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西游记》:第四十四回-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

一森看文化 2024-03-26 01:21:32

孙悟空问清原由便敲着渔鼓回到城门,两个道士迎上:“先生,哪一个与你有亲?”

“五百个都与我有亲!”

道士相视而笑:“你怎就有这么多亲人?他们与你有何亲情?”

“一百个是我左邻,一百个是我右舍,一百个是我堂亲,一百个是我表亲,还有一百个是我交契(好友)。你若肯把他们都放了,我便随你进城,若不放,我便不去了。”

“想是你有些疯病!那些和尚乃是国王御赐,若放个一两人都要给师父递病状,再补个死状才算了事。此理不通!不通!我道家现今正要用人,那朝廷不时也有长官前来勘查,有时国王也来亲点,不能放!不能放!”

“当真不放?”

“不放!”

孙悟空连问三次后便不再忍耐,从耳朵里取出铁棒,迎风幌一幌变成碗口粗细,照着道士脸上一刮,两个道士随即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沙地上僧众远远望见孙悟空打杀两个道士,纷纷跑过来叫喊:“不好啦!杀人啦!皇亲被杀啦!”

孙悟空不知所以:“谁是皇亲?”

僧众团团把孙悟空围在正中:“两位道长的师父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不给皇上跪拜),号称‘国师兄长先生’。他徒弟来此监工与你何干?你为何伤他性命?那仙长不知是你所伤,只当是我们害了他二人性命,这如何是好?你且与我们进城认罪伏法!”

孙悟空自是不怕这群和尚围困,笑道:“莫嚷!莫嚷!我不是云水全真,我是来解救你们的!”

“你杀了人,害我们日后愈加劳苦,还敢说救我们?”

“我是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特来此救你们性命!”

“你不是!不是!我们认得大圣!”

“哦?你们又不曾会过他?怎会认得?”

“我们梦中还有个老者显现,自称是太白金星,时常说起大圣样貌‘磕额(额头凸出)金睛,龇牙尖嘴,圆头毛脸,貌比雷公’。哪会是你这般模样?”

孙悟空闻言既喜且悲,喜得是有人扬名传颂,悲的是那老贼竟把自己原身样貌说与这伙儿凡夫俗子知晓。

略微沉吟片刻,孙悟空道:“诸位果然是明白人!我乃孙悟空的门人,偷闲来此处耍一圈!”正说着突然拿手往东一指:“那个可不是孙悟空来啦?”

僧众们一起转头望去,孙悟空趁机现出本相,待僧众回头,这才认定孙悟空真人,一个个跪地下拜:“爷爷!我等肉眼凡胎,不知是爷爷显化,还望爷爷进城替我们消灾雪恨,驱邪从正!”

孙悟空去沙滩把小车儿提起来摔个粉碎,又把那些砖瓦木植尽数抛到坡下,转身喝教僧众:“你们莫在此处妨碍手脚,尽快散去!老孙明日进城见见那皇帝,灭了那道士!”

“爷爷!我们不敢走远,只怕半路上遇到官差,抓到了打罚一顿还给送回来!”

“......既如此,我给你们个护身法儿。”孙悟空抓一把毫毛嚼碎,每个和尚分一小截:“各自捻在无名指甲里,攥紧拳头只管走路,若有人敢阻拦,叫一声‘齐天大圣’,我便现身相护!”

“爷爷,倘若走得远了,叫你你却听不见,该如何是好?”

“只管放心!便是万里之遥,也可保你们平安无事!”

有胆子大的僧众攥紧拳头悄悄叫了声“齐天大圣”,眼前突然一个雷公凭空而现,手执一根铁棒,煞有威严。其他和尚见了纷纷跟叫,便有百十个大圣执棒现身。僧众这才相信,纷纷跪地磕头:“爷爷!果然有用!果然有用!”

“叫一声‘寂’,快把分身收去!”

