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女子图鉴/陆无双,一朵带刺的野玫瑰

有文化的悠悠酱 2024-10-09 11:42:54



我在初中时代一口气读完了金庸的全部小说。

少年人往往孤傲、偏激、热烈,在那个年纪邂逅金庸小说,就如同猛然间闯入一个五彩缤纷、如梦似幻的武侠世界,自然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那些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侠客、古墓中的绝色佳人,隐居山中的绝世高手,真真是快意恩仇,刀剑如梦,天地任逍遥。

在金庸笔下的江湖乱世,有不少才貌双全的女子,都是“恋爱脑”。

可叹她们将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甚至白白送了命。

金庸本人也许很推崇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往往将此类故事写得可歌可泣。

提到“一见杨过误终身”,很多人会感慨程英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感慨郭襄的“风陵渡口初相遇”。

但一见杨过误终生的,何止郭襄一人,还有公孙绿萼、程英、陆无双……

金庸借这些配角女孩,写尽了爱情中的失意和无可奈何。

描写看似平淡,背后却又藏着那么深的悲哀,就像程英说出“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之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今天我们继续聊陆无双。

金庸笔下的女子,大多文静含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似拂面的微风,又似含笑的春水。

可陆无双却是例外。

她刁钻泼辣,尖酸刻薄,自卑敏感,相比程英的人淡如菊,她就像是一朵带刺的野花。

陆无双是个一生漂泊的姑娘。

命运曾给过她一罐蜜糖,让她出生于名门世家,从“无双”这个名字,也可见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得到了父母的全部宠爱。

可随即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九岁那年,她的人生一头扎进了谷底。先让她摔断腿成了跛足,又遭逢大变,父母双双死于李莫愁的赤练神掌之下。

对她的伯父陆展元爱而不得的李莫愁前来寻仇,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自己瘸了条腿,还被李莫愁掳去做奴仆,在仇敌身边苟延残喘。

每天面对仇人的打骂虐待,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把心中的仇恨隐藏起来,在仇人眼前讨生存。

李莫愁情场失意,脾气古怪,时不时羞辱、打骂陆无双,而陆无双却还得小心翼翼讨好李莫愁。

仇人本领高强,她自己武功低微,别说报仇,就是保存自己性命,也不容易。

在李莫愁的威压之下,陆无双谨小慎微,练就了自保的能力。

她年纪虽小却聪慧精明,为了活下去,她心里虽充满憎恨,面上却不能露出消息,一边隐藏灭门之恨,一边还要装疯卖傻,在李莫愁面前表现得毫无防备,没有任何危险性。

为了让李莫愁安心,她甚至假装已记不起自己的父母是谁了,还故意搞得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让李莫愁看着解气。

就这样,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一般,竟在仇人眼皮底下,保全了小命,后来,更是趁李莫愁外出之际,逃了出来。

陆无双这种野蛮生长的姿态,就像是一株野玫瑰。不仅有顽强的生命力,还带着刺。

这种经历,导致她的性格蛮横古怪,戒备心极强,加上她因小时摔断了脚,跋了一足,更使她变得自卑,对别人的反应过于敏感。后来初入江湖又到处结怨,招来杀生之祸。

陆无双是趁着李莫愁和洪凌波去古墓探宝时逃走的,逃走时还顺手牵羊偷走了李莫愁的五毒秘传。

五毒秘传是李莫愁在江湖上立足的根本,她的冰魄银针和赤练神掌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就是因为带有剧毒,而五毒秘传上就有这两种毒的配置和解毒方法。

五毒秘传若在江湖上广为流传,那李莫愁就成了没了毒牙的赤练蛇,没了爪牙的老虎,所以一发现陆无双盗走了五毒秘传,李莫愁立刻开始追捕。

在师父师姊的追踪下,她性命危在旦夕,偏偏她又易结仇家,在逃亡的路上不断招灾惹祸。

只因全真派的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她的跛脚,她立刻大发雷霆把人家打伤。莫名其妙得罪了全真派,还得罪了丐帮。

