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急诊来了个肩膀被开了的花臂过肩龙大哥。
缝合的医生把龙给缝歪了,大哥来拆线时,没人敢进清创室。
我猜拳输了硬着头皮进去。
但这大哥,怎么和我床上打架的老弟这么像?
前一秒脸还黑得如锅底的大哥看见是我,川剧变脸,委屈巴巴“哥,轻点,我怕疼。”
1
大家好,我是洛海晏。
年三十,是个普外主治医生。
此时我站在一扇门前,心情忐忑地压下门把手。
门一边一排190黑衣壮汉,墨镜大背头,目测可以一拳干倒十个被夜班掏空的我。
听说里面坐着位大哥。
上周被人肩膀上开了道十几厘米的口子,血刺呼啦的,得缝十几针。
缝合的医生把人家龙给缝歪了,现在人家来拆线了。
他倒好,借口跟我换了班,留一堆医护和大哥的小弟们大眼瞪小眼。
急诊值班群内,紧张焦灼的石头剪刀布进行着。
最终,幸运E的我成功被授予为大哥拆线的任务。
门开一条小缝我即闪身进门,反手将门一关。
一是防止被小弟冲进来打,二是防止被大哥打得痛哭流涕暴露人前丢人现眼。
我瞟一眼畅通无阻的后门,心安几分。
大哥背对门坐着,听到响动,开口:“终于有人敢进来了?”
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我转头看到,端坐的大哥脱下外套仅着一件黑色背心,背部宽阔厚实、沟壑分明,左上臂白色绷带勾勒出肌肉的轮廓,绷带上下探出龙身龙尾,云雾轻掩,线条流畅,苍遒有劲。
这纹身,我也见过。
纹得很好,不敢想象歪掉后的场面有多美。
我手消后拆掉绷带。
果然歪了,但好像不止一点,伤口两边因为张力未完全对齐,恰好错位了半截,虽然后面尽力补救,但好好一条龙变成了半条x2。
幸好这里是急诊,不怕有生命危险呢。
按要求戴好帽子口罩,也不怕被认出来呢。
面对开腹手术手都不抖一下的我,此刻额头居然有些薄汗,我拆开换药包说:“我给你拆个线,由于你创面有点大,缝合尽量帮你对齐了伤口,但也不能完全纹身效果保证和之前一模一样......”
大哥突然一转头,我稳住想往后撤一步的脚。
这大哥五官端正精致。
就是怎么和我床上打架的老弟这么像?
不过一个脸黑得如鞋底,一个眼神迷离、眼内波光粼粼。
他眼底划过一刹那的惊诧。
眼眶开始泛红,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哥,你轻点,我怕疼。”
真是川剧变脸的传人,塑料袋的化身。
我说“轻点,疼”的时候你怎么置若罔闻?
天道好轮回,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我戴好手套,拿起线剪,难敛眸中笑意:“忍忍,很快就好了。”
2
拆完线开门。
大家探头,见我完好无损,大哥笑容满面,不由投来敬佩的目光。
就连黑衣保镖们气势也弱了下去。
乌泱泱的一波人离开,急诊又恢复喧闹,没有人情,尽是事故。
五点,交完班,准时下班,分毫不差。
居然没有急诊手术,阿门,真是美好的一天。
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院门,被一道声音陡然拦下。
“哥!”季河清属于典型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身材,立在那儿,像棵小白杨似的,挥着手,笑容盛满阳光。
小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顺手把烟头踩在脚下。
突然想起这茬。
也该好好聊聊,我改邪归正、勤工俭学的好学生,怎么变成社会大哥了。
“哥,我们去吃之前那家巷子里的麻辣烫吧,我请客。”他眼神一如既往清澈。
我点点头。
如果不是这次恰好换班,我可能还蒙在鼓里。
一路上,我微笑.jpg,他在一旁喋喋不休。
“哥,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你知道我没钱,还欠了一堆债。”
“这不是给他们当打手还债吗?”
哦?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文明的债主还把人护送到医院来呢。
“这次被人开了肩膀,他们怕我死那儿不好交代嘛。”
哦?难道拆线会死人?
“哥。”
“你别这样笑了,我渗得慌。”
“你理理我嘛。”
编不出理由了,他就开始撒娇。即使撒娇也不显得娘,反而添了几丝朝气。
打蛇打七寸,他知道我对撒娇没有抵抗力。
人老了,就是喜欢这一套。
走到麻辣烫店,我向老板娘熟稔说道:“和以前一样,两份,一份不要香菜,一份不要葱。”
“哥,你还记得我不吃香菜。”他眼眸赫然亮起。我没回话。
坐下后,我戏谑地望着他的眼睛,句尾上扬:“勤工俭学好学生?”