僧众纷纷叫“寂”收回分身,再一看,毫毛还在指甲缝里。

“你们且不可走远,待听闻城中贴出招僧榜,便快些进城应榜,还我毫毛。”

五百僧众连连应诺,有的往东走,有的往西去,有的留在原地。

话说唐僧在路旁等了半晌不见孙悟空回来,便叫猪八戒引马前行。将近城门,唐僧见孙悟空和十几个和尚合围而立,便勒马招呼:“悟空,你怎么打听这么许久不回?”

孙悟空引僧众拜见唐僧,又把车迟国王喜道厌僧之事说明。

唐僧闻言甚是惊诧:“啊?为何这般对待和尚?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十几个和尚连忙劝解:“老爷放心!孙大圣爷爷乃天神临凡,神通广大,定保老爷无虞!我等皆是城里敕建智渊寺里的僧人,只因智渊寺是先王御造,至今有太祖身像供在寺里,因此不曾拆毁。老爷赶早进城到敝寺安歇,待明日早朝,孙大圣自有安排。”

孙悟空:“却是如此!咱们趁早进城去。”

此时已近黄昏,唐僧便下马进城,走吊桥,进城门,街上民众见一群和尚牵马挑担穿街而过,皆是匆忙避开。

到了智渊寺前,僧众推开院门,穿过金刚殿打开正殿门,唐僧披上袈裟叩拜佛像金身,礼毕,才起身进殿。

有个年长和尚从后殿转进,见了孙悟空连忙跪地礼拜:“爷爷!你可来啦!”

孙悟空大惊:“我是哪个爷爷?为何你会会如此呼拜?”

“你自然是齐天大圣孙爷爷!我们夜夜梦里见你!尊颜与梦中无异!有太白金星时常托梦,说只得你来,我们便有了性命!爷爷!幸亏你来得早,若再迟上一两日,我们都要变鬼啦!”

“请起!请起!明日见分晓!”

僧众先安排斋饭,又把方丈打扫干净,请唐僧师徒安歇。

夜里二更时分,孙悟空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忽又听闻屋外有吹打喧嚣之声,于是穿好衣衫悄悄起身,跃上半空观望,只见正南不远处灯火荧晃,落些云头再看,原来是三清观道士在施法禳星。

远处一座巍巍殿堂前高挂一联黄绫织锦的对句:雨顺风调,愿祝天尊无量法;河清海晏,祈求万岁有馀年。对联前供桌上摆有斋筵供奉,两旁七八百名道士击鼓敲钟,演奏笙簧,殿中高台上三个老道士身披法衣,擎着玉简,宣理《消灾忏》,开讲《道德经》。

孙悟空看了暗喜:“想这三个老道便是那虎力、鹿力、羊力大仙!只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且回去叫上八戒、沙僧一起来耍耍!” 于是按落祥云回至方丈。

方丈里猪八戒和沙僧两人通脚而眠(一张床上各睡一头,脚心相对),孙悟空先叫醒沙僧:“兄弟,醒醒。”

“哥哥,你不曾睡哩?”

“且先起来,我带你出去享用一番。”

“半夜三更,口干眼涩,出去能享用什么?”

“这城里果然有一座三清观,此时观里道士们正在修醮(祭祀),有许多供奉,斗大的馒头,五六十斤一个的烧果(烧饼,或其他蒸炕面食),类目繁多,数之不尽。快起来享用去!”

猪八戒听见吃的东西自己便醒来了:“哥哥,你为何不叫我去?”

“兄弟,你也要去?且莫大呼小叫惊醒了师父,都起来跟我走。”

两人套上衣服悄悄走出方丈,跟着孙悟空踏云来到三清观上空。

猪八戒见果真有许多道士、吃食,忍不住便要跳下去,孙悟空赶紧扯住:“且住!待他们走了才好下去!”

“他这才念到兴头上,一时半会怎会散去?”

“瞧我使个法儿,他就散了!”孙悟空捻诀念咒,从巽地吸一口气朝道场吹去,凭空起一阵狂风直卷三清殿,一时间花瓶烛台全都刮倒,道场漆黑一片。

一众小道各自慌乱起来,虎力大仙高声道:“徒弟们且勿惊慌,各自散去,明日早起来多念几卷经文补数!”

