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竹的求助信

熊老师：您好！很有缘分的在网上找到您的博客，向您求助我内心深处隐藏了十几年的一个疙瘩，那就是我之前向您提到的紧张性呕吐问题。

先来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今年已经27岁了，在一所师范高校教了两年的管理学理论，两年前我从武汉大学毕业来到我现在的工作岗位，这两年期间我又考取了华中科技大学管理工程方面的脱产学习博士。可以说，基本上我是一个很上进的人，我对自己要求很高，我不服输，不甘于低人之下。

但是，我却很无奈的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紧张性呕吐。我一遇到紧张，心跳加速或者是面对众人讲话，或者是处理一件自己从未处理过的新事情，我一激动起来，就想呕吐。胃里翻江倒海，十分痛苦，我正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不及早处理，我的胃部和心脏将来就会受到影响，毕竟我现在还年轻一点。

其实我小时候很乐于去演讲的，没有出现过这种想呕吐的现象。小学期间，每次学校举办演讲比赛，我肯定会被老师找出来的，一般的，我会发挥得不错，但由于那时候小，也没多想过什么，不会太紧张，也有出丑的时候，比如有一次我演讲表演的时候，经常提裤子，还有一次朗诵诗歌词都背错了，我现在认为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小学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种紧张呕吐的感觉，因为大都被记忆尘封，也想不起来了，有印象的一次清晰的呕吐发生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学校举办五四大会，表演节目，我表演的节目被老师选中了。表演节目那天，我很紧张，面对一个学校的师生，特别是在上台之前，我呕吐了一次，那次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从那以后，好像每次有这种上台演出的情景，我都会呕吐，紧张。

我职业的性质，决定了我将来经常面对一些非常规的事情，和当众讲话的机会，如果长期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就对自我价值产生怀疑，或者说价值不可能实现了。

我有点自卑，从农村家庭走出来，除了学习优异，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东西。小学在农村当地，初中就在县城了，我上初中之后，看到那些花花世界，以及当时作为一个农村小孩的视角看城市，我对自己完全否定了，觉得我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很惭愧，也正是这在催我上进，但也恰是这种好强，强迫的心态使我对自己要求甚高，至今走不出这个阴影。可能个人认为这与我的紧张性呕吐有一定的联系吧。

做了好几次心理咨询了，都没有效果，因为本科和硕士学的都是管理学，经历过管理心理学的系统训练，许多心理咨询方式和心理学理论都了解，越是这样，我越是痛苦，很遗憾。

和熊老师您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好想海阔天空，没有这个心理影响因素的去飞，如果不去除这个问题，我估计我想放弃了，因为我很累，每次上课或者说当众演讲我都紧张，我知道自己能做好，别人对我的评价也都很高，我教学的两年，很多学生都喜欢我，学生的全员评教结果我都是第一，我知道这些，但是还是摆脱不了紧张呕吐。

好像是着了魔，中了这种无奈的心病，人很奇怪，不是吗？

感谢熊老师百忙中对我的帮助，我的个人情况我觉得已经无所谓隐私了，我希望您能针对我的情况研究，拯救更多的被类似的心魔控制的病人。

（二） 回复“被心魔控制的人”

竹的来信结尾说“拯救更多的被类似的心魔控制的病人”，让我感觉着你正被你的心魔折腾得苦不堪言，也想针对你的感觉“我好像是着了魔，中了这种无奈的心病，人很奇怪，不是吗？”说点我的想法。

首先澄清，我不是在给你做心理咨询，也一点算不上“拯救…病人”，我想以写作爱好者的身份跟你进行一次书面交流。

其次，竹目前对心理咨询的心态并不适合接受咨询，尽管你的病魔与痛苦程度是该做心理咨询。正如你说，你做了几次心理咨询没有效果，你经历过管理心理学的系统训练，许多心理学方法和理论你都了解。或许正因为你的“他们讲的我都知道，什么办法我都尝试过，没有用”之态度，才使你目前做咨询显得没效果。

第三，希望竹不要介意，我以这样形式交流可能会有脱离客观的分析，以及比较直接的质对和建议。因为一般人挺讨厌这样对话，更别说是心理咨询挺忌讳的。但我说了，我不是在给你做心理咨询。

竹的心魔，内心隐藏了十几年的一个疙瘩，集中起来就是“紧张性呕吐”。我们就称它症状或心魔吧。从你来信中看出，你很清楚自己心病的形成和导致心魔的根源性东西。尤其你讲到的这一段：“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次呕吐发生在初中一年级时，学校举办五四大会演出，我表演的节目被老师选中了。表演节目那天，我很紧张，面对一个学校的师生，特别是在上台之前，我呕吐了一次。从那以后，好像每次有这种上台演出的情景，我都会呕吐，紧张。

我职业的性质，决定了我将来经常面对一些非常规的事情，和当众讲话的机会，如果长期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就对自己的个人价值产生怀疑，或者说价值不可能实现了。

