排长和战士们听了,怀疑起来,便从侧面追上去,拦住了这股来路不明的骑兵。
“闪开路!”挎指挥刀的拔出手枪,把手一挥十分傲慢地说。
“还要啰嗦?误了时间谁替老子负责!”
我们听了十分气愤,手扣扳机注视着高排长的手势。
“由你自己负责。”高排长愤怒地作了回答。
并命令他们:“立即停止前进,就地接受检查!”
我们通讯班的战士,唰地一声,把这个挎指挥刀的围了起来,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同志们,请不要误会!不要误会!”那个高个子勒马赶回来,又从马上跳下来,口气缓和地来解围,表示歉意说:
“我的脾气不好,请同志们包涵!包涵!”
说着又翻身上马,晃了晃马鞭。
他们的态度、行为,道破了不是黑马团,而是逃窜的敌人。
怎么办呢?
我们只有20几个人,难以吃掉这个装备优良的骑兵排。
高世雷同志急中生智,心里想:
他们装成黑马团,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胸有成竹地说:
“你们不是要到商丘东南去执行任务吗?前面是我们13、14团驻地,侧面有国民党孙性斋的队伍,加上双方地方武装,是一个敌我交错穿插地带。
情况非常复杂,恐怕发生误会,对你们执行任务不利。我们地方武装,有责任向主力部队提供必要的军事情报…… “
“那好!那好!太好了!”那个高个子忽地从马上跳下来,显出十分热情的样子,紧紧地握住高世雷的手,并要求为他们带路。
高排长和我掂着匣枪走在前面,那个高个子骑在马上,领着他的骑兵队跟在后面,慢慢地向前移动。
通讯排的战士,按照高排长的预先布置,由2班长耿兰启带领,抄近路,急行军,抢行在这支骑兵队的左前方,向埋伏地点急进。
同时,派了小王给团部送信。
小王是一个有名气的“飞毛腿”,他扎紧腰带,甩掉鞋子,赤着脚,悄悄地向团部所在地——郑庄飞奔。
高排长和我当了他们的向导,领着这支骑兵队转了个“S”形,约莫过了40分钟,就把他们牵进了一个几百亩、长满芦苇、蒲草的大堤圈里。
堤窝里有一个黑葱葱的村庄,名叫苇洼。
南边是堵黄水的黄河古堤,桃树和灌木丛把两条黄土大堤连接起来,围成半圆形,在夜里,恰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盘在那里。
“啊!这是什么地方?”那个高个人见景生疑,打了寒噤。
他从马上跳下来,一脚踏在积满水的小泥草坑里,差点摔到,又滑又凉的泥水淌进了他那只热乎乎的牛皮靴。
“他、他、他妈的!为什么把我们领到这里来?”
“首长,这里是有名的苇洼。我们的县大队和民兵,经常在这里捕鱼、演习,伏击敌人……”我说。
“少说废话!”那高个人吃惊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把马缰交给了警卫员,自己提着匣枪,向附近一个熬盐碱的土屋里走去。
也许是,他准备在这个小土屋里,审问一下把自己牵到这里来的两个向导。
可是,当他走进黑洞洞的土屋,回头喊时,高排长和我趁机钻进芦苇丛里。
“叭叭叭!”高排长向上打了3枪,霎时周围喊杀声响成一片。
“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
原来,团部听了小王的报告,立即派2营王营长带领两个连赶来,埋伏在堤圈里芦草丛中。
苇洼的民兵也闻迅赶来助战,抢先赶来的通迅排战士早已埋伏在苇草丛里。
在我们强大的政治攻势下,这个经过长途奔跑,疲惫不堪的敌骑兵队,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有的从马上滑下来,有的连人带马跌倒在苇草坑里,只有几个顽抗的军官,狠狠地抽着马鞭, “叭叭叭!”打了几梭子匣枪,妄想逃跑。
“砰砰砰!叭叭叭!”我们通讯排的战士也开了火,一个个犹如猛虎冲进这支骑兵队里,夺枪牵马,展开了交手战。
几个妄想突围逃跑的家伙全被打下马来。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喊声震荡着初冬的夜空。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一个腰挎指挥刀、手里摇着一件白衬衫的人,向我们走来,30多个骑兵放下武器,当了俘虏。
高排长把那个挎指挥刀的押到一旁,通过审问,才知道他们是国民党暂编第四纵队司令部警卫营骑兵排。
他招认,那个高个人就是他们的中将司令长官张岚峰。
“张岚峰跑到哪里去了?”高排长问道。
“不……不……不知道。” 高排长派几名战士把这些俘虏押下去,接着手一挥,命令通讯排的战士,冲进了这个小土屋,但屋里什么也没有。
这时,2营的战士和苇洼的民兵,也提着灯笼火把喊杀着冲上来。
我们跟着高排长在小土层周围四处寻找,忽然一个战士喊道:“在这里!在这里!”
