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馨月||泥潭

海瑶多彩 2024-08-26 13:09:07
夜色冷淡,银白月光洒在菜地,丝毫不顾及菜叶上的一层薄冰,月光所照之处,散发出萎靡的味道。 林书站在窗前,他身后的火炉烧得正旺,火苗上窜,烘得墙壁上的洁白瓷砖红亮。林书闭上眼睛,听着小弟在屋里和林玉的两个孩子玩闹不止的笑声,翻箱倒柜,玩具胡乱扔,老爹老妈一边收拾玩具,一边笑骂这三位小祖宗:再不睡觉,夜猫抓你们去。老妈爱整洁,肯定忍不了一屋的乱七八糟。 火炉里砰的一声,还以为是哪个调皮鬼丢了火炮进炉子,林书张开眼,顿时感觉屋里屋外一样冷,走到火炉旁,原来只是碳在炉子里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林书继续闭上眼,想重温刚才的温情,只是等到火炉里的噼啪声都消失殆尽,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耳旁还是安静。林书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陷入泥潭,快要不能呼吸。 一 林家栋早年就抛妻弃子,不知所踪很多年,他的存在与不存在,害了这个家里的孩子,也害了这个家。林母对于这个男人,从他消失起就闭口不提。 林书、林玉总是劝妈妈找个伴,反正子女已经长大能自力更生,也不要在乎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有的心理慰藉是子女不能给的。林玉开玩笑说是怕妈妈夜里孤单。每每说到,林母总要呵斥她,她让林玉不要总是劝她找个男人来伺候,家里里里外外已经让她够累的了。 林玉沉默后也说:确实,一个人利利落落。 趁林母做饭之际,林书问正在刷着短视频的林玉:怎么突然招呼不打,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你给妈说是想带她旅游,我倒是不信,从外省跑回来只为带老妈旅游?孩子爸这两天也没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吵架了? 林玉也不闲着,刷到下一个视频就无所谓地说:哥,我们经常吵架,他现在赚钱了,就嫌我没文化,经常说我乡巴佬,没读过书。 林书听了不再说话,盯着林玉手机上的视频,两人沉默了好久,林玉开口:哥,你也别多想,他虽然嫌弃我,但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也算足够了。我确实想带着妈妈出去玩一趟,总是你带着妈妈出去,我也尽尽孝嘛。 林母从厨房探出头说: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收桌子吃饭。林玉放下手机大声喊:妈,我准备带你看海去! 林母理理额间的头发笑道:瞎花钱。不过你哥只带我去草原,还没去大海看过,可以去看看,免得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又觉得遗憾。 林书惊讶于妈妈这次没有再三推辞,还提了去海边的要求。这个节俭的母亲,生怕自己的子女多花一分钱。 妈妈右手端盘子,左手搂着林玉的孩子,另一个调皮鬼也抱着外婆的大腿不放开。林书赶紧过去抱下妈妈左手上的孩子“外婆左手受过伤,不能让外婆一直抱”。林母将菜放到桌子上,身上系的围裙被油崩得斑斑点点,但也丝毫不影响她把手上的汤汁擦在围裙上,随后又把围裙扯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能是厨房油烟大的原因,妈妈的脸黄了些,大抵是油烟熏的,林书立即决定,买油烟机。 吃完饭,林母跑到厨房小声的跟正在洗碗的林玉说,让她在网上买一件好点的内衣,好像是年纪大了,以前买的内衣穿上觉得有点闷得慌,不舒服。 林玉想到小时候在集市上,妈妈的内衣就是在木板搭成内衣摊上,几块钱一件买的。她说:妈,不在网上买,我们去店里买,挑舒服的买。以后就不要穿集市上买的那些了,勒着难受。 