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小说】《夜莺别墅》——阿加莎·克里斯蒂

柯远说文学 2024-09-18 10:22:35



“再见,宝贝。”

“再见,亲爱的。”

艾丽克斯 马丁倚着小花园的门,目送丈夫朝山庄方向走去,身影越来越小。

他的影子一闪,很快便消失了,但是艾丽克斯仍旧一动不动,眼睛 里流露出梦幻般的神情。

艾丽克斯 马丁并不漂亮,甚至也算不上好看,但是脸孔上洋溢着 她以前的朋友从未见过的欢欣和温柔。她过得并不轻松, 15年来,从18岁到33岁,她得自己照料自己(其中7年还要照料生病的母亲)。她做过打字员,细心,能干,头脑灵活,然而生存的苦斗耗蚀了她年轻脸庞上的 温柔的线条。

是的,她曾经爱过一个人,狄克 温迪福德,一位小职员。虽然表 面上他俩只不过是好朋友,但是艾丽克斯心里明白,他爱她。为了多赚 些钱供弟弟上学,狄克干活十分卖力,因此没有向她求婚。

忽然,时来运转,姑娘出乎意外地从每天沉闷的生活中获得了解脱。一位表亲死了,留给艾丽克斯一大笔钱,好几千英镑呢。这下艾丽 克斯可自由自在啦。她迫不及待地准备与狄克成婚。

可是狄克却不热情。他从未明确表示过对她的爱情,此时更不想这样做。他躲着她,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艾丽克斯很快便明白了原 委。她成了有钱的女人,狄克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向她求婚。

她喜欢他这一点,正踌躇着是否应该首先开口,这时第二件出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位朋友家,她遇见了杰拉尔德•马丁。他疯狂地爱上了她,不到一星期便请求她嫁给他。艾丽克斯一直认为自己沉稳富于理智,然而 此时完全乱了方寸。

她用这事刺激狄克。狄克气得几乎不能言语。

“那人完全是个陌生人!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知道我爱他。”

“你怎么能知道一一个星期内?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得花上11年,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一个姑娘。”

他的脸孔变得死白。

“我一见到你,就爱上你了。我想你也是。”

,艾丽克斯很坦率。

“我也这样想,”她承认“,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狄克再次冲动起来,先是苦苦哀求,继而威胁恫吓——要惩处那个 取代他位置的人。艾丽克斯惊异,在这位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的男人身 上,竟蕴藏着这么炽烈的感情的火焰。

天空明朗,她倚着木门,回想着那次会面。

结婚已经一个多月,她过得很幸福。但是不时有一刹那的不安闪过 脑海,破坏了她的幸福感。不安的原因是狄克•温迪福德。结婚后她有三次做了一个同样的梦。虽然每个梦的场景有所不同,但是主要情节都是相似的。她看见丈夫倒地死了,狄克・温迪福德站在一旁。她清楚是狄克杀了他。

如果说这已经够可怕了的话,还有比这更可怕的,而所有这一切在梦中都显得那样合乎情理,称心如意。她,艾丽克斯•马丁,非常乐意看到他死去。她朝凶手伸出感激的手,向他表示谢意。每次梦境都是同样的结局:她扑进狄克•温迪福德的怀抱。

她从未跟丈夫谈起过这个梦。使她烦恼还不是这一点,难道这是预兆一对狄克不利的预兆?

艾丽克斯被房间内刺耳的电话铃声从沉思中唤醒。她奔进屋内,拿 起话筒。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一手扶住墙壁。

“你说是谁?”

“怎么啦,艾丽克斯,你的声音怎么啦,我怎么听不出来。是狄克。” “哦!艾丽克斯说,“哦,你——你在哪儿?

“旅游者之家——是这个名字,对吗?就是山庄里的那家小客店。

我休假,在附近钓鱼。我晚上吃过饭后去看看你们二位,行吗?”

“不行,艾丽克斯叫道“,你别来!”

