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退伍军人摆摊谋生，刺死城管被判死刑，一句辩护词让法官改判
前言：
“城管来了！”这四个字看似稀松平常，实则是让小摊小贩心惊肉跳的催命符。
每次城管执法，都像是影视剧里的鬼子进村。
小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好家伙什，连顾客的钱都来不及收，就推着小推车仓皇逃窜。
来不及跑的，都被粗暴地掀了摊子，连摆摊用的车都被扣押。
因为执法手段太过暴力激进，城管一度成为了政府公职人员的耻辱，被大众骂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到现在，城管的名声都没有完全洗白。
可见早些年，城管有多不受人待见。
今天要说的案件，就发生在城管和小摊贩矛盾最激烈的时期。
2006年，北京市海淀区的城管李志强照例去执法。
执法过程中，李志强及其同事和小摊贩崔英杰发生了矛盾，崔英杰怒火上头，将李志强捅死。
这起案件震惊全国。
城管和小摊贩的矛盾冲突时常有之，但小摊贩杀死城管的事却是闻所未闻，这在中国是首例。
那么，这起案件背后的隐情是怎样的呢？
中关村科贸电子城北边的胡同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三轮车小摊子。
摊子是卖烤肠的，摆摊的是年仅23岁的崔英杰。
和周围的小摊贩相比，崔英杰显得格外年轻，他的三轮车也油光锃亮，看起来像是新买的。
事实上，这辆三轮车确实是崔英杰刚刚购入的。
因为钱不够，他还和朋友借了钱。
和崭新的三轮车一样，崔英杰在摆摊这个行业，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
他的正式工作是一名保安，卖烤肠是他的副业，目的就是为了多一份收入。
崔英杰家很穷，父亲患有高血压，母亲也有心脏病，他还有个姐姐是聋哑人。
崔英杰在家里排行老四，几个孩子都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
为了维持生计，崔英杰的父亲在农闲的时候，会找一些短工来做，母亲也拖着病体，去家附近的小煤窑帮人挖煤。
因为家中经济条件不好，崔英杰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
半大的少年，内心里还残留着几分英雄气概，梦想着能进入部队，保家卫国。
所以，当同龄人都背着行囊，如一粒沙子般进入城市中时，崔英杰却是穿上军装，成了光荣的人民子弟兵。
军队的生活很累，很枯燥，崔英杰却一点也没有怨言。
他像一枚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自己的岗位上。
因为服役期间表现优秀，崔英杰还受到过多次嘉奖。
两年后，崔英杰结束了部队生活，复员回家。
时隔两年，从小生活的老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部分村民都盖上了漂亮的小洋楼，还有一些人搬到城里去了，只有崔英杰家在原地踏步，一家子挤在破破的老房子里。
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和体弱的父母，崔英杰决定去北京投奔哥哥，找一份工作贴补家用。
然而，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
崔英杰只有初中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去做保安。
保安的工作很清闲，但工资也很低，一个月只有一千多块钱。
这一千多块钱，崔英杰要拿来还债、交房租，还要留着给父母，要不是这份工作包两餐，崔英杰连吃饭的钱都挤不出来。
不过，生活上的窘迫并未让崔英杰感到沮丧。
他从小就特别能吃苦，军队生活也磨练了他的韧性。
他相信，只要他勤快一点，有朝一日一定能脱离困境，让父母都过上好日子。
崔英杰的上班时间是凌晨2点到上午10点。
为了赚更多的钱，崔英杰决定充分利用下班这段时间。
当同事都在补觉时，崔英杰却时刻想着赚钱的法子。
思来想去后，他将目光放在了摆摊上面。
崔英杰工作的地方在北京中关村。
他注意到，中关村的海龙大厦和科贸大厦附近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子，生意十分火爆。
崔英杰看着看着，就萌生出了试一试的想法。
然而，正准备去做的崔英杰很快就发愁了。
摆摊也是要本钱的，食材调料这些不说，光是购买三轮车就是一笔很大的费用，而现在的崔英杰一穷二白，根本拿不出买车的钱。
崔英杰咬咬牙，和朋友借了一笔钱，购置了三轮车、烤炉等工具，开始摆摊卖烤肠。
每天工作结束后，崔英杰都会脱下保安制服，骑着三轮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去市场进货。
中午十二点，他又返回到中关村，在出租房里烤一些烤肠，忙到下午两三点才出摊。
崔英杰摆摊会摆到晚上十点，也就是说，他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
