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红灯笼褪成浅绛色,灯穗上还缠着零星的炮竹屑。巷口阿婆支起竹匾晒汤圆粉,糯米香混着晨雾在石板上洇开。昨夜游灯的队伍经过时,有盏鲤鱼灯被挤歪了眼睛,此刻正歪在杂货铺门后,与褪色的年画尉迟恭面面相觑。
菜市口的老茶摊换了水牌。老板撤下桂花甜酿,换上青瓷罐装的雨前茶,铜壶嘴喷出的白汽里裹着山野的清气。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学生们抱着油纸包经过,新课本的边角从布袋里支棱出来,蹭落了酱园门楣上残存的桃符朱砂。
弄堂深处的老虎灶比往日喧闹。主妇们提着铜铫子来冲开水,蓝边碗里浮着几粒酒酿元宵——是年节最后的甜腻,明日该换腌笃鲜了。穿堂风掠过晾衣竹竿,冻得梆硬的腊肉渐渐柔软,滴落的油星在青苔上晕出细小光圈。
城隍庙前的香烛摊开始拆棚架。锡箔元宝与描金红烛被收进桐木箱,取而代之的是柳条筐里嫩生生的荠菜马兰头。画糖人的老周头改卖纸鸢,竹骨上绷着半透明的桃花纸,风吹过时沙沙作响,惊醒了瓦当缝隙里打盹的麻雀。
河埠头的冰碴子变得酥脆。船娘解缆时溅起的水珠沾湿绣鞋,舱底压着的年橘开始发皱,却比正月里更甜三分。对岸染坊支起晾布架,一匹匹新染的葱白柳黄在风里招摇,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拽进了水中漂洗。
当最后一声"元宝茶来哉"的吆喝散在暮色里,青石板缝中钻出米粒大的婆婆丁。穿开裆裤的孩童用炮仗壳盛雨水,倒映出瓦蓝的天光里,有纸鸢正牵着正月往云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