一阵沉默后,又响起了狄克的声音,音调与刚才略有不同

“对不起,”他温和地说,“我是不应该打扰你们一-

艾丽克斯急忙打断他。他一定认为她的举动有点反常。是的,是有 点反常,她的脑袋一片纷乱。

“我只是想说——我们今晚要出去,”她解释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 平缓些,“你愿意——你愿意明晚来吃饭吗?”

但是狄克还是感觉到她的语调里缺少温柔。

“谢谢了,”他仍旧温和地说,“我随时都可能走。我在等一位朋 友。再见,艾丽克斯。”他停了一下,又用老朋友的口吻急忙补上一句: 祝你走好运,亲爱的。”

艾丽克斯挂上电话,松了一口气。

“他不应该来,”她自言自语,“他不应该来。哦,我这样做多傻! 幸好他不会来。”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顶老式圆帽,又走进花园,仰头望着镂刻在大门 石壁上的四个大字:

夜莺别墅

“真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不是吗?”结婚前她曾经对杰拉尔德 说。他呵呵直笑。

“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爱怜地说,“我真不相信你从未听过夜 莺唱歌。我真高兴你没听过。夜莺只为情侣歌唱。到了夏天的傍晚,我 俩会在自己家外面的院子里听到的。”

艾丽克斯站在别墅的门廊前,回忆起后来他俩真的听见了夜莺的啼 鸣,不由高兴得笑了起来。

是杰拉尔德选中夜莺别墅的。他兴冲冲地找到艾丽克斯,告诉她他 为他俩找到了理想的住处——简直是一粒明珠!当艾丽克斯见到它时, 一眼便爱上了它。它的位置很僻静——距最近的山庄也有两英里——但 是别墅本身优雅极了。它的外表很有魅力,内部设有舒适的盥洗室,热 水装置,电灯和电话,艾丽克斯真是一见倾心。但是后来他们很失望, 杰拉尔德发现房主,一位大阔佬,只卖不租。

杰拉尔德,马丁有些财产,但是大部分入了信用股票,拿不到现钱。 他至多只能筹到1000镑,而房主索价3000镑。艾丽克斯已经被它迷住 了,这时她毅然拿出自己的一半财富,买下了它。就这样,夜莺别墅成 了他们的家。但是过了没多久,艾丽克斯却感到一点懊丧:佣人们都受 不了荒野的寂寞,谁也不愿来。幸好她做过家务活,煮饭烧菜,收拾房 间还挺内行,只是修剪花坛的事不得不从最近的山庄找来了一位老头。 他每星期来两次。

艾丽克斯正绕着别墅漫步,忽然惊异地看见老花工正忙着给花坛浇 水。她感到惊异,因为他总是星期一和星期五来,而今天是星期三。

“怎么回事,乔治,你在这儿干什么?”她走近他,问道。

“我想您有点意外吧,夫人。是这么回事,星期五山庄那边有表演 会,我想,假如我用星期三代替星期五一次,马丁先生和他的好太太是 一定不会介意的。”

“当然不会,”艾丽克斯说“,愿你玩得痛快。”

“谢谢。”乔治说,“夫人,我想在您出门以前问问您对这些花坛还 有什么吩咐。您估计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夫人?”

“我并不出门。”

乔治惊奇地望着她。

“您明天不去伦敦?”

“不去。谁说我要去?”

乔治耸了耸肩膀。

“昨天我在山庄碰见主人,他告诉我说明天你们一道去伦敦,不能 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荒唐,”艾丽克斯笑道,“你一定听错了。

她纳闷杰拉尔德究竟说「些什么,使得这老头产生了这种误会。去 伦敦?她从未想过再去伦敦

“我讨厌伦敦。”她突然痛苦地说。

“是吗,”乔治说,“那一定是我听错了。不过他说得很清楚,至少 我是这么想的。我很高兴你们留在这儿。我不喜欢跑来跑去,尤其不喜 欢伦敦。我从来就不想去那儿太多汽车——这是当今世界的一大麻 烦。人一旦有了车子,哪儿也呆不住 爱姆先生曾经在这儿住过,在拥 有汽车前一直是位不好动的老实人,可是一个月前他买了一辆车,于是 就把别墅卖了。他得花不少钱侍候那玩意儿,安装电灯什么的,‘你再也拿不回本钱,’我对他说。‘我可以从这栋别墅拿回2000。’他说。他果然如愿以偿。”

“他拿了3000。”艾丽克斯微微一笑。

“2000,”乔治重复说,“他要的是这个数。”

“是3000“艾丽克斯说。

“女人永远不会数数,”他坚持说,“难道您想说爱姆先生曾经斗胆向您索过3000的价?