崔英杰的主管得知他摆摊卖烤肠后，对他十分敬佩。
毕竟，崔英杰这么年轻的人，居然能拉下面子去摆摊，这属实让人意外。
有了卖烤肠这个副业后，崔英杰的经济情况有所好转。
虽然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但他却充满了干劲。
此时的崔英杰，以为他踏上了一条康庄大道，殊不知，前方等待他的，是毁了他整个人生的悲剧。
2006年8月11日下午，海淀城管大队海淀分队开始前往中关村科贸电子商城执法。
这次的执法队伍一共有十几人，李志强担任分队副队长，执法对象主要是路边无照经营的小摊贩。
一行人行至商城北侧时，看见了崔英杰的小摊子。
崔英杰刚开张没几天，自然没有办齐相关证件。
十几个执法人员将崔英杰团团围住。
按照规定，崔英杰的车和炉子都是要被没收的，但崔英杰死活不肯。
三轮车刚买不久，他为此还背上了债务。
但如今，钱没赚到多少，连三轮车都要被收走，这对一个走投无路的穷人来说何其残忍？
崔英杰满心的惶恐与愤怒。
短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自己一千多的工资，想到了老家孱弱的父母，想到了家里那栋破房子，想到了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
重重的压力和绝望几乎把他击垮。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怎么就那么难？怎么就那么难？
为了保住生活的希望，崔英杰掏出了划火腿肠的小刀，疯了一样地四下挥舞。
“你们把车留下，其他都可以拿走。”
崔英杰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慌乱。
周围的执法人员不断安抚他的情绪：“你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崔英杰的手死死握住小刀，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面对崔英杰的威胁，城管大队却是无动于衷。
他们无视了崔英杰的哀求，开始按规定收车。
崔英杰见状心如刀割，堂堂七尺男儿，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的右手依然握着刀，无助地挥舞着，他的左手却是紧紧抓住了三轮车，嘴里还不停哀求着：“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的车，求求你们了……”
执法人员无动于衷。
在崔英杰的哀求声下，那辆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三轮车，最终还是被成功收缴，抬上了卡车。
崔英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又看着卡车上的三轮车，心痛到滴血。
他飞快地跑到执法队伍中，对着副队长李志强亮出了刀锋。
小刀狠狠扎在李志强的颈部。
鲜血喷溅，李志强倒地昏迷，现场乱成一团。
崔英杰趁乱跑进了巷子里，不见踪影。
最终，李志强因大量失血而亡。
他是北京城管执法部门成立以来，第一名因公殉职的执法人员，摊贩杀害城管，在中国也是第一例。
杀死李志强后，崔英杰逃到了天津，但没过多久，他就因内心的愧疚，投案自首。
2006年12月12日，崔英杰一案正式开庭审理。
检方指控崔英杰用暴力手段妨碍执法人员执行公务，并持刀行凶致人死亡，情节极其严重，影响尤为恶劣，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崔英杰的辩护律师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们认为故意杀人罪不成立，崔英杰杀害李志强，是在情急之下做出的无奈之举，属于激情犯罪。
而且，崔英杰在天津时，也因担心李志强，主动给朋友发短信询问李志强的伤势，这一行为不符合 “主观上的希望或放任态度。”
为了证明崔英杰不是一个天生犯罪者，辩方向法庭递交了一系列证据。
包括崔英杰老家派出所开具的无犯罪记录证明、崔英杰曾就读的中小学开出的优秀学生证明、崔英杰服役部队颁发的优秀士兵证书等等。
除了这些之外，材料中还有一封封情真意切的求情信。
这些求情信来自崔英杰老家的村民和他曾经的战友。
如果崔英杰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这些人会为他求情吗？
所以，检方指控罪名无法成立。
说完了法理，辩护律师又说起了情理。
结辩的时候，辩护律师中的夏霖律师，在法庭上说了一番感人肺腑，却又含义深刻的辩护词。
这份辩护词经典到可以全文背诵，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网上搜一搜，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为了挽救崔英杰这个失足的灵魂，夏霖律师在辩护词的最后，提出了三个振聋发聩的反问句：