林玉给妈妈从里到外换了几身行头,准备好了就出发旅游,旅途顺利,林母这次很听话,不怕花钱,海鲜、住宿、游玩、拍照……只是几天回到家,林书发现妈妈的脸更黄了,又想着可能海边太阳比较大。不过林玉一句话,让他有点心慌:妈妈试内衣的时候,店员说妈妈胸部有些硬。我给妈妈买的新内衣没有缓解她的不舒服,等妈妈休息两天我们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还没来得及去体检,当天晚上,林母在洗澡时,突然闷哼一声,随后只听卫生间里架子被推到,架子上的东西纷纷掉落的声音,然后变得安静。林玉喊了两声“妈”,没人回应。打开门,林母已经晕倒在地,她双手抱在乳房上,乳头上流着血。 生活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从来都不是有惊无险,而是实实在在的打击。林书林玉带着妈妈跑了几家医院,最后结果都一致——乳腺癌晚期。医生说怎么能忍到现在才来?他们不知道妈妈的疼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而妈妈的求助只是一件舒适内衣。 接下来的手术是切除乳房,出了手术室的林母,为了安抚她深爱的两个孩子,还开出宽慰的玩笑“今后还省了买内衣的钱呢,不穿内衣我舒服点”。林书听了心如刀绞更加沉默,林玉再也忍不住跑到厕所崩溃大哭。 手术缓解了林母的疼痛,却没阻止癌细胞地扩散。林母坚持要回家,不住院。她说她认识的朋友有治胸痛的中药方,说不定能根治。 其实林书知道,妈妈怕花钱,在医院治病的钱就像掉落在溪流里的树叶,还没听到声响,叶子就随溪水跑远,哪怕这树上的叶子掉光,也拦不住流动的溪水。加之,林书之前在网上发布的文章涉嫌侵权,赔了几万块钱,这些林母都知道,她还知道,现在家里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了。 林书同意了,让妈妈回家静养。 林书和林玉只要听说哪里有有效的土方子,都会给妈妈找来试一试。只是妈妈的状况每况愈下,她越来越瘦,脸越来越黄。不变的是,她还收拾着屋子,看不惯家具、物品被随意摆放,只是她收拾屋子的频率在下降,林书意识到,妈妈没有多少力气了。 林书听省外的朋友说,他所在的地方有个老中医,对乳腺癌有专门治疗的方子,很有效,只是有点贵。林书相信朋友,没有顾太多,就去省外把药带回来。药吃了几副后,又收到朋友的短信:老中医因为行骗,被人举报,进了监狱,他买的药都是没有效果的。 不过林书却发现妈妈吃了这个药,状态好了一点。那天妈妈起得特别早,还做了早餐。林书发现妈妈脸上的黄淡了下去,声音也大了点,因为状态好一些,她话也多了。她让林书作为男人不能懒,家里随时要收拾好,这样以后娶的媳妇会清闲一点。妈妈说到这里,林书心里顿时一慌。随后林母又说,男人做得好,婆媳相处就轻松一点。听到这,林书慌张的心放下一些,妈妈能说到以后的婆媳关系,她应该是没事的。 妈妈不等林书说话,接着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你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但是生的孩子要教育好,不要像林玉家的孩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惯成不听话的混世魔王。如果以后你的孩子也是这样,要让我带,那怕得把我累死。 林母端起杯子,一边去接水,一边说,还有你做自媒体,不要经常坐在电脑旁边几个小时都起不来,你看你那肚子,胖成什么样了,前几年你挺帅的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读书时候藏在书包里的情书,我听林玉说你回来修房子的那一年想去找给你送情书的女生,结果人家抱着孩子来和你打招呼。玉儿还嘲笑你,可妈知道你心里苦,现在条件好了,遇到喜欢的要抓住啊。 林母喝了一口温水,擦干嘴巴周围的水渍:还有林玉那里,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要因为她已经成家就不教育她,她那个脾气不压制一点谁能……还没说完,林母就咳嗽起来,林书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扶着妈妈,让她明天再说,扶着妈妈的手却忍不住颤抖和手心潮湿。 