“不是向我,是向我丈夫。”

乔治又俯身去摆弄花坛。

“是2000。”他肯定地说

艾丽克斯没再跟他争辩她穿过花圃,顺手摘了一枝花。

她正朝房间走去,忽然注意到一座花坛前的落叶堆中有一样暗绿色 的小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她丈夫每天记事的笔记本。

她打开本子,饶有兴趣地翻阅着。几乎从结婚伊始,她就发现,虽 然他整天嘻嘻哈哈的,但是生活很有规律。他准时进餐,精心安排每天 的活动日程。

她看着笔记本,惊喜地注意到写在5月14日下面的简记,“两点半 在圣彼得教堂与艾丽克斯结婚。”她笑了,继续翻下去。忽然,她停住 了。

“'6月18日,星期三'。——是今天。”

日期下的空白处,杰拉尔德用整洁清晰的笔迹写着:“晚上9点。” 其他什么也没写。杰拉尔德晚上9点想干什么?艾丽克斯暗自诧异。也 许就像她经常在书中读到的那样,笔记本中隐藏着某些不愉快的私情 吧,想到这儿,她不禁微微一笑。大概与另一个女人有关吧,她心不在 焉地翻着页码,里面有日期,约会时间,某些简短的业务记录和惟一的 一个女人名字——艾丽克斯。

她把本子放进口袋,拿着花束走回屋里,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她想 起了狄克说过的话:

“那人完全是个陌生人!你根本不了解他!”

真的,她知道他什么呢?只知道杰拉尔德40岁。在这40年里,一定有许多女人。。。

艾丽克斯烦躁地摇了摇脑袋。她不应该胡思乱想。她有更要紧的事情得考虑。是否应当告诉丈夫,狄克来过电话?

很可能杰拉尔德已经在山庄那边见到他了。如果是这样,杰拉尔德回来时一定会提到他,那时再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也不迟。否则——怎么 啦?艾丽克斯感到一种强烈的欲念,想把这件事情隐瞒起来。

如果她告诉他,他一定会建议邀请狄克来夜莺别墅玩玩。这时她只 有照实说狄克确实想来,但是她编了个借口没让他来。可是如果他问起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时,她该如何作答呢?告诉他她的梦?他只会付之一 笑一或者把事情弄得更糟。他会笑话她把事情看得太严重,而他根本 不这样想。

最后,艾丽克斯虽然感到有点内疚,还是决定不说这件事。这是她

头一次对丈夫保留秘密,良心的不安使她很不好受。

吃晚饭时,她听见杰拉尔德从山庄回来了,赶紧钻进厨房,装出忙 于做饭的样子,以便掩盖内心的慌乱。

艾丽克斯很快就发现杰拉尔德并没有见到狄克。她松了一口气,不 过还是有点不自然,因为她得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直到用过简单的晚餐,俩人在卧室里坐定的时候,艾丽克斯才想起笔记本。

“这是你浇花用的东西。”她把它扔给他。

“哦,我掉在花园里了,是吗?”

“对。现在我可知道你的所有秘密啦。”

“不害臊。”他摇摇头。

“你今晚9点有什么秘密事情?”