城市管理制度，究竟是让公民更幸福还是更困苦？法律人的使命是让这个世界更幸福还是更惨烈？我们失去了李志强，还要失去崔英杰吗？
也许是这三个反问太过于震撼，一审结束后，法庭迟迟没有作出判决。
而此时，围观的网民、法律从业者、痛失同行的城管队伍、在城管的威慑下东躲西藏的小摊贩、崔英杰的双亲、失去爱人的李志强妻子……这些人都在等着判决。
这个案子太不好判了。
崔英杰就像是千千万万个挣扎在底层的劳动人民。
他们遵纪守法，品德良好，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一生都没有犯过事，害过人。
然而，突然有一天，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被摔碎了。
生活的绝望和重压之下，又有谁能保持淡定呢？崔英杰在走投无路之下激情犯案，结果却被判死刑，这会寒了多少人的心？
为此，一些法律从业者和刑法学者纷纷呼吁：慎用死刑，枪下留人！
但不判死刑更加说不过去。
不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说杀害国家公职人员这一条，就比普通杀人案的性质更为恶劣。
而且，如果崔英杰不死，那么李志强的家人如何甘心？李志强只是去执行公务，结果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他们找谁说理去？
还有城管这个群体。
李志强遇害后，城管内部对此十分愤愤不平。
“崔英杰必须死，他如果不死，以后城管怎么执法？”一个城管干部对记者说。
略有些冰冷的态度，却陈述着一个让人忧心的事实。
城管虽然是国家公职人员，但这也是一份工作。
上班的时候提心吊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相信谁都会有怨言。
李志强严格执法，却被崔英杰杀害，他们以后还怎么敢执法？毕竟命比工作更重要不是吗？
多方考量之下，法院的判决就来得慢了一些。
2007年4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崔英杰一案作出了判决：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听到判决结果的那一刻，崔英杰无悲无喜，但他的父母一出法院的大门，就嚎啕大哭。
崔英杰的父亲说：“我今年56岁了，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孩子还能不能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儿子杀人后，他一直想给李志强的家人道歉，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宣判当天，李志强的家人也不在现场。
这一刻，两家人的悲伤和绝望都重合了。
崔英杰入狱后，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19年将他的刑罚改为无期徒刑。
三年后，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刑期为十八年。
也就是说，到了2030年，崔英杰就可以出狱了。
这个结果有人觉得欣慰，也有人觉得愤怒不平，但不管公平与否，“海淀城管被杀案”最终还是尘埃落定了。
笔者观点：
这个让人争议不休的案件，其实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这悲剧不仅仅是个人的，还是政府的，是社会的。
客观上来说，案件双方都不存在明显过错。
李志强作为执法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是他的职责，他别无选择。
而崔英杰也被困顿的生活逼到了悬崖边，两个人都没有退路。
于是，最后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起不死不休的悲剧背后，折射出的是激烈的社会矛盾。
当城市管理制度出现漏洞，当摊贩和城管的矛盾越来越突出，除非政策干预，否则，这些冲突最终将会如火药桶一般爆炸。
到了那时，怕是只有鲜血和生命才能终结一切。
李志强是第一个被杀的城管，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崔英杰案件过去后没几年，全国各地就发生多起城管被杀、被刺伤的案件，看得人心头发凉，却又痛心不已。
同时，这一桩桩血淋淋的案件，也引起了立法者、制度设计者和政策制定者的反思。
在一项项改革的推动下，摊贩和城管之间水火不容的情况慢慢改善。
不过，要完全杜绝城管暴力执法，扭转城管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诚然，法律是公正严明的，但执法者却是活生生的人。
在履行职责的时候，为冰冷的法条赋予一些温度，相信很多情况都会迎刃而解。
希望“崔英杰式悲剧”不再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