林书心里害怕,特别怕,却也不停的安慰自己,妈妈是因为吃了药状态好,想多说说话。 那天夜里有些凉,林母从白天去休息就没起床,林书去看她的时候,她拉住他的手,也凉了下去,从手掌脚趾到手臂小腿,一截一截地凉下去,林母慢慢松开林书的手,林书跪在床前,哭不出声,流不出泪,身体难受得像被水泥封住,只是张着嘴发出没有声音的“妈、妈、妈……” 林母的葬礼来了很多人,虽然家里没有父亲当家,但是在村里,哪家有点大小事情,林母都会去帮忙,每次帮忙她都是去得最早,回来得最晚的人,所以,乡里乡亲都来了。 林母在家里停了三天,抬棺材出去那天,林书才切切实实觉得妈妈没了。从小没有爸爸,林书没有觉得什么,因为有妈在,她虽苦,但在孩子面前比较乐观。林书看着空荡的屋子,巨大的害怕和无助包裹着他。他想可能是做梦,妈妈还在,现在只是去地里摘菜,又或者是在厨房忙活,在外面和姑姑们聊家常也行,她只是还没有回家来,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想到这,林书沉沉睡去:等醒来,妈妈应该就做好饭了吧! 二 林书住在离市区较远的称不上小区的万民堂里。这是一片拥挤的森林,却住满了上千上万的外来鸟儿。这些外来鸟儿每晚归巢就不停地在巢中叽叽哇哇,抱怨本地鸟儿的冷漠高傲,辱骂同岗位鸟儿心机算计,诅咒拖欠工资、压榨工人的黑心老板早日破产。 林书就是这样一只从很远的村里飞到这个繁华城市来找活路的小鸟。初来乍到,林书没有感觉到自由,看着别人衣着的鲜亮、餐厅里的诱人的菜肴,他觉得自己和环境格格不入,就像一个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人站在人群中央——他觉得自卑。 所以林书每天从厂里做完活出来就赶紧回到万民堂自己的小巢里。那是一个五平米的格子,一张床,还有一张靠着床尾脱掉黄色漆的木桌子,这张木桌总是会用吱呀的声音提醒林书他正在翻身。从家里拉来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小弟常喜欢拿在手里的小勺子。出门在外,妈妈的叮嘱林书不会忘:哪怕再简陋,也要收拾干净,乱七八糟的对身体不好。所以万民堂的小格子虽然破旧、潮湿,林书却把它收拾得干净、整齐。 林书上班的电子厂,每月在流水线的工人有四千元工资,只要工资到账,林书就往家里寄三千,自己留三百付房租,剩下的完全够一个人的日常开销。 林书在电子厂待了三年,厂里的管理人员都非常认可这个不怕吃苦的年轻人。后来,厂里来了一批比他还年轻的工人,在车间的工作上手快,林书手上的活在减少,对于靠计件拿工钱的林书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听工友说,这批年轻人的工时费要比他们少几元呢。 林书本以为自己是老员工了,在厂里应该是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的,只是在新工人正式开工的第三天,厂长秘书就找到林书,说林书是厂里最优秀的员工,大家都非常喜欢他,特别是新来的这批年轻人最应该以他为榜样,不像有的老员工做不好工作,还死皮赖脸待在厂里不肯走。本来林书暗喜,以为要升自己做组长,带这一批年轻人。结果秘书马上面露难色,以厂里不景气为由,用很为难、愧疚的语气告诉林书,可能他只能在厂里工作最后一个月了。林书听完,手臂突然感到僵硬,嘴唇有点发麻,心里想到的只是今后小玉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 林书拖着沉重的腿回到住处,拿起手机看到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瞬间像温泉一样柔软了因工作带来的难受。是以前读书时期在班上给他递情书的女孩子发来的,她复读一年,现在考上了他待的城市的大学,三年未见,想与他见一面。他们的距离不远,林书回复“好”,并约好了见面时间。