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五月,正是旺产的季节。风车飞转,机器隆隆,座座盐山雪白晶亮,运盐汽车来往如梭。座落在渤海湾畔的海东盐场上,到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这天傍晚,海东盐场工人举行篮球比赛。比赛刚结束,一个小伙子满头大汗兴冲冲地挤出人群,向宿舍奔去。
他来到宿舍门前喊道:“李师傅,我的新胶靴领来了吗?”“进来拿吧,小赵!”小赵跨进门,见李师傅正在收拾他的“百宝箱”,胶水、小锉摆了一地,便问:“在哪儿?”
李师傅双手递过一双盐工用的高筒胶靴。小赵接过来一看,脸上的喜色一下子消失了。
这哪是新靴子,还是白天小赵交给师傅的那双。上面除了原有的几个旧补钉,又添了两个新的。“为什么不给换新的?场里真小气!”小赵噘着嘴说。
李师傅说:“不是场里小气,是我没去换。”小赵一听,说:“我这靴子早就超过服役期啦!再说,现在正是旺产季节…………。”
李师傅不紧不慢地问:“穿旧胶靴就不能搞旺产吗?”“这么说,我不穿也一样干活!”小赵说完,把靴子一摔,转身走了。
熄灯了,小赵翻来覆去睡不着。爸爸送自己来盐场时,曾无限感慨地说:“渤海滩,可是个大有作为的地方啊!”可我,却遇上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师傅,叫我怎么把工作干好?
天还不亮,小赵就赤着脚扛着个大耙,悄悄地走出门去。他来到滩池把脚往里一插,哎呀,好凉啊!但心里想:为了争口气,凉也不穿旧胶靴。
谁知,一道盐岭还没拉起来,小赵就吃不消啦,脚板被盐粒扎得生疼,看来非穿靴子不可了。他想回去拿,刚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不用回去拿啦!”李师傅扛着大耙,提着小赵摔掉的那双旧胶靴迎面走来。
“别耍孩子气啦!赶快穿上吧!”小赵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不知说什么好。他头也没抬,连忙穿上靴子。李师傅跳下盐池和小赵一起干了起来。
干了一会儿,李师傅望着小赵的脚说:“你穿打补钉的胶靴下滩就不高兴,你知道我当年下滩池是一种什么情景吗?一晃三十年啦!”
李师傅接着说:“解放前,我父亲给大盐霸“杨半滩”当雇工。晒盐旺季,烈日当空,盐工们光着脊梁,赤着双脚,在滩池中吃力地拉大耙,抬盐筐。”
那年六月,家里断了顿,晚上我饿得实在睡不着,只听小妹问:“娘,爹啥时回来啊?”娘拍拍她说:“好孩子,再有十天,到六月二十日;爹就买粮回来,娘熬饭给你喝。”
“十天。”小妹扳起指头数着说。我愤愤地想道:我爹从二月二日下滩,到今天已经五个月了,可是滩主还不肯开工钱。这些家伙真狠心啊!
突然,门外传来扑通扑通的脚步声。一会儿,有人敲门:“李大嫂,快开门!”娘一骨碌爬了起来。
门开了,只见王大叔背着我爹一步闯了进来。爹脸色焦黄,脚肿得象个大馒头。娘扑上去呼叫着,可是爹紧闭着双眼,嘴角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王叔叔气愤地说:“盐霸真狠毒,眼看晒盐旺季快要过去,便逼着盐工昼夜的干活。你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可是把头“歪脖子”还逼他打斗子。你爹干着干着,就倒在站脚台上晕过去了。”
你爹猛然觉得脚上挨了狠狠的一棍,疼得一下坐了起来。只见歪脖子站在眼前狞笑着说:“老东西,不行了吧,别为了几个工钱送了命,快给我下滩!”
你爹气愤极了,上前一把夺过歪脖子手中的木棒,要狠狠揍他一顿。歪脖子大吃一惊,撒腿就跑。
你爹刚追出两步,突然脚上一阵剧痛站不住了。他猛力扔出木棒,正砸在歪脖子的头上。那家伙“啊呀”一声,抱头逃窜了。
盐工全靠一双长满厚茧的脚消卤水,踏盐粒。你爹被歪脖子打伤的脚经盐水一泡,很快就溃烂了,每迈一步,都疼得打战战。
你爹想,六月二十日发工钱的日子快到了,便咬着牙又干了好几天。这天他拖着沉重的双脚刚下水,就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眼一花,一头栽倒在池子里。
歪脖子一看,便假惺惺地走过来说:“送你回家歇歇吧。不过按场里的老规矩,明天一早你要找人来替你干活。要不,这工钱嘛,你就甭想拿啦!”
我听完王叔叔的述说,又瞅瞅昏昏沉沉的父亲和饿得皮包骨头的弟弟妹妹,便走上前去跟娘说:“娘,我替爹去干活!”