道士们果然退场,孙悟空三人按落云头跳上三清殿。猪八戒刚落地抓起烧果就要吃,孙悟空举起金箍棒要打,猪八戒赶紧把手缩回:“还不曾尝着味儿,干嘛就要打人?”

“莫要小家子气!叙过理咱们坐下好好享用。”

“你也不羞!偷东西吃还要叙理?”

“你说这台上坐着的是什么菩萨?”

“三清你也不认得?还给认成菩萨......”

“何谓三清?”

“中间的是元始天尊,左边是灵宝道君,右边是太上老君。”

“咱们要变成他这般模样才能吃得安稳!”

“老倌儿!你也坐够啦!且让老猪上来坐会儿!”猪八戒闻着斋供香味早就忍耐不住,爬上高台拿长嘴把太上老君金身拱到台下,再变成太上老君模样正身端坐。

孙悟空则变作元始天尊,沙僧变作灵宝道君,二人也都把金像推倒台下。

三兄弟坐定,猪八戒抢个馒头又要吃,孙悟空喝止:“莫忙!”

“哥哥,变也变啦,还不能吃么?”

“兄弟,吃东西事儿小,不可泄露了天机!这金像都推倒在地,倘若有早起的道士过来撞钟扫地,可不走漏了消息?你找地方把他们藏起来。”

“此处地生,门都找不见,往哪里藏?”

“进来时我见右手边儿有扇小门儿,里面秽气呛(畜)人,想必是五谷轮回之所(茅坑),你把他们藏那里边儿。”

猪八戒天生夯力,跳下台扛着三尊神像过去,抬脚踹开小门儿一看,不禁暗笑:“这个弼马温果然善于弄嘴弄舌!把这茅坑也起个道号,叫什么‘五谷轮回之地’!”茅坑里臭气熏天,猪八戒先胡乱祷告:“三清三清,我说你听,远方到此,惯灭妖精。欲享供奉,无处安宁。借你座位,略略少停。你等久坐,且下茅坑。平日里你家受用无穷,做惯了清净道士,今日不妨也享受些秽物,做个臭气天尊!”(有改动)

一番祷告,猪八戒使力把神像丢进茅坑,却也溅了一身臭水。

回到殿上,孙悟空问:“可藏好了?”

“藏是藏好了,只是溅了一身臭水,有些腌臜难闻(ā za,同肮脏 ),你莫嫌恶心!”

“也罢!你且上来享用,还不知能否干净着出去哩!”

猪八戒还变成太上老君模样端坐台上,兄弟三人先吃大馒头,再吃簇盘、衬饭、拖炉、饼锭、油煠、蒸酥,也不管生熟冷热,大口放吃。

孙悟空不常吃人间烟火食(熟食),只吃了几个鲜果,与猪八戒两人陪坐,一顿风卷残云吃个磬尽。

吃是吃完啦,只是三兄弟还不走,坐在台上闲聊消食。

好巧不巧,那东廊下有小道士睡醒惊叫:“咦!我手铃忘殿上啦,若丢了怕是要遭师父责骂......”

给同席而睡的道友交代几句,小道士也顾不上穿底衫,起身罩了直裰往正殿找寻,黑灯瞎火摸了半天找到手铃,正转身要走,忽听闻台上有呼吸喘气声,小道士不及多想拔腿往外跑,却刚好踩上一个荔枝核,“扑通”一下滑倒在地,手铃也“叮当”摔个粉碎。

猪八戒看了没忍住,哈哈笑出声,小道士更惊,连滚带爬跑到后殿大叫:“师公!师公!祸事啦!”

三个老道士还未曾睡着,开门询问:“有何祸事?”

“弟子忘了手铃,去殿上寻找,竟听闻有人放声大笑,甚是骇人!”

老道士闻言叫喝:“掌灯!去看看是什么邪物!”

一声令下,两廊安睡的大小道士都起来点火掌灯往正殿查看。

*尝说真正儒者决不以二氏为异端也,噫,可与语此者谁乎!——李卓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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