林书心怦怦跳,想起当年女孩子同自己说话的样子,她的音容相貌,仿佛没有隔三年,只是昨天才经历的离别。 刮了胡子、理了发,穿上新买的白色短袖、黑裤子、运动鞋,林书看着镜子里有些沧桑疲惫的面孔,但和高中时期的变化不太大,还是有些帅气的。 林书也不知道待会儿与她见面说些什么,是去吃东西呢,还是先聊聊,又聊什么呢?大学生活自己又没经历过,林书也多希望自己是大学生啊。 公交车停在大学门口,林书询问后找到操场,时间刚好7点整,之前天色昏暗,林书没找到人,突然路灯亮起,她就站在操场大门旁的路灯下。她的马尾已经放下,现在是披肩长发,左耳旁别住碎发的夹子已经被橙色路灯染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她耳垂上的星星耳钉闪闪发光,像她一样。她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地板出神,林书只觉得她好温柔。林书看着她,也出神了,她的周围有很多人,打篮球的、跑步的、散步的,还有一些在打闹的小情侣,这很多人里面,就没有一个人像自己一样,是打工的……林书从心里朝自己冷哼一声,骂自己痴心妄想,整天待在死气沉沉格子里的人,怎么配得上这里的朝气蓬勃。 林书心里问自己后悔吗?他自己也答不上来,因为他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机会。而他现在的选择,只能转身往回走,然后发出一条短信“对不起啊,本来想带着我女朋友和我一起来请你吃饭的,但她听说是老同学还是女生,死活就不让我来了,抱歉”。她回复“没关系”。 像一条失魂落魄的狗,林书回到住处,在楼道转拐处,有一个酒瓶滚到他的脚旁边,突然一瞬间的委屈有了爆发的地方,林书一脚踢过去,那个酒瓶就是他的不甘、委屈,终于飞到墙上,“砰”的一声,碎了开来。碎的同时,有五个青年从楼梯上站起来,一身酒气,其中一个冲过来扯着林书的衣领,酒气和零散的唾沫喷在他的脸上“你是不是看我们不爽”,然后一拳打在林书肚子上,林书痛得直不起腰,后面的几个青年,也不知道谁先跑过来,将林书踢倒在地,接着几人一起涌上,把他当成出气筒,全部往他身上踢。他只能抱着头,任由他们发泄,林书想要不把自己踢死算了,或许能赔点钱给家里;又想到他死了警察可能抓不到凶手,这里监控都没有,那就白死了,钱都赔不了。 余光中,看到其中一个青年提了一个酒瓶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过来砸在自己头上,林书害怕起来,还是不想死在这肮脏的楼梯间。幸好,这几个人中有头脑清醒的人说,别闹大了,就喊了其余人赶紧走。 一瞬间,楼道安静下来,身上的疼痛感提醒林书他到底有多憋屈,林书忍不住,想嚎啕大哭,又怕哭声吸引那帮人再次返回来揍自己,所以林书选择回房间再哭。回到房间,关上门,林书靠着门缓缓蹲下,准备哭一场,发现哭意已经不在,看着正对自己的镜子,蓬乱的头发,已经弄脏弄皱的白短袖,沾了酒水、灰尘、口痰的裤子,林书脱了衣服裤子,像一个喝得大醉的人一样,倒头就睡。 那时微信新起,林书在二手书摊上买了一本《如何通过微信赚钱》的书,开始接触自媒体,别人在研究怎么用微信聊天泡妞的时候,林书在网吧用一个月的时间研究了微信公众号等一系列自媒体,一咬牙用最后一个月在工厂所结算的五千元买了电脑。从那开始,林书开始通过自媒体赚钱了。 两年的时间,林书白天上班,晚上做自媒体,做了很多账号,积累很多粉丝,接了广告也攒了不少钱,加之林玉出了事,家里只有妈妈一人,林书就做出返回家乡,新建房屋的决定。当两层楼房在村里屹立的时候,大家都夸林母有福气,养出了这么一个孝顺、能干的儿子。林书也是唯一一个在家乡修建了房子,能够陪同家人住在一起,还能够用一台电脑就能挣钱的年轻人。 三 林书准备外出打工的那一年,林玉初二。每次拿到哥哥所寄的生活费时,林玉的愧疚感就会增加一分,她只觉得读书是多么幸运的事。哥哥也爱读书啊,只是他们条件不好,哥哥看的都是别人嫌旧的二手书,那么有才华、理想的哥哥,只能被工厂的轰鸣声埋没。 林书还安慰林玉,只要林玉能考上大学就行,这样他还能跟着林玉去大学的教室里听几堂课。他说,只要能收获东西,有没有大学的名分在身上都不重要。 林玉从小没得到多少父亲的关爱,林书不仅是哥哥,更像是父亲。 