“哦!是——"他先是一惊,继而笑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情使他很愉快。

“是跟一位非常出众的女孩子约会,艾丽克斯,她长着棕色的头发 和蓝色的眼睛,很像你。”

“我不明白,”艾丽克斯一本正经地说,“你想隐瞒什么。”

“没有的事。其实这是一个记号,提醒我晚上洗几张照片,你得给 我帮点忙啊。”

杰拉尔德•马丁酷爱摄影,有一架性能良好的老式相机。他在别墅 下面设有一间专门用来冲晒照片的地下室。

“这事非得9点钟做? ”她揶揄地问。

杰拉尔德看起来有点愠怒。

“我的好孩子,”他说,“一个人总得把事情定下时间来,这样做起 来才会又快又好。”

有那么两三分钟,艾丽克斯默默地坐着,注视着她的丈夫。他坐在 椅子里吸烟,脑袋往后仰着,脸庞上的线条轮廓分明,在暗色的背景中 很显眼。突然,艾丽克斯感到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她抑制不住自己,失 声叫道:

“杰拉尔德,我真想多多了解你!

她丈夫惊讶地看着她。

“亲爱的艾丽克斯,你非常了解我。我跟你说过在诺瑟姆伯兰度过 的童年,在南非的经历和最近10年在加拿大碰上的好运气。”

“哦!都是生意上的事!”她痛苦地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一恋爱上的事。女人都是一个样,只对隐私感 兴趣。”

艾丽克斯感到喉咙发干,颤抖地说:“可是……总会有过……恋爱 上的事,我是说。”

又是两三分钟的沉默。杰拉尔德看起来有些烦躁。他一改往常满不 在乎的神情,郑重其事地说:

“艾丽克斯,你认为知道得太多是否有好处?是的,我的生活里是 有过女人,我不想否认这一点,否则你会不信任我。我惟一可以向你保 证的是,她们对我并不重要。”

他的话语非常诚挚,艾丽克斯得到了安慰。

“满意了吗,艾丽克斯?”他笑着问,然后好奇地瞅着她。“是什么 使你今晚想起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艾丽克斯站起来,在屋子内走来走去。

“我也不知道,”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感到不放心。”

“奇怪,”杰拉尔德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真奇怪。”

“为什么?”

“我的好孩子,别问得那么紧。我说奇怪,是因为你平常总是乐呵 呵的。”

艾丽克斯勉强笑了笑。

“今天好像事事与我为难,”她说,“连老乔治也不知道哪来些奇怪 的念头,说我们要去伦敦。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你在哪儿碰见他?”杰拉尔德忙问。

“他今天与星期五换个班。”

“这个老浑蛋!他气冲冲地骂道.

艾丽克斯吃惊地看着他。她丈夫的脸孔因为恼怒扭曲起来。她从未 见过他这般模样。杰拉尔德看见她惊奇的样子,连忙克制住自己。

“咳,他是个老浑蛋”他又骂了一句

“那么你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

“我?我什么也没说。至少——哦,对,我想起来了,我开了个 ’一早就去伦敦’的玩笑,他大概信以为真了。要不然是他根本没听清 楚。你纠正他了,是吗?”

他急切地等着她回答。

“是的,不过他是那种一旦确认了什么事情便很难纠正的老头”

接着她又告诉杰拉尔德,乔治对这栋别墅的价钱有多么执拗的看 法。

杰拉尔德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慢吞吞地说:“爱姆要求先当场付 2000,剩下1000以后几个月内逐步偿清,大概这就是那个谣传的由来, 我想。”

“很可能。”艾丽克斯同意。

她抬起头,笑着,指着钟,说:

“我们该去做事了,杰拉尔德,已经9点过5分了」

一种非常奇异的微笑,浮上杰拉尔德・马丁的脸。

“我改变主意了,”他平静地说,“今晚不洗照片了。”

女人的头脑是不可捉摸的。晚上睡觉时,艾丽克斯感到非常满足 虽然她的幸福感遇到了一点危险,但是现在又恢复过来了。

然而,第二天黄昏,她感到危险又来了。狄克并没有再打来电话, 可是她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仿佛一遍又一遍地听见了他的话语:

“那人完全是个陌生人!你根本不了解他!”