我有点自卑，从农村家庭走出来，除了学习优异，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东西。小学在农村当地，初中就在县城了，我上初中之后，看到那些花花世界，以及当时作为一个农村小孩的视角看城市，我对自己完全否定了，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很惭愧，也正是这在催我上进，但是也恰恰是这种好强，强迫的心态使我对自己要求甚高，至今走不出这个阴影。可能这是与我的紧张性呕吐有一定的联系吧。”

想跟你探讨的是：我们很多时候，都很清楚自己的病症跟什么有关，但病症依旧很顽固，难道“若想解决问题，须清楚问题形成的原因何在”之道理不成立？你明白很多道理，也想尽了办法克服心魔，但就是克服不了，是否明白这是为何？

的确，人真是奇怪！常常陷在奇怪圈中，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痛苦”答案后，仍然很痛苦；明白该怎么解决苦恼的种种办法后，仍然走不出苦恼。竹目前就是这样。可，这是否在说明你并不真知道被心魔控制的原由何在，或是在提示你应对心魔的办法本身有问题？

竹的心魔，于现实情景中是一次次内心冲突的较量，当事业需求使你必接受工作演讲，而紧张呕吐使你想放弃工作演讲。确实，形成这一心魔的相关和深层因素有多方面，这里我想跟你探讨的一面是：自卑的悖论，和如何走出悖论之冲突？

我们每个人内在都有自卑、好胜、懦弱、荣耀等内心情结的东西。自卑，它就是一个情结悖论。人是社会性的，没自卑不行，因它催生欲望，使人去追求和收获；太自卑也不行，因它催生难受，使人要逃避和驱除它。

某种情结是否构成悖论，或尖锐的对立冲突，因人而异。大多有抱负有雄心的人，正因为自卑才产生克服自卑的雄心，并受雄心驱动而易获得成就，却也因自卑的痛苦体验而产生有对自卑的强烈抵抗。竹，从少年时追求成就（如演讲获胜）的紧张感，可以看出你个性上的过分认真、自负。初中时代表成就、荣誉的事件上，你因紧张而出现了恶心呕吐（躯体性反应：高度紧张→交感神经亢奋→胃肠痉挛→呕吐），这一现象让你意外和害怕，除了怕影响成绩的发挥，更是怕影响自我形象，叠加的害怕骤升了对呕吐，其实是对演讲的敏感度，一旦站立讲台，你曾“恶心呕吐”的阴影即刻被唤起，又催生一番你恐怖的躯体反应。

再以后，你情绪的关注点指向了紧张性呕吐，如对它的预期焦虑、为避免和消除它想尽办法。它越被关注，越是存在，甚至更显著。从生理机制讲，是你大脑关注它（脑海全是呕吐、出丑的相关画面）而使神经记忆加深的结果；从心理机制解释，是你对这一症候的畏惧又负面暗示的结果，害得你只顾操心一件事，那就是想为紧张呕吐所想，急为紧张呕吐而急。

你说“其实我也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好想海阔天空，没有这个心理影响因素的去飞，如果不去除这个问题，我估计我想放弃了，因为我很累，每次上课或者说当众演讲我都紧张，我知道自己能做好，别人对我的评价也都很高，我教学的两年，很多学生都喜欢我，学生的全员评教结果我都是第一，我知道这些，但是还是摆脱不了紧张呕吐”看出你的目标点，就是去除紧张呕吐。

因此说竹的紧张性呕吐，不过是苦苦纠缠你十几年的一个病魔表症，真正纠缠控制你的心魔是你那份执著卓越的雄心，和你内心的分裂状态。

内心分裂状态，本质上是对自我（我是谁）的不确定。从简单而表层的来理解，指一个人内心两个我，即有缺陷的弱我，和具优势的强我，是处于分裂的、对抗的。这就回到前面谈到，竹的心魔严格说是一种内心冲突的较量。从你的文字看到，你的弱我，是你自认为自卑、惭愧、不够好的那个我；你的强我，是你觉得自己有追求、有成就、被他人赞赏的那个我。两者是否冲突，要看自我对弱我的态度、对强我的执著程度。竹的状态，不管你意识上是否承认，都分明看出你对自己的弱我，是非常敌视和排斥的。或许，你这种态度是无意识的。

有时当我们越苛求自己走向胜利，感觉对失败的害怕越强烈。往往成功的人，失落亦总在成功时。竹的强我，由从小的无数次卓越、第一名、获奖的经历而形成，但同时也伴随了若不卓越、不优秀、不如人...就会被人嫌弃的敏感与担忧，这是形成自卑、弱我的心理元素。这里我们就可理解，何为一个人对自我（我是谁）的不确定？原来是，人在形成自我或叫成长的过程中，由于缺失被关爱被认同，而迫使自己渴求强大、优秀、成功......而在追求的过程中，势必要按外界的，社会的标准，以及取悦他人的眼光与认同为准绳，那么这又势必要压制自我真实的部分，甚至没法形成真实自我，比如，在他的人格中毫无特立独行的方面。

