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生命与生俱来的天性

鹰哥爱写文 2025-04-26 13:23:39

​《一个人的村庄》作者:刘亮程

​在上一节的内容中,我们讲到少年刘二跟着改嫁的母亲来到黄沙梁村,从继父那里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以及家园带来的安心。

与此同时,少年早慧的刘二厌倦了村子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并开始进行哲学层面的思考。他意识到孤独是生命与生俱来的天性,人必须要学会与孤独和解,并在独处中找到心灵的慰藉。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他的这些思考和感悟。

总有人会独自落在最后面

少年刘二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是在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时候。那时他刚到黄沙梁村不久,还是个半大孩子,喜欢和同龄的孩子们玩捉迷藏游戏。当时的西部农村比较落后,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捉迷藏是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但捉迷藏并不是谁都能玩的,得够机灵。当捉的人大喊一嗓子:“藏好了吗?”总有些傻小子回答:“藏好啦!”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藏身处。有时捉的人会使诈说:“我看到你了,快出来,否则拿土块扔你!”然后某个傻憨憨就会自己跳出来。

经常玩捉迷藏的往往就那么几个孩子。有人玩着玩着,突然就走进了大人堆里,再也不回来了。还有一些小屁孩,某天突然跑过来,央求大孩子带着玩。机灵的顺势留下,没开窍的则被训得哭鼻子,然后灰溜溜地回去继续玩撒尿和泥的小把戏。

可是村庄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就这么多,好几茬孩子玩过后,早就没秘密了。比如有的孩子会往树上藏,但大树是鸟儿的家,人一上去鸟儿飞起一大片;有的孩子喜欢蹲草丛,但那是虫儿的家,他们一蹲下虫儿反倒不叫了,自然也暴露了。

但刘二是个例外。他用继父教他的方法,藏得不出声息,甚至能把心跳声用手捂住,还会把自己偶尔不小心弄出的声响捉回来,捏灭在掌心里。他经常安静地躲着,就着月光看到十几个孩子就站在自己跟前寻找,可就是找不到。

有一次刘二躲在了路边的车辙里,还往身上盖了一束干草。捉他的人来回走了好几遍,就是没发现。然后他钻出车辙,弓着腰跟在这群孩子后面。有人突然回过神来说:“奇怪,那条路今天没有牛车过,怎么会掉下草!鬼刘二肯定躲在里面!”殊不知刘二就在旁边,饶有兴趣地听他们商量要悄悄回去,狠狠地踩他几脚。

还有一次,刘二发现有户人家的晾衣绳上,搭着条大人的裤子。当捉人的走出院门后,他溜进来扯下裤子,把自己倒挂上去。不久后这群人又回来找,有人还抓起晾衣绳晃了起来,刘二就在上面摆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差点撞上某个人的后背。

但这群人还是没发现他的把戏,又嘀咕着离开了。刘二静静地听着脚步声散开远去,周围变得鸦雀无声。突然天上下起了雨,小小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像落了一群轻手轻脚的蚊虫。有一两滴还落进了刘二的鼻孔,直直地滴到嗓子眼那里。

刘二突然失望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条被遗落在晾衣绳上的裤子,在黑夜里被雨慢慢地淋湿。他一伸腿从绳子上掉下来,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挺没意思地往家里走去。街道上空无一人,那些小伙伴找不到他,索性都回家睡觉去了。

或许这就是游戏中最常见的结局,一开始总是热热闹闹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玩着玩着就突然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人不管往前看还是往后看,往左看还是往右看,都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似乎黑暗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存在。

独自走在夜路上的刘二,当时就是这种感受,好像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死寂,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突然他屏住气,猛地蹲下身子。在这样的雨夜,原本熟悉的村庄露出了另外的面目,犹如一头半蹲着倾听的怪兽,似乎要捉住那些藏起来的人。

刘二也贴近地面凝神谛听,听到什么东西在朝村子一点点移动。那个声音细而遥远,要移到这里还需要很多年,所以村庄幻化出的巨兽并不惊恐。后来继父告诉刘二,这个东西叫作时间,所有的人都在它的滴答声中,朝着未来的方向奔跑。

继父还说,跑在最前面的是那些繁华的大都市,紧随其后的是大大小小的城镇,再后来是稀稀拉拉的村庄。处于边陲的黄沙梁村实在是太小了,迈不动步子,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面,担负起了为所有人断后的重任。

当时刘二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紧张。在这个漆黑的雨夜,在一片死寂中,他和村庄幻化的巨兽僵持着,玩着一场你捉我藏的游戏。不知过了多久,村庄先憋不住了,一头驴叫了起来,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驴鸣。村庄输了!