“为父还债,酒吧打工好少年?”
他还想狡辩,我收回目光,语气闲闲:“季河清,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
“别忘了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就行。”
因为低着头浏览着住院病人病情,我没注意到言罢后他眸光黯淡、神色受伤。
两碗麻辣烫被端上桌,色香味俱全,冒着腾腾热气,在冬日里,模糊了对桌的面容。
季河清还在愣神,我用筷子轻敲他的碗沿,把筷子递到他手里:“别想了,吃饭。”
吃完,他又恢复了活力。
果然年轻就是好。
各种意义上,精力旺盛。
“哥,我请客。”
“虽然我穷,这点钱还是有的。”他扫上付款码。
冬日初雪,雪纷纷扬扬,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他鼻尖不知什么时候溅了一小滴辣椒油,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将其拂掉。
他流畅的指尖动作一顿,耳尖绯意迅速蔓延。
无言的沉寂与银装素裹的街巷。
只有一声“叮!支付宝到账九十三万七百一十三,元。”
正在端菜的老板娘动作停滞,我视线里的季河清表情也有一瞬间空白,回过神低声骂了句:“艹,输成密码了。”
他笑容带点勉强,辩解道:“额……哥,这是才存的还债的钱。”
呵,穷学生?
我之前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一年工资也抵不了人家一个手滑。
真是失败啊,洛海晏。
想起每个月转给季河清的一万,突然有些,额,拿不出手。
3
对,我和季河清之间的关系本就是靠金钱维系的。
原本在我眼里,我是个社畜,季河清是个负债累累、勤工俭学的好学生。
一万块块,远超一个大学生的每月开支。
原本我是打算帮他还债的,但他偏要自己还,说什么也不收。
同时给这钱,也用以平息自己染指人家小孩的愧疚。
我第一次遇到季河清,是在酒吧。
当时刚和前男友分手,在酒吧买醉,威士忌伏特加金酒混着喝。
酒量再好的人在想醉的时候也能轻易醉倒。
和前男友从大学一路走到现在,平时在同事面前装作不熟也就罢了。
十年陪伴,因为一条飞黄腾达的道路,便可以说散就散。
明明深柜,却默许院长撮合他女儿和他。
真是蝙蝠身上绑鸡毛,忘了自己是个什么鸟。
爱是蘸水写诗,边写边在消失。
当我提出分手时,内心无比平静,好像早已预知了这一天。
醉意朦胧中,我好像听到有人喊季哥。
来人的脸在我眼中影影绰绰,只记得,应该是我中意的那一类。
再然后,意识陷入混沌。
......
翌日清晨。
我在一个怀抱中朦朦胧胧睁眼,热度通过紧贴的肌肤传来。
喝酒误事。
作为医生,居然把自己喝断片儿了,还酒后乱性,真是不应该。
垃圾桶里用完的措施,让我略感轻松。
身体清清爽爽的,应该是清洗过。
感慨道,这年头的人都这么体贴了吗?
我转动着眼打量四周,当向下扫到那满臂青龙时,顿时清醒,瞳孔地震。
我猛地坐起转身一望,入目便是沉睡的年轻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小半陷入洁白的枕,发丝散落、睡容恬静、睫毛翕动、鼻梁笔挺,嘴角含一丝餍足的笑。
老牛不吃嫩草,何况还可能是啃不动的硬茬。
我动作略大,他睁开眼睛,浅浅蒙着一层水汽,神情慵懒,坐起身,未着丝缕,肌肉线条清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哥,你醒了。”
我再快速瞟了眼花臂,小心翼翼问:“你不会是道上的吧?”
他惊讶片刻,粲然一笑:“哥,想什么呢,这可是文明法治社会。”
“这是当时年少不懂事纹的。”
“我就一普通大学生,不过我爸在外面欠了一堆债。”
“为了还债,在酒吧打工。”
“那天晚上正好遇到哥喝醉了,不放心把哥送到了酒店。”
我静静聆听,想捕捉他眉眼里说谎的痕迹。
但他一番说辞很真诚,我倒也信以为真。
我也没问怎么送人把自己也送到床上来了。
毕竟我断片了,他就算说点什么也无法考证。
“咳,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件事,就当一个美丽的意外吧。”我清清干涸的嗓子,想把这件事翻篇。
瞥了一眼,他竟然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倒像是我始乱终弃。
我话锋一转:“或者,你想要什么补偿吗?”