她可是在逃命,不小心隐匿踪迹,反而嚷嚷得众人皆知。与人比武斗狠她也积极得很。

若非遇到杨过,陆无双必然小命不保,但即使遇上杨过,她也受尽苦楚,惊险万状。

喜欢上杨过,是陆无双命运的转折点。

正当妙龄的少女,偶然邂逅了一个正当年纪的少年。

他们一个落魄,一个失意,同样饱受寄人篱下之苦,同样颠沛流离,同样肆意张扬,同样活泼爱闹。

这个英俊倜傥、智计百出、时时耍无赖、偏偏又给人无比安全感的“傻蛋”,成了陆无双的救命稻草。

杨过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世界,为她打跑了各路仇家和李莫愁,使她获得自由,也看到人生的希望。

其实,早在他们童年时,便已见过面了。当初在嘉兴的破窑中,若不是半路冲出来的杨过,一把抱住李莫愁撒泼打诨,陆无双现在身在何处还不好说呢。只是时过境迁,大家已是对面不相识。

陆无双喊杨过“傻蛋”,语气中带着些许嫌弃,还有一点暧昧。

最初,她是真的很讨厌这个邋里邋遢的赖皮男人,动不动就是一顿数落。杨过在集市上故意逗她,当众张口叫她“媳妇儿”,惹得她恼怒:“瞧你这副脏模样,丑八怪都不肯嫁你做媳妇儿!”

说这话时的陆无双是真的有些厌烦杨过的:“你好像个跟屁虫!”

没错,杨过就像跟屁虫,像牛皮糖一样缠着她,不管她怎么骂他,怼他,他也不生气,还在成功躲避她的无杀伤力的迫害之下,暗中救了她好几回。

他们同行了一段路,嬉笑打闹。陆无双渐渐对杨过芳心暗许。

杨过对陆无双虽然并无男女之情,但嘴上又不停地占便宜,陆无双的一颗少女心全然沦陷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剽悍无比,几次三番要杀杨过灭口的刁蛮女孩,后来竟因对杨过爱而不得,终身未嫁。

和杨过相遇,是陆无双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幸运的是她在即将小命不保之际被杨过所救;不幸的是,她爱上了杨过,而杨过却早已心有所属,不可能对她有所回应,所以她初识爱情滋味的欣喜中,终究带着黯然悲凉的底色。

与杨过那段一路逃亡,一起御敌的日子,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但这条路终究有走完的时候,杨过终究是要去寻找他的姑姑。

而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就是绝情谷中了。

见到绝世姿容的小龙女,陆无双彻底死了心,她明白杨过对小龙女的心意绝不可能更改,她此生都只能失望了。

金庸先生何其残忍。他给杨过安排了小龙女,给郭芙安排了耶律齐,给耶律燕跟完颜萍安排了大小武兄弟,唯独没有给陆无双和程英安排一段姻缘。

陆无双最后的归宿是儿时玩伴表姊程英。

陆无双这么一个漂亮、机灵、要强的女孩,最终和程英一起终身未嫁,姐妹俩相依为命,在嘉兴南湖相依相伴,度过一生。

她们的心都已给了杨过,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而这个自小便让她三分的表姊,是真心维护她,而又有能力这样做的。陆无双要陪杨过等小龙女,郭芙出言讥讽,程英轻描淡写为她全挡回去;她说她也跟杨过一起等。黄蓉一看便知程英“外和内刚”,“外刚内柔”的陆无双,有了这位守护天使,以后再不会受人欺侮了。

或许,这又是最好的结局。

最初,陆无双甚是讨厌死缠烂打的杨过。

杨过公然在闹市之中大声叫“媳妇儿要打老公”,使她尴尬不已,气得她恶狠狠地提刀斩他。

她也趁他夜深熟睡之时,要偷偷举刀砍他。而肋骨被袭折断,才迫于无奈被他接骨,心中暗想伤愈之后方一一计算,慢慢整他。

但是,当断骨接好后,杨过又多次跟李莫愁斗智斗勇,机智地助她脱离师父李莫愁的魔掌,她又细看杨过的脸,虽肮脏,却是容貌清秀,双目灵活有神,于是心中便为之一动,开始对他有了温柔之意。