父亲吃力地睁开眼睛说:“孩子,你不能去······”话还没说完,血大口大口从嘴里喷出来。
我急忙扶住爹爹。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孩子,给爹报仇······”话没说完,就含恨死去了。王大叔忍住泪劝娘说:“活的要养,死的要葬,天快亮了,只好让大侄子去吧!”
妈抽泣着点了点头。我看了爹爹最后一眼,便跟王大叔走出家门。我攥紧拳头,想:爹爹辛苦一生,被滩主逼得悲惨死去,我恨死了这些吃人的豺狼!
天刚放亮,王大叔领着我来到了盐滩。歪脖子万万没想到我能来。他想吞掉我爹爹工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歪脖子不死心,一进滩池便叫我去抬那二百多斤重的大筐。可是在工人叔叔的照应下,歪脖子找不到我一点权儿,只好在心里发狠。
我从小挨饿身体弱,脚底板又没经过磨炼,玻璃碴似的盐粒扎在脚上,好似万箭钻心,不几天,整个脚底板磨掉了一层皮,露出了鲜红的嫩肉。
一天,歪脖子一早赶集去了,盐工们看我没法走路,便悄悄地找了双破布袜子叫我穿上。
过午,歪脖子醉熏熏地回来了。一见我穿着布袜子,便破口大骂:“穷小子竟敢破坏我的规矩,脏了盐,你赔!”说着,抡起木棒子朝我打来。
我想: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欺侮,便鼓足力气一头朝歪脖子撞去。这家伙没有防备,仰面朝天倒在卤水里。
歪脖子噢噢地叫着:“反了,反了!”抓起木棒朝我猛扑过来。眼看木棒就要落到我的头上,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手腕子。我回头一看,一个过路的货郎,昂首挺胸站在歪脖子的跟前。
歪脖子一咧嘴,气势汹汹地说:“我管教伙计,你插的什么嘴!”这时盐工们也都围了上来。
那货郎看了看盐工们,对歪脖子说:“现在正是白花花的盐粒变洋钱的时候呐!要是惹翻了伙计们,把杠子一扔不干了,可要你的好看罗!”
盐工们听了货郎的话,哄的一声扔下手里的活,喊道:“干活还挨打,咱们不干了!”歪脖子一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这时,杨半滩的轿子远远过来了。
歪脖子一看,凶狠地说:“等着吧,有你们的好看!”急忙跑过去迎接。
大伙儿感激地握住货郎的手。那货郎笑着说:“只要咱们团结起来,滩主、把头这些吸血鬼就不敢欺侮咱们。天不早了,我还要去西岭镇办点货。”
大伙送走了货郎,高兴地议论起来:“对啊!只要咱们团结起来,就不怕这些坏蛋欺侮咱!”王大叔说:“歪脖子心黑,今天的事咱们要提防他报复。”大伙说:“对!”
收工后,我路过歪脖子的大门口,只听杨半滩在里面咆哮说:“这荒碱洼里哪来的货郎,八成是共产党,快给我追!”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当啷”一声门开了,歪脖子象只疯狗似的朝盐园子窜去,要带领人去抓货郎。不行!我得赶紧抄近路去告诉他。
我在坑洼不平的大苫洼里飞跑着,穿过乱草丛,踏过没膝深的泥水。我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赶在歪脖子的前面!
我跑出大苫洼,远远看见货郎在前面走着。我大声喊着赶了上去。
我说明了来意,货郎拍着我的肩膀说:“谢谢你,小兄弟!”我着急地说:“快躲一躲吧!”说完,拉住他,连忙钻进大苫洼里。
刚藏好,歪脖子就带着几个狗腿子赶来了。只听歪脖子说:“跑不多远,快追!”
我看着歪脖子一伙跑远了,便悄悄地问:“叔叔,你见过共产党吗?”货郎笑笑说:“见过。共产党、毛主席是咱们受苦人的大救星,领导咱们穷人闹翻身!”我高兴极了,心想,这下可有盼头了。
歪脖子扑了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忽然发现我身上湿漉漉的,便产生了疑心,叫狗腿子把我捆绑起来进行拷问。
拷问了半天,我什么也没说。这时,盐工们闻讯赶来。歪脖子见势不妙,只好将我放了。
不久,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海东盐场解放了,斗倒了恶霸杨半滩和歪脖子。我们盐场工人彻底翻身做了盐滩的主人。
小赵听到这里,心情十分激动,想起了爸爸也曾给自已讲过这件事。他上前紧紧握着李师傅的双手,感激地说:“你说的货郎就是我爸爸。多亏你救了他啊!”
李师傅深情地说:“在旧社会,滩主、把头拿咱们盐工还不如牛马,连双布袜都不准穿。今天咱们穿上了胶靴,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小赵听了李师傅的话,心情很沉重,难过地说:“师傅,我错了······”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师徒俩眺望着一望无际的盐场,脸上充满了当家做主人的喜悦。广阔的大盐田里,盐工们又开始了一天的战斗。他们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为广大人民的生活需要,正在做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