他摇摇头:“我只想陪在哥身边。”
放长线,钓大鱼,我懂。
我解锁了手机,打开扫一扫:“给个码吧。”
他递过来的码颜色不对。
我更正道:“不是这个。给收款码。”
他似乎有些语塞,望着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但还是照做。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了。
4
巧合,也许是能在一个两千多万人的城市里,还能再遇见床上打架的对象的概率。
概率更小的是,一个在讲台之上,一个在台下。
并且,这是场高校防艾讲座。
而我,就是因为形象不错被抓来顶包的大头。
我已在讲座上侃侃而谈,言语流畅。
入口处的喧闹由远及近。
被一群男生簇拥在中心的人,正是上周意外的当事人。
“任何人都有可能通过性行为感染HIV,其中异性性传播占大多数,而同性性接触容易导致直肠内壁破损,更容易造成病毒传播。”
句尾停顿的瞬间,我和他目光相接,脸上表情有片刻的不自然,自以为连贯地将目光重新投在台下。
其他男生签到后弯腰低头准备开溜,发现有人还站在原地,拍拍他。
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就在签到附近的座位。
坐下了。
听讲座的学生多在后方落座,他和大部队脱离,在台上放眼望去,尤其显眼。
我目光扫过他时,他总是嘴角噙着笑。
当事人听得津津有味,我讲得提心吊胆。
幸好,他可能也和我一样是个体面人,没在自由提问时间语出惊人。
讲座结束,和学生一同退场,“校草”,“双子星”,“洛海晏”,“莫若辰”,“熟男的魅力”零零星星的词语飘进我耳朵。
A大校草还宝刀未老,没被生活磨去棱角。
就是和前男友一并被提到,是有点不爽的。
5
路上人影渐稀,身后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直到停车场,我的手放在车门把上的时候。
“哥。”背后的人率先打破沉默。
我收回手,转身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今天他穿着宽松外套,遮住了纹身与肌肉,轮廓略显清瘦,神色踌躇:“哥,我没你联系方式。”
真的很乖,我心中罪恶感丛生。
“你要联系方式干什么?”我疑惑道。
他面露羞赦,眼神撇向角落:“哥,我们能不能长期......”
我扶额,一阵无语。
少年,你这是误入歧途啊。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光熠熠:“其实没钱也没什么。”
“和哥在一起,好像忘记了身上的债务,我很开心。”
我有些心软,看生活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我仿佛梦游般把他带回了家。
后来我才知道,这演技,不拿奥斯卡可惜了。
6
事情一时难以解释。
当我回过神来,青年正伏在我身上,一只膝盖跪在我腿间,一只手抵在床头,因用力而掌骨突起,青筋明显,臂上蛟龙匿于苍波,另一只干干净净,捧着我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另一侧颈间,吻间歇落下,相伴而生的痒意从那儿蔓延至头顶和尾椎。
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失去焦点的目光陡然聚焦:“对了,有个问题。”
“嗯?哥,怎么了?”他停下亲吻微微起身,面带疑惑,嗓音喑哑。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我的声音哑得不遑多让。
“季河清。”
“好巧,我叫洛海晏。”我有些讶异,巧合真多。
其实,世界上巧合哪有那么多。
以为的偶然,不过是有一方有意书写成必然。
“我知道......”他复低下头。
又轻又低的尾音,我分辨不出末字是“的”还是“了”。
缱绻的吻又落下,愈加炽热,连带我的身体开始升温。
“叮叮叮——”尖锐的铃声刺破空气。
为了24h待命,我把铃声设成了催命版。
一连串的信息直接通过听筒涌入我脑中:“洛医生,这里ICUA。你们31床病人突然呕血后呼之不应,针尖样瞳孔,对光反应迟钝,呼吸34,心率124,氧饱和99......”
这个病人夜查房情况里就有呼碱,吸着氧,没想到病情变化如此之快。
“先急查个头和腹部CT,要陪。”我“嗖”地坐起,正好猛撞到季河清的头,“嘭”的一声巨响,片刻恍惚后我继续说道:“血气结果出了马上告诉我,我现在就赶过来。”
无心在意额头的钝痛,我随手抓过衣柜里两件衣服套上,拿起手机往门外走。
回头快速看了一眼季河清,语速极快:“你想睡这儿就睡这儿吧,不用收拾,明天早上睡醒直接走就行。”
随即开门离开。
一夜忙碌,当病人情况稳定下来时,天空与医院房顶的交界线已泛起鱼肚白。
再过一两个小时,又是一天早查房和手术。
傍晚查完房,组里另一位主治让我先去休息,他帮忙盯着。
拖着疲惫的身躯我回到家。
家里仿佛有海螺姑娘光顾,一尘不染。
餐桌的盘子里是一份早已冰冷的三明治,盘底压着纸条,上面的字笔走龙蛇:“哥,我先回去了,这是我电话。”后跟一串数字。
抬眼望向镜子,镜中人的嘴角难以自察地扬起一抹弧度。
不及多想,困倦就剥夺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