旁人对她的跛足或多或少都有些嫌弃之色,但装疯卖傻的杨过却从不曾将她的缺陷放在心上,反而死缠烂打地跟着她,全无丝毫嫌弃轻视之意。

于杨过而言,只因陆无双之嗔态有一点点像小龙女发脾气时的样子,故此,因寻找小龙女而偶然碰见陆无双的杨过,便一直跟随她,绞尽脑汁不停引她发怒,好让自己看个饱。

杨过对小龙女寻而不得,便想暂时跟在陆无双身边。或许于他而言,能够在她发怒的时候依稀见到那个熟悉的神情,也会有一种凄然的欣慰吧。

金庸说,陆无双与小龙女其实不相像,那只是因为杨过痴情太甚,因陆无双与小龙女的那一丝相似,而死缠烂打地跟着她,以稍解相思之渴。

但是,于跛足的陆无双而言,自她家破人亡、被李莫愁强掳为徒之后,从来没有人对她释放如此的善意。

在陆无双一生之中,只有杨过这一个男子曾真正为她拼命,不惜出生入死护送她。

所以,在李莫愁追杀到来之前,她把救命的护身符——半张鸳鸯锦帕交给杨过,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心爱的人受害。

她一生之中,也只对杨过一人动心。但她这份真情,最后却变为伤情。

被心爱之人要求结拜为兄妹,上一个有此悲惨遭遇的女孩,还是程灵素。

起誓结义之时,陆无双虽语带哽咽,却只有无可奈何,强颜欢笑罢了。

陆无双最被读者诟病的,就是她的刁蛮任性。

姐妹二人中,程英温文淡定,陆无双偏激易怒,自然是程英可敬可亲,陆无双不讨人欢喜。但是陆无双比程英不幸得多,李莫愁寻仇,陆家家破人亡,陆无双竟被李莫愁擒了去,而程英则遇上了黄药师,成了黄药师的小弟子。

因此,陆无双的偏激易怒,不但不应受到深责,反而值得同情。

童年陆无双登场时,表现得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童年陆无双基本和童年郭芙一般刁蛮任性——尤其在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程英的对比之下。

她用莲蓬打伤心大哭的武三通还嘲笑他,程英则是温柔安慰;

她活泼顽皮,争强好胜,哪怕武氏兄弟只是给她表姐采了一枝花,她都气不过,表姐怕她不高兴还把花送给了她,只见她一把就扔在地上(这里简直是郭芙踩蟋蟀的翻版);

更不叫人省心的是,她不光不收,还非要逞强,硬要爬上树端摘花,结果从树上摔下,把左腿腿骨摔断。

回去后武三娘给她治疗腿伤的时候,李莫愁的弟子洪凌波正好前来杀戮,导致接腿出了问题,从此落下跛足的毛病。

陆家庄惨遭灭门,这个一个瘸腿小姑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陆无双因为童年成长环境凶险,吃苦太多,性格比较差。但是人好看又聪明,而且并不像郭芙那样鲁莽无脑,所以即使性格差也不那么让读者讨厌。

陆无双生得容貌秀丽娇美,唯一遗憾的便是这只跛足。

跛足便成了她心里的刺,是对她完美的破坏与否定,所以她对自己的跛足缺陷特别敏感。

道士对她的跛足多看了一眼,她便以为别人在心中取笑和看低她,于是一言不合削下人家耳朵,不许他们因她的跛足而轻藐她。

陆无双也算不上特别善良。

陆无双成年后,除了对杨过和程英好之外,对别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她初入江湖的时候视人命如草芥,即便是杨过,二人刚认识时,陆无双还几次三番想杀了他——即使杨过救过她。后来她知道自己不是杨过的对手,才放弃了杀掉杨过的念头。

这方面她与黄蓉有些相似,黄蓉曾经想杀掉傻姑,除了郭靖,别人的事情并不在黄蓉的考虑之内。

郭靖受伤后要在牛家村密室疗伤时,黄蓉怕傻姑泄露行踪,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她杀掉一了百了。傻姑对他们并无恶意,且黄蓉已猜到她与曲灵风师兄有血缘或师承关系,但她还是起了恶念。

黄蓉对傻姑的一念杀机,陆无双对杨过的一念杀机,多少都显得有些冷血。

还有个细节是,冯默风把杨程陆三人从李莫愁手里救出来后,跟杨过聊天:

冯默风道:“杨公子正当英年,何不回南投军,以御外侮?”

杨过一呆,道:“不,我要北上去寻我姑姑。蒙古军声势如此浩大,以我一人之力,有什么用?”

冯默风摇头道:“一人之力虽微,众人之力就强了。倘若人人都如公子这等想法,还有谁肯出力以抗异族入侵?”