接着出现的是她丈夫的脸孔和他说过的话:

“艾丽克斯,你认为知道得太多是否有好处?”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那些字眼里潜藏着某种警告,就好像他是在说:“你最好别打听我的过去,艾丽克斯,否则你会大吃一惊。”

到了星期五早晨,艾丽克斯已经确信,杰拉尔德的生活里确实有一 位女人——而他竭力对她隐瞒事实的真相。她的逐渐形成的嫉妒感现在 变得空前强烈。

他那天晚上9点钟是不是要去见一位女人?他说准备去洗照片,是否在撒谎?

仅仅三天以前,她还自以为对丈夫十分了解,而现在他对她似乎成 了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她想起了乔治的毫无道理的恼火——那与平 常温文尔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也许那不过只是一桩小事,但却使她感 觉到,她对这位是她丈夫的男人确实所知甚少。

下午艾丽克斯想到山庄去买些东西。她叫杰拉尔德留在家里,准备 自己去。出乎意料的是,他断然不同意这样做,坚持她留在家里,他去 买。艾丽克斯没再坚持,但是心里愈加不安。他为什么不让她去山庄? 忽然她悟出了使一切疑问迎刃而解的答案。虽然杰拉尔德什么也没 说,但他确实碰见了狄克。她对他怀有戒心,他对她同样也会怀有戒 心。他一定是想阻止她见到狄克。这个解释是如此令人信服,她迫不及 待地接受了它。

可是喝茶时她又迷惑了。她苦苦地与一种诱惑搏斗着,最后,在再三叮嘱自己去清理杰拉尔德的房间后,她走下楼。她拿起一把拖把,试 图使自己变成一位能干的家庭主妇。

“但愿我能肯定,”她不断重复“,但愿我能肯定。”

她企图使自己不相信,杰拉尔德会为了过去的一位女人而不顾一 切。但是那种诱惑愈来愈强烈,她终于抵抗不住,顾不了内心的愧疚, 拼命翻看信袋、抽屉和丈夫的上衣口袋。只有两个抽屉没动:梳妆台下 的抽屉和写字桌左边的抽屉都上了锁。艾丽克斯什么都不顾了,她相信 从这两个抽屉里的一个里,一定可以找出那位充满她脑海,想象中的女 人的蛛丝马迹。

她想起杰拉尔德把钥匙丢在楼下的桌子上,便取了来,一把一把试着开。第三把打开了写字桌的抽屉。艾丽克斯连忙拉出来。里面有一本支票和一些钞票,还有一扎用丝带束好的信件。艾丽克斯喘着气解开丝带。

她脸红了,把信放回抽屉,关上,锁好。那是她结婚前写给杰拉尔 德的情书。

接着她又转向梳妆台。她已经不期望能够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了, 只是想完成这个寻找的过程。

杰拉尔德的钥匙竟然没有一把打得开它。艾丽克斯不甘心,到其他 房间又搜出另一串钥匙,终于发现开碗柜的钥匙也能开梳妆台的抽屉。 她拉出抽屉。里面除了一叠又旧又脏的剪报,什么也没有。

艾丽克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拿起剪报,想看看是什么东西使得 杰拉尔德如此有兴趣保存下来。几乎全是7年前关于查尔斯•莱默特案件 情况的美国剪报。查尔斯・莱默特被怀疑为了谋财与女人结婚,然后一 个个弄死她们。在他租过的房屋地板下面发现了人骨,绝大多数嫁给他 的女人都下落不明。他在法庭上为自己做了很成功的辩护,并且得到一 些精明的美国律师的协助。法庭无法证实他的谋杀罪,只找到一些小罪 名将他投入监狱。艾丽克斯记得这件激动人心的案子,并且记得大约3 年前,莱默特越狱逃走了,后来一直未被抓回来。英国的报刊曾经讨论 过他的古怪脾性和吸引女性的奇异的魅力,并且描绘过他在法庭上的精 彩表演以及会猝然发作的心脏病等。

一张剪报上登了一幅他的照片。艾丽克斯仔细看着。这是一位蓄着 胡子的沉思的男人。

照片上的人似曾相识。突然,随着一阵惊颤,她想起了杰拉尔德。 那是他的眼睛。她细读图片下面的说明。莱默特总在日记本上注明一些 日期,报纸认为那是他谋杀女人的时间表。法庭上,一位妇女说莱默特左手腕的内侧有一道伤疤。

艾丽克斯手里的报纸掉了。她用手支撑住自己。她丈夫左手腕的内侧,有一道伤疤。

屋子在旋转。杰拉尔德・马丁就是查尔斯•莱默特!

