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玻璃窗蒙着雾气,林夕握着温热的马克杯,指腹在杯口无意识地摩挲。咖啡馆的落地窗外,雨水在霓虹灯影里织成细密的珠帘,忽然有道人影破开水幕闯进来。
深灰色风衣被雨水浸成墨色,那人摘下兜帽的瞬间,林夕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咖啡泼在素描本上,墨绿颜料洇开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她此刻骤然扭曲的心跳。
"周延?"
雨声忽然变得喧嚣。林夕低头用纸巾擦拭画纸,墨绿与焦褐混成混沌的漩涡。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周延,也是在这样的大雨里。十八岁的她抱着母亲病危通知书冲进雨幕,却在医院走廊听见父亲与主治医师的争执。
"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髓,现在转院就是送死!"
"我说过要带她去瑞士。"父亲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当初她执意留在国内当什么植物学家,现在......"
玻璃爆裂声截断回忆。周延接电话时碰翻了糖罐,细碎晶体在实木桌面铺成银河。林夕看着他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样子,忽然发现他右耳后那道月牙形伤疤——那是他们十六岁在山里采集标本时,他为护住她被碎石划伤的。
"最近在准备秋季高定系列?"周延将糖罐扶正,袖口露出半截红绳,褪色的朱砂珠在腕骨处晃动,"听说你要办个人展了。"
林夕盯着那颗珠子。那年深秋他们去灵隐寺求的护身符,她那只早被母亲下葬时放进骨灰盒。喉间泛起铁锈味,她抓起帆布包起身:"抱歉,我该去疗养院了。"
雨伞在门口晃了晃终究没拿。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钻进衣领时,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周延举着黑伞追上来,伞骨在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送你。"他半个身子露在雨里,风衣下摆很快晕开深色水痕。林夕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和记忆里染着青草气息的少年截然不同。
出租车后座弥漫着潮湿的沉默。林夕望着车窗上蜿蜒的水痕,忽然听见周延说:"当年不告而别是因为......"
"到了。"司机猛地刹车,疗养院惨白的灯光刺破雨幕。林夕推开车门时,腕上忽然一紧。周延的手指冷得像浸过冰水,掌纹里还沾着未化的砂糖颗粒。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银杏巷老宅等你。"他的声音混着雨声砸在耳膜,"关于你母亲的事......"
母亲病房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时,林夕才发觉自己正在发抖。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她轻轻握住床上苍白的手。母亲无名指戴着那枚素银戒指,戒面刻着银杏叶脉络——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件礼物,在她成为植物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那天。
"小夕来啦?"护工王姨端着药盘进来,"林教授今天清醒时,一直指着窗外的银杏树。"
林夕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雨中的银杏叶片翻卷如蝶,金黄的边缘泛起焦褐。七年前母亲确诊白血病时,也是这样连绵的雨季。她记得父亲连夜从苏黎世赶回,白大褂下摆沾着机场的雨水。
"远山......"病床上的母亲忽然发出呓语。林夕慌忙俯身,却见母亲怔怔望着天花板,浑浊的瞳孔映着监护仪的蓝光:"等那个人回来......要把标本给他......"
凌晨三点的疗养院走廊,林夕抱着从老宅取来的檀木匣。母亲发病后总念叨这个刻着并蒂莲的匣子,此刻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钥匙插进去的瞬间,陈年檀香混着干枯植物的气息漫出来。
最先滑落的是一枚银杏叶标本。叶脉间夹着泛黄信笺,钢笔字被岁月晕染得模糊:"1998年秋,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