这是人在糟糕的抚养环境下常有的心理悖论：优劣同一。而意识上对优等的“好我”越执著，也意味着他潜意识对劣等的“坏我”同样执著。有些特别渴望考第一的学生，一旦考了第一后，他却感到恐惧，万一下次不是第一咋办？许多对现实或未来陷入“万一”的焦虑者，都表达着同一渴望：绝对安全，都反应着很深的恐惧：被否定。

扯得有点远了。因为竹本身也知道这些道理、原理。我想以上的探讨是为了进一步说明另一设问：你用了那么多时间和办法对付心魔无果，是否说明，你应对心魔的办法本身有问题，你努力的方向不该是驱除心魔，而是理解心魔存在的用意？

探讨如何走出被心魔控制，即是一个如何解决心理悖论的困境？通常情况，首先应调整急切要办法、除掉病症的情绪态度。

很多人被病症困扰时，特着急要办法、办法！恨不得奇迹降临。有些生理病痛，好药、手术等都是见效快的办法。而治疗心理病痛，其心理分析、自我反省等就是好办法，可当事人绝不认为那是办法，也因此把注意力放在药到病除的办法上。这种情绪下过度寻求面上的办法，不但没有效解决问题，有时反而成为强化问题的继发原因，比如，小孩的厌食，父母总是想方设法、软硬兼施以应对，逐渐地孩子从起初轻微的厌食，变成了厌食症。有些女性在处理老公外遇的问题上，本来是一心要挽回关系，不料，她一味的得理不让人的态度与方式，成为了老公最终与她分手的原因。

任何深层问题的形成虽有历史渊源，但我们往往忽略，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制造新问题，或加深问题的祸首。因此，竹把力量投向“去除心魔”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若不被心魔控制，得先改变对它的敌对态度，这叫给心魔开一条路。

具体说来，针对紧张性呕吐的表症，放弃为消除它而寻找有关技术性办法，这就是一个应对办法，可以叫做：接受法。即，假如你在演讲之前不自觉出现“恶心”感，想到它是躯体的一过性反应，承受就好。大不了，就提前准备好一张毛巾，若真的呕吐，接住它再丢掉它，然后自嘲说“不好意思，肚子献丑了”，或者啥也不说，继续讲课就是。如果你认为这根本没用！而你又一定要工作演讲，同时又想不紧张呕吐，那么请你记住，重要的不是这一方式与结果，而是坚定的坚持“接受法”，因为“接受法”的心理原理是：允许先紧张呕吐，再淡定从容。

症状（心因性）的顽固，是因对症状本身的恐惧与反抗。反过来，对症状报以怜悯宽容之态度，症状才会被弱化或溶化。给心魔一条出路，也是给自己一条温暖平静的路。

再说，做自我心理分析或接受心理分析，就是走出心魔控制的最佳之路。其任务是，深刻了解病症的意义，体察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愿望、恐惧、自卑、仇视等等，让它们暴露、见光于你的意识面前，并给它们合适的心理位置。如，顽固的呕吐，它本质上是主体（你）无意识的强劲呼喊，或是它对主体（你）的一次次特殊邀请：放弃逞强，只争散漫。

以竹的“由于心病，我都不想教书演讲了”为例，你能坚持十几年的心病而把事业做得那么好，若因心病而放弃现有事业，从你人生发展的成本角度，从你内心的卓越欲望及自负的个性上，你都难以接受放弃教书。若坚持教书，又恐受不了心魔控制。我们假设你选择放弃现有工作，当然不愁找一个不诱发你病症的工作，便逃离了心魔。那么实现这一选择，需要想通你人生所遇的两个难题：①接受不卓越，做平凡人；②接受为卓越付出的损失。这样的解决心理冲突，最终是你的强我妥协给了弱我，你现实而追求卓越的你，臣服于你的心魔，亦便是走出了心魔。

又假设你选择继续现有工作，那么你需重新考虑如何看待心魔。这就再回到前面我们对心魔的原因分析和应对办法上。首先，需做到接受和善待心魔，即便呕吐是魔鬼，那也是你心中曾被惊吓出的小鬼。主体的你总比心中小鬼大，怎么样你都不愿输给小鬼，或如前所说，先去改变你强迫抵抗心魔的态度，与小鬼达成和平共处。然后，竹需要修缮你的某些个性弱点，如过分认真、好面子、求完美等。也许你会说，我早已不要求完美了，甚至有时故意不让自己做好。但若你仍然不轻松、不能做选择，说明并没真正接受自己的局限。

人的痛苦，往往并非是局限本身所致，而是自己不愿看见，不愿承认，并竭力掩藏或使劲消灭局限的心态所致。竹能开始善待心中的魔、能接受个性的某些局限或缺陷，是给自己走出心魔的根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