天亮了,阳光穿过遥远大地上的树叶和尘埃,直端端奔向这座村庄。刘二从草丛中站起来,跺了跺蹲麻的腿脚。捉迷藏的游戏只属于黑夜,白天意味着游戏的终结。他像大人一样拖着脚向家走去,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群捉迷藏的孩子中去了。

在独处中找到内心的灵性

似乎就在一夜间,刘二突然长大了,开始帮家里干一些重农活儿。有一次村长组织大家到野地里收割麦子。然后把刘二留下来看守麦垛。那块野地距离村子有大半天的路,村民们收割完后先回家,忙完手头的事,一个月后才能回来打麦子。

村民们给刘二留下够吃一个月的米和面,还有小半瓶油,少得还不够炒两顿菜。临行前村长还特地嘱咐他说:“刘二,你可别老闲着发呆愣神儿啊,看看田里还有没有剩下的农活儿,主动多干干!”

第二天,刘二沿着麦茬地走了一圈,发现的确剩了很多活儿。比如,南边麦地里扔着一大捆麦子,显然是拉麦捆的人漏装了。还有,西边地头上还有半垄麦子长得齐崭崭的,估计是收麦的人还没来得及割,就急匆匆地套上牛车跟着人群回村了。

所以后面好几天,刘二都在空荡荡的麦地里转来转去,收割、堆垛。他一边忙一边想,世间许多事情可能就跟这收麦子一样,一开始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干的人也很多,但最后总得留个人悄无声息地收尾,干那些前面的人自以为干完的事儿。

随着这些收尾工作一点点结束,镰刀和铁锨也派不上用场了,刘二开始觉得空虚起来。每天早晨,他要望一眼那五个一溜排开的大麦垛,到天黑时再朝着四野望一望,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来搞破坏。此外他能做的事儿就只剩下了发呆。

此时孤单、寂寞和恐惧就变成了一件大事情。或许是因为常年刮大风,这片旷野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扭曲的、匍匐的。哪怕树木也没法像钻天杨那样英挺,而是像灌木一样曲曲折折,枝丫匍匐伸展,像蹲着的怪兽,黑夜里看着分外狰狞。

某天黄昏,刘二突然发现,西边的旷野中有个黑影似乎在发生变化。他又留心观察了几天,只见那个黑影一直孤独地蹲在那里,而且在不断长大。隔得远远的,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之后的好几个晚上,他担心得没睡过一个好觉。

一天早晨,天刚亮刘二就爬起来,走出草棚朝西看,发现那个黑影又长大了一圈,把旁边的麦垛衬得似乎一夜间变矮了。刘二有点担心是不是有野兽偷吃麦子,扛起铁锨壮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走近了他才发现,那是棵死而复生的胡杨树。

这棵胡杨树好像已经枯死很久了,树皮斑驳,留着风沙反复摧残的痕迹。但就在干枯的枝干上,突然长出许多青绿的枝条和叶子,而且很多叶子似乎就是昨晚才长出来的。甚至就在刘二的注视下,这些枝叶还在蓬蓬勃勃地生长。

刘二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扭头往回走,但这树的模样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在戈壁滩,这样的情形其实并不少见。胡杨树的地上部分虽然枯死了,但它的根系还活着,只要某条根扎到土地深处的水源,整棵树就能重新恢复生机。

刘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多年来自己也处于枯萎状态,似乎忘记了生长,所以胳膊太细,腿也不粗,胆子也不大,而能让一棵树恢复生机的地方,也一定能让一个人活得像模像样!自己也应该像这棵植物一样,肆意而蓬勃地生长。

刘二又想到了生长的反义词,那就是死亡。老胡杨一度枯死,又恢复了生机,它的悲欢苦乐,旁边的那些树木知道吗?那些在阳光的照耀下始终枝繁叶茂的伙伴,能理解它经历生死劫难的痛苦和欢欣吗?刘二给出的答案是不理解、不知道。

我们每个人最后都要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哪怕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是独属于我们个人的体验,旁边的人既不会关注,也无法知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活在他人的目光里,按照别人给的规矩过活呢?

那天晚上,刘二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他已经在村里生活了很多年,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儿也就那么多。他猜自己再待下去,也遇不到更多的新鲜。村里每个人的生活也如出一辙,娶妻生子,开春翻地,秋季收割,年年如此。

刘二问自己,这样安稳的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吗?一旦失去了生命中的新鲜感,自己该如何排解那些孤单、寂寞和恐惧?当走向人生终点那一刻,自己是否因为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过而后悔,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呢?

这样的想法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他决定以后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要到荒野上去,像一棵树、一粒虫、一片云那样,自由而舒展地过活。他要在广袤的天地荒野之间,允许自己的灵性像那棵老胡杨一样,蓬勃而肆意地生长。

那么,在想通了这些人生道理之后,刘二开始走进荒野,变成了一个无用但有趣的“闲人”。他用心感受着大自然的生机,感受着万物灵性的遥相呼应与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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