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春换季,天气如同过山车。节气的节,也是劫。
我周围很多人不舒服。有人得肺炎,有人心脏不好服中药,还有人没挺过去,离开了。我一直隐隐担心父亲。
真是怕啥来啥,曹操败走华容道——不出所料,父亲果然又犯病了。
我一出电梯,长桌边的父亲就招呼我:抢钱啦!太不像话了,还带抢的!这哪能行呢!
他平时不言不语,此时却滔滔不绝地说话,而且每句话都带着惊叹号。
估计没人理会,他一直期待有个听众:你说我从来不在乎钱的呀!也不管钱的呀!咋还抢呢?
我问他:谁抢钱了?你也没钱啊。
父亲一直处于激动之中。平时面无表情,此刻却两眼圆睁,眼角也不耷拉了。忽而还笑一笑,笑的时候,嘴是歪的。
巫森比我有耐心,附在他耳边说:爱谁谁,你不用管,我俩管还不行么?你就在颐年待着,多好!
父亲听了,点一点头,说:对,我没钱!不撵我,我就在这待着。
雨雪天气,又逢供暖停止,他房间挨着吸烟室,那里总得开着窗子,我担心父亲穿得少。来了一看,护理员早就把棉鞋毛背心厚棉裤给父亲穿上了,真暖心。

父亲也有让人省心的地方。
他吃得好。我在颐年门口的便民市场买了小黄柿子、大樱桃和樱桃萝卜,洗净切好放到桌上,转身的功夫,父亲已经自己吃起来了。胃口是真好。
晚餐蒸南瓜、豆沙发面饼、小米粥、紫菜蛋花汤、酸菜炖土豆、青椒肉丝、鸡蛋羹,父亲吃得一干二净。我看他吃饭时筷子用得相当不错。
有个吃播叫气气,每次看她用筷子时我都觉得别扭,后来才发现她拿筷子的姿势不对。只用两根手指执筷,所以夹菜时就只能里挑外撅。
这和执笔写字是一样的,执笔姿势不对,自然字就写不好。不会用筷子反而做吃播,实在反讽。而且如果不改正的话,老了就不能自如地夹菜了。粉条、面条、丸子、鹌鹑蛋,一准夹不起来。
谢老师身边多了一位大姐,开始我还以为是谢老师的女儿。后来才知道九十岁的谢老师乱走,不吃饭,她女儿雇了一个日间保姆,专门来颐年陪谢老师吃饭来了。
父亲走得也好。从房间到大厅,从大厅到房间,每天来来回回地走,不用拄拐杖,不用学步车,更不用轮椅。这样也锻炼了身体,保证了体能不快速减退。
但是,哪能十全十美呢?父亲这一胡诹八咧,巫森就说:爸这是编排电视连续剧呢。
为了分散父亲的注意力,我让他看电视屏幕上的字。他飞快地读了一遍,我正高兴呢,他却又回到自己的老路上去了。

脑梗压迫神经,就会出现妄想。作为家崽,我们是大旱望云霓,巴不得有个神丹妙药。看来他老人家又得打针了。
离开时,父亲还没有平复,一个劲说:钱算啥,再说了我也没有!这么明抢可不行!抢钱啦,就得把他们撵走!
雪下了整整两天,一点一点滋润了大地。风雪中,桃花就那么一意孤行不畏摧残地开着。
《天工开物》开篇说:“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意为天地之间,物的种类成千成万,事也因而错综复杂,通过各种变化形成万事万物,完备无缺。
这就是生命的奇观。我们人是不是也可以学一学?迎着寒风,在花枝下走过,我好像对父亲有些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