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八岁的养女双肾衰竭，在手术室准备换肾。

一想到她小小年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我宁愿受罪的是自己。

今天的手术关乎她生死，丈夫林逸紧攒我的手，冒着冷汗。

我压抑内心的恐惧，想对他说点安慰的话。

还没开口，他就拍了拍我的手背，点燃一根烟独自走向阳台。

视线收回，我才发现他把手机落在长椅上。

屏幕忽然亮起，弹出一条消息：

“女儿怎么样了？”

微信头像是一个女人的侧脸，让我感觉很熟悉。

我顺手点开，认出那是他的女秘书苏秦。

我心头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鬼使神差翻看起他们的聊天记录：

“阿逸，茜茜是你亲女儿。”

“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你一定想办法让你老婆答应肾移植。”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口传来阵阵刺痛。

手上失力，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不可置信的真相堵得我胸口发慌，濒临窒息。

我回想过往，养女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脸上立刻浮现过度担忧的神情。

我想给孩子检查伤势，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抱起她，大腿重重撞在桌角，他好像丝毫感受不到痛，只顾冲向医院。

我一直知道养女身体不好，所以在家里备齐了各种药膏。

我是她的养母，她摔倒了，我也会心疼。

但不至于连伤情都不给我看，就被他匆匆抱去医院。

他每次小题大做抱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让我心底泛起无尽的酸涩。

医生检查无碍，他抱着她回到家，躲闪着眼神向我解释，他说他太爱养女了，担心她有生命危险。

我望着满身疲惫的他，责备的话再说不出口。

我默默咽下心酸，承受着越来越多对他的愧疚。

他一直喜欢小孩，我难以生育，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我，陪伴我八年。

我以为他那么关心养女，一定是将她视为我们亲生。

原来，养女的确是他的亲生女，是他和秘书八年前偷偷生下的私生女。

我是最可笑的局外人，他们三才是拥有血缘关系的、真正的一家人。

我把养女当做亲生，养育八年。

我和他的婚姻也不过八年。

这些年我忍痛做了无数次试管，只为满足他有个小孩的心愿。

腹部因此打了千百次针，那些刺眼的伤痕，没有一次不在嘲讽我的存在多可笑。

我的思绪被他的脚步声拉回。

走廊尽头，他扔掉烟头正往回走。

他挨着我坐下，手自然揽住我的腰。

我浑身一僵，胃里瞬间泛起一阵恶心，身体破天荒地抵触着推开了他。

他愣神片刻，视线落在地上的手机，眼底慌乱一闪而过。

他打情骂俏般问我：

“查到了什么吗？老婆大人。”

我强忍心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林茜茜，是你和苏秦的私生女吧？”

他瞳孔微微一震，嘴角动了动，想辩解些什么。

我打断他将说出口的话，克制颤抖的声线：

“你承诺过，永远都不会骗我。”

他眉眼狠狠一滞，避开我的视线，哑声说：

“对不起......”

我闭了闭眼，缓了很久才逼退眼中的泪。

我压下喉间的艰涩，平静道：

“我们离婚吧。”

“我不同意！”

他脱口而出，眼神坚决地望向我。

泪水在他眼里打转，染红了他眼眶。

我以为他要挽留我，可他却说：

“谈离婚之前，求你先救救女儿。”

“她喊了你八年的妈妈，你一定也舍不得亲眼看着她死。”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般痛，冷声道：

“要是我不同意呢？”

他救私生女的唯一一丝希望，被我一盆冷水浇灭。

他“唰”地站起身，拳头紧握，眼底透着猩红。

他高声质问我：

“你是她妈妈，难道想亲手害死我女儿吗？”

他的声音引来许多路人。

人越聚越多，将我和他层层围住。

他们相互八卦着，最终纷纷带责备的口吻数落我：

“你可是孩子的母亲，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要是你女儿死了，你晚上睡得着吗，你良心过得去吗？”

我试图解释，话还没说出口，他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跪倒在地。

他深情地看着我，恳求道：

“老婆，我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女儿吧！”

“她才八岁，没有你的肾，她一定会死。”

泪水从他眼角划落，引得路人对他满心同情。

我甩开他的手，一个趔趄被人撞倒在地。

腹部传来阵阵抽痛，远不及我半分心痛。

我怀孕了。

一直瞒着他没说，是因为要救养女，我怕他担心。

“我养了八年的女儿，是他和小三的私生女......”

