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张良庙
那一年8月,我们入陈仓道,经大散关,在凤县休息一晚后,于次日过留凤关,在路边看到张良庙,进去打卡一游。
关中入川的古道都是沿着大沟,由北向南,陈仓道与褒斜道之间,却有一段东西向的连云道。一大早上路,追着天上的流云,慢慢爬坡,奔向前面的留凤关。在山的北边,因为凤的传说,有了凤翔、扶风、岐山等县名。带着这样的经验,以为留凤关,就是要留住从凤县起飞的那只瑞鸟。而要把凤留住,那山得有多高,关有多大。
果然,在眼睛能看得到的山梁上,迎面矗立着一座雄关。高台华屋,气势轩昂,东西来往的车辆,谦卑地从它的门洞里出入。停车,急切地登台一览,见一道长岭逶迤南北,成为两大沟的分水岭,而这里正好在大岭的最高处。西边的陈仓道,过凤县后顺着山势,歪向西南,入汉中得绕道陇南。而褒斜道的北面,翻越秦岭主峰,道路异常艰险。大山留下多种安排,人类总想做出更好的选择。只是,在人拉畜驮的时代,无论从哪个方向过来,爬上这个大慢坡,都不是一件易事。看着关前的石碑,我才明白此地原叫废邱,不知报废了多少骡马和装备。直到清朝同治年间,一位毛姓陕西布政使,才从此关南北两县名字中各取一字,创造了一个充满想象的新名。
下山的路,从来都觉得轻快。在316道上还没滑行几步,路边闪过一个旧式门楼,一列红色的大字闯入眼中,心心念念的张良庙,差一点从眼皮下溜过。
人的兴趣和记忆有着很自然的偏好。生活在古都长安边上,汉唐的许多事情,不小心就窜进心里,熟悉得就像邻居家的事。在外上学时,坐在办公室里,谝闲传时,常常会对着一张地图,指着汉中那片山绿,头头是道地说着当年的事。张良是一个传奇,少年时是个激进的理想主义者,以为刺杀了秦始皇,天下的事情就迎刃而解。经过一番磨练,有了成就大事的心性,获得黄石公的授书,才辅佐刘邦,干成了大事。
从小爱看战斗片,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停留在胜利之时。而张良的故事,到此只是另一种开始,就像这大山,一山放过一山迎,谁能说得清,哪里是山头,哪里是山尾。他在功成之后,却选择留在山中,留在汉中与长安的半道上,留在高耸的紫柏山下。
这里是著名的隐逸地,也是道教的“第三洞天”,跨过进履桥,步入大院里,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文字,感觉建筑别无二致,规模也不过尔尔。读了几十年的书,退休了,还是一个只图嘴上热闹的看客。了解一些张良的英雄故事,不了解他的隐逸生活,更不知道他怎么就变成了半个神仙。在英雄神仙的氛围中,打卡拜石亭、授书楼、回云亭,在后面的竹林里休息片刻,便随着人流,走出院子。
在朋友的带领下,绕进山后的沟道,在一个阳坡院子中用了午餐,从后坡把车开到了紫柏山的顶上。
山上风大,一下子把衣服吹得鼓了起来,我小心地弯下腰,生怕轻飘飘的自己,被吹跑了。凭栏西南而望,汉中盆地一片氤氲,聚着风水,藏着富庶。一个个丘陵小山,如同扣在地上的大碗,成为大地跳动的音符。而细细的河流,则像绿色的脉络,流淌着岁月的传说。在想象中眺望曾让刘邦处心积虑、一片忙活的汉中城,我对朋友说,这里相当于长安边的终南山,给很多隐士以出入自由的机会。相对于不知其所终的范蠡,张良的后半生还有跡可循,有后人为他修了这个庙,留下千百年来可以一看的地方。
作为太白山支脉的紫柏山,在两千米的高处,有着大片的草甸,坡缓草密,那时正是野葱生长的旺季。蒋老师显然很有经验,说浅草处的野葱已经长老了,得到竹林里去寻那些嫩芽。不知是为了好玩,还是为了她说的好吃,我们走过草坡上的栈道,散在林中寻找野葱。阳光伸手可及,风也小了不少,野葱苗像春笋一样,从竹下的落叶中冒了出来。踩着干爽的树叶走过去,拔出翠绿的小苗,嘴里似乎生出了一些口水。
每人收获了一把战果后,大家从林子里走出来,坐在树荫下休息,大元说起山下的香菇生意。他从镇巴老家出来,在汉中城里经过多种尝试,最后选择在留坝经营香菇。靠山吃山,但很多生意散在大地上,自然生长,很难聚拢起来。他成立公司,兴办基地,一头雇佣农户种植,一头指导工人加工,用他们的品牌和渠道,把香菇卖出去,把事情做大了。干啥事都不容易,每个行当都是一个江湖。听他这么讲时,我又生出一些感慨,却已忘记身在高处,而像是跟他站在市场的边上。
下山,继续向东,来到褒河边,站新旧石门的遗址前,看着时光的断层,我又回望紫柏山,想象当年这条道上的事情。在这个很多人并不了解的山沟里,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奔着南北,冲着东西,每个人都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大多数人顺着山势,随着大流,追着眼前的利益,跟着众人的节奏,或者艰辛一生,或者精明一世。只有少数清醒者,能激流勇退,跳将出来,做出人生的了另一种选择。
张良的一生,就像留凤关前的大山,有层峦叠嶂的堆积,也有峰回路转的释放,可谓进退皆有大学问,出入都可为人师。难怪,东西往来的人都愿意在此歇歇脚,抽空想想事。而我,则像一阵风,从这山前滑过,只在心头留下又一些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