她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所有孤立的线索一下便串连了起来。买房 子的钱是她的——她自己的。她的梦也有了眉目虽然她并没有能够感 觉到,但是在她的心灵深处,她是怕杰拉尔德的她希望逃离他,不由 自主地寻求狄克的帮助。这就是她为什么如此迅速地接受事实真相的原 因,莱默特要弄死她,很快,也许就在……

她想起了什么,几乎要哭出声了。星期三晚上9点地下室的石板可 以轻而易举地掀起来!他以前曾经在地下室内埋藏过被他弄死的女人 一切都已经为星期三晚上准备好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时间写在笔记本 上?杰拉尔德总是把生意上的事写下来,对他来说,谋财害命就是生意。

谁来救她?谁有可能救她?他会放过她吗?不会她突然想到了老 乔治。她现在明白她丈夫为什么发火了。他煞费苦心四处宣称明天他们 要去伦敦。可是老乔治出乎意料地换了工作日期,向她问起了去伦敦的 事,而她矢口否认如果以后老乔治对别人谈及那天的对话,那冒的风 险可就太大了。多玄哪!幸好那天偶然谈到了那个话题,否则……艾丽 克斯不寒而栗。

没时间浪费了,她得赶紧离开——在他回来以前。她迅速把剪报放回原处,关上锁好。忽然她像石头似的呆住了。她听见了大门启开的声 音她丈夫回来了。她先是一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透过垂下 的窗帘往外瞅。

是的,是她丈夫他微笑着,低声哼着一支什么曲子他手上拿着 一样把她吓得几乎晕倒的东西 ——一柄铁铲!

艾丽克斯立刻明白了,是今晚

还有机会。杰拉尔德哼着歌,转到屋子背后。她毫不犹豫地冲下楼 梯,奔出别墅。她刚跑出门,他从屋子的另一侧转了出来。

“嗨,”他说,“跑这么快上哪儿去?”

艾丽克斯尽量保持像往常一样的平静。只要她不使他起疑心,就还 有逃生的机会。

“沿着马路随便走走”她的声音又弱又急,

“好吧,我陪你一块儿走走。”

“不,杰拉尔德,我不舒服——想一个人走。”

他注意地望着她。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疑虑。

“怎么了,艾丽克斯?你脸色苍白,全身哆嗦。”

“没事,”她努力作出微笑的样子,“就是有点头疼,散散步就会好 的。”

“哦,你总不能说你不需要我吧,我陪你去。”

她无法拒绝,万一被他看出破绽……

她尽量装着若无其事,但总是怀疑他在身旁打量她。回到屋里后, 他让.她躺下,像任何体贴的丈夫一样照顾她。艾丽克斯感到空前绝望, 就好像自己的手脚都被捆起来了似的。

他一刻也不离开她,跟她进厨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冷盘。她孤独地 面对这个男人,明白此刻是命运攸关的时候了。只有几里外尚有一线救 援的希望。她此刻惟一的念头是想法使他放心地离开她一会儿,让她有 时间进到大厅打电话呼救、

有一刹那她觉得或许能使他改变主意。她刚想告诉他说狄克可能晚 上会来,但是转念一想,觉得无济于事他不会放弃第二次机会,他脸 上坚定的神色使她感到恐怖。他可以轻易地弄死她,然后告诉狄克他们 晚上有事要出去。哦,如果狄克晚上来就好了!如果狄克……

忽然她的脑海闪出一个念头。她看了看身边的他,生怕他会看透自 己的想法。她有计划了,勇气也来了,又恢复了常态。

她煮好咖啡,就像平常天气晴朗时一样,坐在屋外慢慢啜。

“哦,对了,”杰拉尔德忽然说,“我们等一会儿去洗相片。” 艾丽克斯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你不能自己去洗吗?我今晚很累。”她说。

“要不了多久,”他笑着说,“我肯定你过后就不会感到累了。”

他似乎对这句话很开心。艾丽克斯闭上双眼。得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她站起身,

“我去给肉店老板打个电话,”她尽量声调自然地说,“你不用起来

“给肉店老板?晚上?”