高排长跑过去用灯一照,只见一只皮鞋。
通讯排的战士和民兵立刻把这片几十亩的苇草坑围了起来,踩着水继续向前搜索,又从水里捞出了一些枪支,捉住了司令部参谋。
但是,还是找不到张岚峰。
这时,王营长赶了过来。他命令高排长带领骑兵班向外围搜索。
10几匹战马绕过苇洼,向南飞奔。穿过巍峨的黄土古堤,一直赶到黄河故道的大沙滩上。
天已经拂晓了,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故道的流水泛起闪闪银光。
“张岚峰真狡猾!这条入了网的大鱼又钻跑了!”战士们低声嘀咕着。
高排长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骑在马上,两只眼睛向宽阔的河床里眺望。
“咴咴咴咴”突然几声战马的嘶鸣,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从不远的河套里传来。
高排长和战士们闻声扬鞭赶了过去。
翻过一道沙岗,看见一匹白头心的黑马,扬头嘶叫,前蹄刨地,停在一个小水坑旁,望着它的主人。
一个穿黄呢子的高个头军官,慢慢从跌倒的小水坑爬了出来。
“叭叭叭!”高排长扫着军官的头皮打一梭子弹。
那匹受惊的黑马,一声长嘶,蹿到小沙岗上。
那军官丢掉战马,回头打了两枪,拼命向河南岸逃窜。
高排长手挥匣枪,飞马追赶。
“站住!再跑一步就打死你。”战士们吆喝着,密集的子弹封锁住河岸。
那军官连滚带爬,突然跌进一个小水沟里。
“快,抓活的!”
那军官见逃不脱,嘴里喊道:“别开枪!别开枪。我给八路军做过好事,交过25支枪啊!”
他呼喊着,从水坑里爬出来,举起了双手。
国民党暂编第四纵队中将司令张岚峰,就这样做了我们的俘虏。
原来,张岚峰接受国民党第六绥靖区驻商丘司令长官区寿年的命令,带领两、三千人马从河南向我鲁西南解放区进犯,在巨野被我消灭了两个团,在金乡外围又被我消灭了两个团。
张岚峰只好带着30余骑兵,冒充我黑马团钻出了包围圈,连夜跑了200余里,不料又遇到我们13团通迅排,终未能逃脱被俘的命运。
张岚峰眼望着商丘方向叹了口气,低垂着头,慢慢走过来;把自己随身带的枪支、弹药交给了高排长。
然后,他又掏出自己的铁牛牌怀表递过来。
“我们不要这个!”高排长示意让他把怀表带在兜里。
他低声叹息了一声,便走进了俘虏群。
东方发白了,战士们虽然一夜没睡觉,但是,个个精神饱满,押着俘虏,牵着马,满载胜利品,高高兴兴地向团部走去。
当天早晨,我5分区13团,团长刘德山、政委何舟、参谋长王志顺,设便宴款待了被俘司令张岚峰。
政委何舟(右二)
上午,团部派我和2班长耿兰启把他送到了冀鲁豫军区。
注:孙永亮时任冀鲁豫军区第5分区13团通讯排通讯员。
作者 孙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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