一来,人家这话也并没有说错;二来冯默风还是刚刚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人,杨过和程英当时内心其实也并不认同对方的话,但二人也并没有去和他杠,而是都没接话。

杨过自己都没说什么呢,陆无双却因这番话掉了杨过面子,而故意对程英说:“表姊,你师父门下的人物,除你之外,不是傻里傻气,便是疯疯颠颠。”

在这件事情上,陆无双未免显得过于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了。

陆无双的人设很巧妙。

她也出自古墓派,是李莫愁的弟子。她和小龙女一样,常常是一身白衣的打扮,也因此曾被杨过当作小龙女替身。

而陆无双的性格又和郭芙有点像。

陆无双和郭芙的相似之处在于,她们都是大小姐出身,因为备受家人宠爱,性格都很“自我”,两人都属于刁蛮大小姐的类型。

作为杨过的官配小龙女,和作为与杨过对立面来推动剧情的工具人郭芙,二人一个喜欢穿白衣,一个喜欢穿红衣,就如同白玫瑰和红玫瑰。

而陆无双有一点二者相结合的意思。

陆无双和郭芙一样,有着刁蛮大小姐的性格,但她的刁蛮程度没有郭芙那么深,又比郭芙更加聪明、机敏,而且历经变故之后,她早就得到了成长,远比郭芙知好歹,懂得感恩。

杨过骨子里是很傲娇的,吃软不吃硬。

郭芙这种蛮横骄傲的大小姐,经常冒犯到杨过,造成杨过和郭芙两人几十年都不对付。

可惜陆无双没有郭芙的好运气。郭芙活在亲人的庇护下,鲁莽无脑一辈子,毫无长进也无妨;

而陆无双只有童年时代短暂的一段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时光,并没有养成郭芙那般横冲直撞,随心所欲,有恃无恐的脾气。

所以,陆无双虽刁蛮,但刁蛮只是她的保护色,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从小伤痕累累的内心。

因此,她尽管偏激易怒,但始终让读者觉得她是活泼、俏皮的,是可爱的。

写在最后

《神雕侠侣》中,杨过和陆无双,是一对“欢喜冤家”。

这对欢喜冤家在一起时,总是嬉笑打闹,令读者感觉轻松愉快。

陆无双经常身着一身白衣,性格又刁蛮任性,似乎身兼小龙女和郭芙两人的特点:

陆无双既像小龙女那般包容关怀杨过,又像郭芙一样泼辣刁蛮。

陆无双和杨过自己的经历颇有相似之处:两人都挨过贫困无依的苦,受过无数欺凌;两人都是敏感之人,都自卑、偏激、愤世嫉俗;两人都是嘴里不饶人,但对于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心中都恨不得百倍报答。

二人颇为“同病相怜”,“傻蛋”,“媳妇儿”的互相取笑,里面有从共患难而来的亲昵。

我一直觉得,陆无双这个人物,是对杨过孤苦童年的弥补。

两人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却莫名给人一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觉。

她可以和杨过打成一片,一起玩闹,一起斗嘴取笑,弥补了杨过童年流浪的岁月,以及在桃花岛生活的那段时间被同龄人孤立霸凌的遗憾。

杨过活泼爱玩闹的一面,只有跟陆无双在一起时,才发挥得最淋漓尽致。

她与杨过一路上“欢喜冤家”型的相处模式,像极了我们中学时代一起拌嘴打闹的“哥们”或“男闺蜜”。

一个就爱没事找事,故意惹人生气讨人嫌;一个佯装嗔怒,火冒三丈,却并不真的想让火烧到对方,追着杨过跑了几条街,观众以为快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其实她心中却是温暖和煦如春风。

杨过喊陆无双一句“媳妇儿”,陆无双就回杨过一句“傻蛋”,二人互不吃亏,宛若校园里一对活泼顽皮的少男少女。

杨过不就是校园里那种倔强不羁、喜欢得罪人的不羁少年吗?陆无双不就是那种好勇斗狠却又无比热血的中二少女吗?

两人还都是古墓派弟子,师兄师妹组合,其实倒也算门当户对。

而对陆无双而言,结识杨过,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甜蜜的事,尽管最后不能在一起,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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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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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酱,喜欢读书,喜欢旅行,喜欢猫猫狗狗,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火锅重度爱好者。不高冷,却很有态度。世界或许冰冷,内心依然温暖。公众号:陪你走过漫长岁月(ID:sunshine_phuket)。转载请后台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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