“他的店铺是关门了,亲爱的,但是他呆在家里。明天是星期六, 我忘了吩咐他周末为我留点猪肉。那老头可听我的话了。”

她快步走进屋内,关上房门。只听杰拉尔德在喊:“别关门!”

“你大概以为我想跟肉店老板谈恋爱吧,亲爱的?”她笑着回答。 她进到大厅,连忙拿起话筒,拨通了“旅游者之家”。

“温迪福德先生在吗?我要跟他说话。”

她的心跳一阵紧似一阵。门被推开了,她丈夫走进大厅。

“走开,杰拉尔德,”她愤愤地说,“我讨厌别人听我打电话。” 他笑着坐了下来。

“你肯定是在跟肉店老板通话吗?”

艾丽克斯绝望至极。她的计划失败了。狄克马上就会来接电话,到时候她敢冒险呼救吗?

焦急中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按动话筒上的电键,另一个计划一刹那闪 过她的脑际。当电键被按下时,另一端就听不见声音,松开后又可以听 见。

“我得保持镇定,想好字眼。我能办得到,一定能。”她暗自鼓励自 己。

这时她听见了狄克的声音。

艾丽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电键,说:

“我是马丁太太——在夜莺别墅跟你通话,请(按下电键)明天一早带上供两个人吃的牛肉(松开电键)来一趟,是件要紧事(按下电键)谢谢你,海克斯沃思先生,希望你原谅我这么晚吵醒你,但这的确是件(松 开电键)非常要紧的大事。(按下电键)好吧,明早(松开电键)快些来。

她放下电话,把脸朝向她丈夫。

“你就跟肉店老板说这些?”他问。

“女人就这样。”

她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他一点也没发觉。狄克即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会来。她走进会客厅,拧亮灯。他跟着她。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他诧异地看着她。

“是的,我的头不疼了。”

她在自己常坐的地方坐下来,微笑着,看着坐在对面靠在椅子上的 丈夫。她有救了,现在是8点25分,狄克;9点以前准会来。

“我不喜欢你刚才煮的咖啡,太苦了。”

“这是新煮法,如果你不喜欢,以后就不这样煮了,亲爱的。”她 说。

艾丽克斯拿起了针线,杰拉尔德则在翻书。

他抬头看了看钟,放下书。

“8点半,该去地下室做事了。”

针线从她的手指缝里滑落下来。

“哦,先别去,等到9点再去吧。”

“不行,我的孩子——8点半,我定好的时间,这样你可以早点休 息。”

“我还是希望等到9点。”

“你知道,我定下时间,从不改变。走吧,艾丽克斯,我不想再浪 费时间了。”

艾丽克斯仰头望着他。他的手在颤抖,眼睛熠熠闪亮,舌头舔着干 裂的嘴唇。他已经顾不得掩饰自己的企图了。

艾丽克斯心想,“是啊,他熬不住了——他都快疯了

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想拉她起来。

“走吧,孩子,要我抱你过去吗?”

他轻松地说,声音里夹着一股寒气。她使劲推开他,背靠墙壁,感 到很绝望。她什么办法也没有,而他正朝她逼过来。

“怎么,艾丽克斯——”

“不,不。”

她大声叫着,用手拼命抵抗他。

“杰拉尔德,别这样——我有事告诉你——有事向你坦白一”

“坦白?”

是的,坦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希望挑起他的好 奇心。

一片疑云浮上他的脸孔。

“一位旧情人?”

