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孩子！”
柳翠娥大叫一声，远在厨房的刘父吓得锅铲猛地掉进锅里，连忙扶着腰跑出来看。
屋外禾场旁的池塘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水里拼命挣扎着，小孙女则被放在池塘边上，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大哭。
“小骏，翠娥！”
原来方才柳翠娥失了神，没注意到儿子跑去了水塘边。小家伙趴在爷爷用木板搭的简易码头上，伸着小手想要去握住贴在码头木撑上的小虾，失足掉了下去。
听到落水声的柳翠娥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开始在水里下沉，她吓得大喊一声，就要跳下去救人。
可怀里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她反应过来，迅速将孩子往池塘边一放，自己就跳进了池塘。
她忘了自己不会游泳，眼看儿子挣扎着，被水浪推到了池塘中间。
她本能的往前跑，却低估了池塘的深度，以及底下很深的淤泥，她的脚陷了进去，拔不脱，水很快就淹到了她的腰上。
“爹，快救救小骏！”
看到刘父闻声出来，柳翠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忙求公爹救救孩子。
刘父片刻的慌乱后，很快冷静下来。他连忙抓起禾场边用来晾衣的竹竿，将竹竿伸向小骏，将他挑了起来。
幸好小家伙今天穿的是一条背带裤，刘父试了好几次，终于将竹竿穿过背带，将他挑了起来。
“小骏乖，我们先救妈妈。”
刘父麻利的帮小骏空出腹中的池水，孩子咳得脸都白了，那种窒息的感觉，让他惶惶不安，下一秒就哇哇大哭起来。
“好孩子，别怕，我们先去救妈妈。”
刘父根本没时间哄他，儿媳妇还陷在淤泥里，要是继续下陷，后果不堪设想。
他连忙把竹竿伸过来，柳翠娥见儿子已经获救，也就没再继续挣扎，只是感觉底下的淤泥将她的双腿紧紧禁锢住，她拼命握紧竹竿，试着往外发力。
好在柳翠娥离池塘边不远，这里的水不是很深，就是有好几年没清理了，淤泥很深，刘父费了好大劲才将她拖出来。
“咳咳咳……咳咳，呕！”
柳翠娥双腿离开淤泥的时候，因身体失重，呛了好几口淤泥水，这会儿嘴巴里又腥又臭，浑身湿哒哒的，全是泥浆水。
“快带孩子回去洗洗，小珊我看着。”
刘父扔了竹竿，蹲身将小孙女从地上抱起来，此刻小小的婴儿，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嘴巴窝成一个小小的圆圈。一张秀气的小脸不晓得是哭的，还是被太阳晒了，脸颊红彤彤的，好看极了。
“……好！”
柳翠娥终于缓过劲来，伸手抱紧儿子。
小骏应该受到了惊吓，顾不得母亲满身泥臭味，小手紧紧环抱着柳翠娥娥脖子，神情呆滞。
“翠娥，这是出什么事了？你们娘俩怎么浑身是泥啊？”
有邻居割完稻谷，挑着脱好的谷粒从田里回来，路上遇到满身是泥的柳翠娥母子，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
得知是孩子掉进了池塘里，好心的妇人还让她洗了澡，快带孩子去马婆婆那里去看看，收下魂。
马婆婆是桃花村出了名的神婆，柳翠娥没有反对，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句好，便同她们擦身而过。
“唉，这刘家大媳妇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两个孩子还没桐籽粒儿大，怎么熬得出头呦！”妇女有些同情柳翠娥，瞎操心了一句。
“她还这么年轻，肯定守不住的，搞不好很快就改嫁了呢！”另一个妇女立即附和道。
“也是，就是可怜了孩子……”
“诶我说，你们女人们就是喜欢乱嚼舌根，别人家的事，要你们操什么心？人家还没改嫁呢，你们就想到她孩子的可怜了？真是，有这说别人八卦的力气，还不如刚才多割两把稻谷。”
男人挑着谷子颠了颠，白了妻子和妹妹一眼，抢先一步走了。
“你看你哥……”
“德性！”
姑嫂俩吐槽着，又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家男人（哥哥）身上。
再说柳翠娥带着孩子回去洗了澡，身上的味道总算退了些。眼看日头西斜，她赶紧炒了几个菜，将孩子送回他爷爷那里，又火急火燎地提着饭菜往卫生院去。
人家刘婶都帮忙照顾这么久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知好歹。
只是这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当拐过一道弯时，与一拉板车的中年男人遇上，险些撞上了人家，柳翠娥赶紧停下来道歉。
男人显然有急事，说了句没事，就拉着板车继续赶路。
柳翠娥望向渐渐远去的板车，只见上面躺着一个老人。大热天的，被一床烂被子捂着，只露出半个头。
她心想肯定又是一位可怜的老人家，大热天的，居然生了重病，想来是不能见风，所以才捂得那么严实。
如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她也只是短暂的怜悯，就继续往镇上的卫生院走去。
推开病房门，其余两床的病人正在午睡，柳翠娥赶紧压低脚步声。