中考,林玉全校第一,但她选了一个不太好的高中,因为这所高中不仅能免学费,还能得到补助。 高考的时候,她给林书打电话:“哥,我决定了,我要填报你所在城市的大学。”林书高兴地说:“行,小玉,有哥在,你来吧!”如愿以偿地被林书所在城市的学校录取时,林玉买了一张车票,要提前去找哥哥。 那会儿林书做的自媒体已经小有成绩,转了给林玉买卧铺的钱,林玉为了节省,还是选择坐票。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林玉依旧觉得兴奋,第一次走出家乡去往哥哥所在的大城市,大家都说大城市繁华,林玉也很向往。但一想起自己向往的地方可能是哥哥的牢笼,她又压制住自己追求自由的渴望。 在火车上,林玉从睡梦中醒来,车停在一个不知名的车站。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孩从窗前闪过,林玉看着窗外,那人好像多年未见的爸爸。有点佝偻的背,可能是个子高的缘故,常常低头,导致背很难直起来,和他这个人一样,很难正直。 林玉赶紧下了车,跟在那男人身后,出了站,上了公交车,又下了公交车。林玉确信,虽然他衣着崭新,收拾得体,看上去年轻不少,但那个人,就是她的爸爸。“爸!”那男人没有反应。“林家栋!”男人终于回过头,惊讶地问“玉儿,是玉儿吗?你怎么在这?”林玉上前,站在爸爸面前,紧紧盯着他,不由得伸出了双手,林玉想抱抱他,小时候,他喜欢被爸爸抱着,因为爸爸高,总能抱自己看着最远的地方。只是林家栋慌乱地回避了林玉的眼神和双手。 林家栋一直牵着的小孩问,“爸爸,她是谁呀?为什么也叫你爸爸?”“小宁,这是你姐姐,快,叫姐姐!”“姐姐。”林玉在心里冷哼,恨不得想抽刚刚伸出双手的自己两耳光,竟然奢望父女情深。 林玉笑笑说:“我肚子饿了,带我去你家看看,吃吃饭呗,爸爸,几年不见,聊聊呀”! 林家栋有些紧张说:“我带你们去吃火锅吧” 小宁立马跳起拍手道:“好诶,吃火锅了” 林玉看着小宁说:“这是你当时要抛下我们一家的原因吧,他和小弟长得有点像呢。要是小弟还在世的话……” “什么?你什么意思?小弟怎么了?” 林家栋有些吃惊。林玉就不再说话。到了火锅店,林玉微笑着,慢慢地说:“爸,您过的日子可真好呀,一走几年,生活滋润,孩子也这么大了。可怜了哥哥,高一没读完就去打工,可怜妈妈,你一走她的身体就变得不好,可怜小弟,死了都没有名字。林家栋,你这样的畜生会遭到报应的!” 小宁站起来抱着林家栋的手臂,等着林玉大声说:“不许说我爸爸,你坏。” 林家栋也不生气,只是问:“玉儿,告诉我,小弟怎么了?” 林玉看着小宁,装着轻描淡写地说:“哦,小弟啊。小宁,你知道小弟是谁吗?是你的哥哥哦,只不过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长大了。小宁,你知道你这个小哥哥是怎么死的吗?是因为饿,吃生米,被生米噎死的,噎死的时候是这样的,哇!”林玉做出惨样,小宁吓得大哭。 看到小宁的眼泪,林玉也没忍住流了几滴泪,他们很久都没有提到小弟了,甚至心里都不敢去想他。 “爸,你刚走那会他整天哭着找爸爸。他太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呢,他爸爸早就忙着和别的女人勾搭去了。村里的人都说你是勾搭上了有钱人,看来还真是。只是可怜的小弟,死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 林家栋还没来得及伤心,就收到了电话,小宁说是妈妈。林家栋接了电话说马上就回家了。挂了电话,他从兜里掏出钱包,钱包里有张全家福,照片中的女人可能比林家栋年长十几岁。他又从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林玉。“小玉,我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的妈妈,对不起你们三个孩子。卡里有两千块钱,你拿去用,快回去吧,我就不带你去家里了,我得带小宁回家了。” 林玉擦掉眼泪,拿过卡“两千块钱就想打发我?我倒要去看看你是住在什么别墅里。