“不,是其他事,可以称之为……对,称之为罪行吧。”

她发现自己说准了,他显然来了一点兴致。她勇气大增,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

“你最好坐下。”她说。

她穿过屋子,在老地方坐下,拿起针线,脑袋里拼命编造一个能使他感兴趣的谎言,希望能坚持到救援到来。

“我对你说过,"她缓缓开始说,"我做过15年的打字员,事实并不完全如此。中间有两次插曲。第一次是我22岁的时候,我碰见一位老头,他有点财产。他爱上了我,向我求婚。我同意了,嫁给了他。”她停了一会儿,说:“我说服他用我的名字保了人寿险。”

她瞥见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神采,信心更足了。

“战争期间我在一家医院干过一阵,在那儿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毒 药。”

杰拉尔德显得兴趣盎然。她成功了。她偷眼瞟了一眼钟,8点35分。

“有一种毒药——是一种白粉末——只需一丁点便可致人死命。你 可能对毒药也知道一些吧?”她急切地问。

“不知道。我对毒药所知甚少。”

“你听过一种叫天仙子碱的毒药吧?这种毒药有剧毒,而且在尸体 内不留任何痕迹,医生肯定会以为死者是心脏病发作而死。我偷偷拿了 一点这种毒药藏起来。”

她打住了。

“说呀。”他催促道。

“不,我不敢说,我不敢告诉你,下次吧。” “就现在,我想听。”他不耐烦地说。

“结婚后,我对老丈夫非常好,他逢人便夸我是个好妻子,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一点。我每晚都给他煮咖啡。一天晚上,我把毒药放进了他 的杯子里……”

艾丽克斯停住,神经质地摆弄着手中的针线。她从来没演过戏,但此时她真可以称得上是全世界最出色的女演员。她的全部身心已经进入 到投毒者的角色里去了。

“一切都很平静,我坐着,望着他。他先轻声咳嗽了一阵,说想透透气。我打开窗户,他说他站不起来。后来,他就死了。”

她停住,微微一笑。此时是8点45分。但愿狄克快来。

“那笔保险有多少钱?”他问。

“2000多镑。我肆意挥霍,全花光啦。然后我又回去上班,但是并不想老待在那儿。接下来我又碰见了另一个男人,是个小伙子,长得挺漂亮,也挺有钱。他不知道我嫁过人。我们在苏塞克斯悄悄结了婚。他 不想保人寿险,但这没关系,他死后财产照样得归我。像第一个丈夫一 样,他也喜欢我给他煮的咖啡。”

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加上一句:“我很会煮咖啡。”

然后她又接着说:

“我们有好些朋友,他们得知我丈夫因为心脏病发作晚饭后猝然死 亡的消息,都非常难过。我不喜欢那个医生,他当然并不怀疑我,但是 对我丈夫的死感到太突然。这次我拿到了 4000多镑,存了起来。接着, 你瞧……”

她突然被打断了,杰拉尔德•马丁一只手护住喉咙,一只手哆哆嗦 嗦地指着她,说:

“咖啡——那咖啡?

她惊异地望着他。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那么苦了,你这个妖精!你下了毒!”

他抓住椅背,想朝她扑去。艾丽克斯退到壁炉边,异常惊骇。她刚 想做点解释,但马上改变了主意。她鼓足勇气,坚定沉着地对他说:

“对,我下了毒。毒性已经开始生效了,你别想站起来……你别想

哦,什么声音?她听见马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大门被推开的声 音。脚步声进到了花园,又进到了大厅。

“你别想动。”她又说了一句。

她从他身边溜过去,冲出客厅,扑倒在狄克的怀抱里。

“怎么回事,艾丽克斯!”他大惊。

他转身对跟他一起来的一位高大的警察说:

“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艾丽克斯平放在一张躺椅上,俯下身子,温柔地说:

“我的小宝宝,可怜的小宝宝,他对你怎么啦?”

她的睫毛动了一下,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警察碰了碰狄克的胳膊,说:

“里面只有一位男士坐在椅子里,他好像因为惊恐过度,已经——”

“什么?”

“死了。”

“他终于,”她梦呓般地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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