刘婶正在眯瞌睡，听到动静见是她，不由得低声埋怨道:“你怎么就回来了？找到小偷了？”
“还没。”说着递过饭菜。
“我跟你妈都吃过了，外面小馆子里端的米粉。”刘婶把饭菜放在床头柜上，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这丫头，是不放心我吗？说好了你只管去忙你的，我反正是闲着，李大姐我照顾着就行。”
“哪能老是麻烦您，再说已经麻烦刘叔和刘流兄弟去帮忙打听了，我这人又不太会处理这些事情，您看，把你们一家人都麻烦上了。”柳翠娥打心底觉得不好意思。
“能帮上忙就好，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太见外。”
刘婶说完，刘母也醒了。看到大儿媳妇来了，不由得又内疚起来:“你看妈这身体，太给你添乱了。”
“别乱说，人老了哪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知道了，我去替大山好好照顾你们二老的。”
“好孩子……”
婆媳俩明明冰释前嫌没多久，感情却愈发的好了，一旁的刘婶也觉得很欣慰。
傍晚时分，柳翠娥正要去给婆婆和刘婶买吃的，刚起身，病房的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魁梧的身影闯了进来。
“妈！妈你没事吧？”是小叔子刘翠山，他刚从学校回来，就听他爹说，妈住院了，于是放下东西，风风火火赶来。
“翠山回来了。妈没事，就是有些头晕。”刘母也许久没见过小儿子了，这一见，难免泪眼婆娑。
“妈，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病倒了？是不是又是她气的你？”刘翠山蹲在母亲床前，转头怒视着大嫂，那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哎呦翠山伢子，你这回可不能冤枉你大嫂啊，她和你妈早和好了，现在关系好着呢。”不等刘母开口，刘婶就站起来维护道。
“哼！最好是这样，要不然，我一定会劝我哥跟你离婚！”
刘翠山此话一出，病房里顿时出奇的安静，就连隔壁两床的病人，都借口要出去吃晚饭，离开了，只留下他们几人，气氛越发的凝固。
“妈？”
见刘母忽然落泪，刘翠山顿时慌了。
他以前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妈哪次不是过嘴瘾支持，怎么这次就？
再一看大嫂柳翠娥，她已经捂住嘴哭得泣不成声。他隐约觉察到什么，心里突然一阵难过，询问的眼神最后只能落到一旁怒瞪着他的刘婶。
“哎呀你这伢子，要不是看你学业重，怕影响你，他们才不得不瞒着你的。唉！你哥，你哥他出车祸，走啦！”刘婶心里也难受，走到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心想都怪她，她应该把那件衣服扔远些的，也就不会让大山捡了去。
此时的刘翠山怎么都不肯相信这个噩耗，那个长得结实为人腼腆的大哥，那个在小时候背着他和二姐满院子里奔跑的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不，不，我不相信，你们肯定是骗我的，我，我要自己去求证，你们谁说的我都不信！”
刘翠山才刚二十岁，又一直被家里人保护着，宠爱着，心里抗压能力有限，这会儿他顾不得母亲还在病中，像头牛犊冲出门外，拼命往村里跑去。
平时走路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三十分钟不到，就跑回了家，刘父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暗自叹了口气，红着眼眶道:“跟我来吧，去房里多拿着香烛纸钱，还有爆竹，别忘了。”
“爹……”
“去吧，去看看你哥，他就躺在新屋后头的山坡上，睡了快整整两个月了！”
刘翠山如遭雷击，他还是不敢相信，大哥就这么走了。他应该要早点回来的，应该要……早点回来的！
七月份的天，总是黑得很晚，晚风夹杂着阵阵热浪，吹得人心烦，可又在下一刻，送来一丝凉爽，让人又爱又恨。
刘父怕惊着孩子，只能暂时将他们寄放在邻居家，他则领着失魂落魄的小儿子，往新屋的后山走去。
当看到那座还来不及长草的新坟，刘翠山终于崩溃了，跪在坟前哭成泪人，一遍又一遍地扇着自己的脸。
他恨啊，恨自己要强，非要读什么大学？把所有的责任都给了大哥和二姐来扛，要不是为了他每年的开销，大哥就不会农忙在即还跑去给人打家具，也就不会出事。
还有二姐，要到了出嫁的年纪，却为了他和这个家，拼命的给人打加工衣，连个对象都没有。
还有父母，才六十多岁，就鬓角斑白，被农事操劳得压弯了腰。
“都怪我，都怪我啊！要是不继续念书，大哥兴许就不会死了，都怪我！啊！！！”
刘父站在他身后，也是老泪纵横，丧子之痛犹如一把出鞘的尖刀，把他剜心破肚。
他不敢像妻子那样肆意的哭，也不敢在她们面前表现出过度悲伤，大儿子不在了，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下了，谁来给她们撑起这一片天啊。
老人家哭得悄无声息，直到一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你们，是柳翠娥的家人吗？”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