找了什么女人!” “小玉,当爸爸求求你,快走吧,不要打扰爸爸的生活,好不好” 林玉摔出手中的碗“凭什么!凭什么!妈妈在家、哥哥在外,他们累死累活的都在为了这个家,而你,而你抛妻弃子,过你的好日子,不管我们死活。小弟都没了,我们所有人都不敢提起,你还是人吗?还让我不要打扰你的生活!你是哥哥、小弟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呀!’” 林家栋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小宁,一边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向外走。林玉将沸腾的火锅揣起,向林家栋泼了出去。那锅滚烫的汤水没有泼在林家栋身上,林玉要没真相伤害爸爸,只是小孩不懂,汤水泼到了回过头来想保护爸爸的小宁身上。劈头盖脸、倾泻而下,只听见小宁痛苦的尖叫,她痛苦的样子像极了当时的小弟。 警察来了。林玉知道,大学,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像梦一样遥远了。 四 夏天依旧重复以往的闷热,蝉在老树上不知疲倦的叫着,两岁的小弟的树下抬着头绕来绕去,始终没有发现叫声的源头。 老树的树荫覆盖着一间平房,阳光透过叶子坠落在平房的每一个角落,显得这间平房更加破旧。平房下面是猪圈。这是小弟玩耍的地方。他总是扶着墙慢慢地坐着滑下几步楼梯再到猪圈门口,拿着一根小棒,逗弄着猪圈里的猪,或者端着饭到猪圈门口,嘴巴张大,然后说“啊”,他想用自己的最喜欢的勺子喂一口饭在猪的嘴里,就像姐姐平时喂自己一样。 小弟总是脏兮兮的,林玉只要看到他在猪圈门口时,就会把他捞起然后放到平房里。因为被门槛挡住,小弟也就出不来,所以他只能无聊地用牙齿在带有泥土的门槛上啃,他啃去门槛上的一些泥,也留下了一些小牙印。啃得无聊他也不闹,他会爬到橱柜旁,靠着橱柜睡觉。 橱柜在屋里的左边,这个关不上门的橱柜里除了碗筷还有没吃完的饭菜,没有遮盖,所以总有苍蝇在上面爬着。靠墙边是一张三条腿的四方桌,另一条腿是林玉爸妈前两天打架时碰断的,打架是因为林母听说自己的男人出轨,找了一个有钱的女人,林家栋死不承认,还说谁造谣谁就嘴巴烂掉。还有一些很旧的木凳子,乱七八糟地放在桌子周围。中间拉了一块帘子,左边是吃饭活动的地方,右边是睡觉的地方。两张床中间也靠一块布围着。一张床是爸爸、林书和小弟睡,另一张就是林玉和妈妈睡。 不过那一天晚上,爸爸没有回来睡觉,第二天早上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林书问他要干什么。他说要外出找事情做,找到钱了就往家里寄钱,这样你妈妈就不用去工地挑水泥砂浆,免得整天弄得灰头土脸。 林家栋提着东西放在摩托车上准备走时,小弟哭着喊爸爸抱,他抱着爸爸不让他走,林家栋说“小弟乖,爸爸出去给你买遥控车、买糖给你吃”,说完不顾小弟已经哭花的脸,不顾在一旁流泪的林玉,他将小弟给林书抱着,骑上摩托车就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晚上,林母回家,头上沾满白灰,像一个老人,早上穿出门的干净衣服现在已经全是水泥点,她问林玉为什么没做饭,林玉哭着说:爸爸走了。 林母没有惊讶,没有责怪林玉,只是说,他不在就不吃饭了吗? 林玉说;他们都说爸爸是找别的女人去了。 林母没有直接回答,她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说,难道没有他我们就过不了了吗?快去做饭吧,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妈妈还在呢! 林玉以为妈妈可能不在乎,毕竟她和爸爸常年吵架,吵得激烈时还会动手。可是林玉却在做饭时看到在水池边洗衣服的妈妈滴下来的眼泪。 以前还有爸爸和妈妈一起外出在工地上找点事情做,虽然拮据,但够一家人生活,现在只有妈妈一个人。声称外出找事情做的爸爸,已经几个月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快要开学了,林书高中,住校还需要生活费。林玉初中,中午也不能回家要在学校吃饭,全家的生计全靠妈妈一人干的苦力来维持。 那天,林玉和林书带着小弟一起去学校报名,林玉带着小弟在学校玩耍,林书报完名先去了工地。放假这段时间由林玉带着小弟,林书和妈妈在工地,帮妈妈做点事。林玉带着小弟准备回家时,听说学校附近的饭馆招零时工,她想趁着这两天还没正式开学可以赚点钱做生活费。学校离家远,饭馆老板说可以包吃包住,晚上帮忙收摊,工资高一点,一天一百元。 林玉把小弟带回家后,想着妈妈和哥哥一般都是晚上七点回家,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就能回家照顾小弟,这几个小时小弟一人在家应该没事的。正好哥哥也在,明天妈妈去干活时,他白天能在家照顾小弟,自己能多挣几百块钱。 林玉检查家里的东西,小弟够得着的危险物品都已经放好,除了喝的水,没有危险的水源,电器已经锁在柜子里,怕小弟踩上凳子摔跤,林玉把凳子搬到了屋子外,林玉收拾好对小弟说“小弟,乖乖待在家里,姐姐去挣钱给你买好吃的,一会儿妈妈和哥哥就回家了,你不要哭哦。”也不知小弟听懂了没有,他只是点点头。林玉本来不想锁门,但毕竟一个孩子在家,为避免陌生人进来,林玉还是将门锁上了。 林玉去到同村一个叔叔家,请他帮忙转告,待会儿如果哥哥和妈妈回来就告诉他们,她这两天去学校旁边做兼职不回家了。 正好那天,林书报完名刚赶到工地,工地上的人就让他赶快到区里面的医院,他妈妈在工地上被砖头砸断了手,情况严重,怕手保不住,乡医院不敢接收就送去了区医院。让林书赶紧去医院照顾,林书想先回家去给林玉说一声,但工地上的人又说情况紧急,让他先去医院再说。 于是林书就上了去区医院的车。到了医院看了妈妈的情况,妈妈需要住院。没有电话联系不到家里,林书想林玉在家的,她能照顾好小弟。今晚已经没有回家的车,就只能先照顾妈妈,等第二天再回去拿给妈妈换的衣服,当天晚上,同村的叔叔去林玉家转告她嘱托的事,见门上了锁,以为没人在家,就走了。 第二天,妈妈手要做缝合手术,林书还是没能赶回家。这天大早叔叔再来,门还是锁着的。 第三天下午,林玉用兼职得到的三百元,买了一件给小弟的衣服,还买了几块巧克力,她想小弟一定会吃得满嘴、满手黑,如果衣服弄脏就给他换上新衣服。走到同村叔叔家门口,叔叔对林玉招手说,“小玉,你让我转告你哥哥和你妈妈的话的话我没有带到,他们没回家来。这两天我去你家,门都是锁的。是不是他们回来把你弟弟带出去了所以我没遇到?” 林玉有些害怕,又想到他们可能回来带走了小弟,快步跑到家门口,正好遇到要回家来收拾衣服的林书,两人同时开口“小弟呢”? 两人飞快地打开门,屋里的苍蝇还在飞舞,有几只停在了小弟的脸上,小弟也不伸手将他讨厌的苍蝇赶走。小弟躺在地上,周围有不少散落的米,他眼睛张得很大,嘴也张得很大,嘴里还有米。他的两只小手抱住脖子,表情扭曲。小弟是有多饿,才去吃生米?也许是吃得太急,被卡住,没有水,吐不出,不能哭,不能呼吸,只能用手抓脖子,然后慢慢死去。 林玉腿软瘫在地上,说,“哥,小弟,小弟还没有名字呢……” 林玉和林书在后山上挖了一个小坑,把小弟放了进去,又将新买的衣服和巧克力放在他的旁边。小弟小小的尸体躺在土里,一动不动,和平时一样乖。 林玉怎么也想不到,刚学会走路的小弟怎么就没了。都是因为她想要的三百块钱,妈妈回来怎么给她说呢,妈妈会有多痛苦啊。 两人回到家,相顾无言。林玉先开口说,“小玉,不怪你,不要自责,和妈妈在家里好好的。妈妈手受伤,以后不能做重活了,你在家,要照顾妈妈” “嗯!” “我打算出去打工了!” “哥,要去也应该是我......” “别说了,我马上就十八岁了,家里没有收入来源不行” 林书又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小玉,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让我们家也有个大学生”。 (胡馨月,女,95后,文学爱好者,现居贵州六盘水市钟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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