我强忍痛意解释，却被无尽的谩骂声吞没。

没人听见我说的话。

也没人在意事实真相。

我视线穿过人群，和他四目相对。

他伸出手想来扶我，被我直直避开。

难以言喻的情绪积压在心口，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手术结束后，我本想给他个惊喜。

现在没必要了。

这个盼了八年的孩子，我不想要了。

2

我离开以后，约了第二天的流产手术。

医生说这个孩子，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当妈妈的机会。

我压抑着心酸，麻木地签下手术单，躺在手术台上。

耳畔传来刀尖划破皮肤的声音，浓烈的血腥味一涌而出。

我试图伸出手摸一摸我的孩子，手臂却因麻药作用，一动未动。

我感受到身体每一处神经都在刺痛，那是麻药无法麻痹的地方。

我好像听见了孩子的啼哭，他问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妈妈，我好恨你啊......

我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落，黑暗斩断我和他的最后一丝羁绊。

术后，我从病床醒来。

我的孩子，刚成型的肉团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水里。

我盼了八年的孩子，以死亡的方式降临在这个世界。

我捧着他，双手颤抖不止，温热的泪怎么都暖不了他凉透的身体。

我哽咽着，一遍遍乞求她原谅妈妈。

他已经有私生女了，你的一生，再得不到他半分偏爱。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带着他的躯体，扶着墙虚弱地离开，准备回家。

推开家门，他死气般瘫坐在沙发上，满脸憔悴。

他一抬头，视线和我对撞，眼底燃起一瞬光。

这么多年，他从未遗落地捕捉我每一次不适和难堪。

我以为他终于觉察出我的隐情，准备向我道歉。

他朝我走来，死死攥着我直奔车库。

他容不得我丝毫反抗，淡淡道：

“跟我去医院换肾，你少一个肾也不会死。”

胳膊的痛感牵连腹部的伤，我腿侧传来一股热流。

血流浸透裤子，印出一片醒目的红。

我自己盼了八年的孩子，刚刚就死在这片血红里。

我崩溃的情绪决堤，拼命挣脱他，不受控制朝他嘶吼：

“我怀孕了，救她，我和孩子都会死。”

“你宁可我们死，也要救她吗！？”

他身形一滞，手僵在半空，久久审视着我腿侧渗出的血。

他置若罔闻，看我的眼里只剩怨念：

“你不想救她，就非要编个荒唐的理由，在我面前演戏？”

“你明明就生不了。”

他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无形的刀尖，刺得我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我生不了，是为了救他被人刺中腹部，终生难孕。

好不容易怀上他的孩子，他也宁可逼死我和孩子。

无尽的痛苦压垮我对他的最后一丝希冀。

我难受得说不出话。

他神色紧绷，语气里再无半分感情：

“你不能因为女儿是我和苏秦的，就自私地逼死她。”

“否则，你就是杀人犯！”

我克制浑身颤抖，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滚！”

“你再逼我，我就报警。”

他不敢置信，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苏秦赶到我家门口。

她双眼红肿地望向他，带着绝望的哭腔喊道：

“阿逸，我们的女儿......死了。”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我呼吸一滞，窒息感涌上心头。

从襁褓婴儿到八岁的孩子，养女成长的每一天我都没有缺席。

我难以接受她的死讯。

我也无能为力。

他面如死灰，大力地掐住我脖间，将我抵在墙角。

他歇斯底里地朝我怒吼：

“茜茜死了！是被你害死的！”

“你这个杀人犯，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3

我的头和后背被他狠狠砸在墙上，钝痛感席卷全身。

他掐得我难以呼吸，害我几近干呕。

我遍体生寒，挤出一丝苦笑，哑声回怼他：

“你的野种死得好啊，长相和寿命一个都没遗传上。”

“你想替她报仇，现在就杀了我！来啊！”

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恨不得现在一刀杀了他。

我迎上他的脸，视死如归般直视着他。

他背脊一僵，松开掐我的手，死死盯着我说道：

“蛇蝎心肠的贱人，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着，替我女儿去赎罪。”

刺骨的寒风钻进我空瘪的腹部，我自嘲地苦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背叛了我和孩子，宁愿我们死都要保住私生女的命。

他欠我和孩子的罪，这辈子都赎不完！

他逼我签下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书，让管家把我的私人物品统统扔出别墅。

他心疼地搂着苏秦，像一对新婚的夫妻，自然地住进了我的婚房。

寒风四起，恨意的波涛在我心底来回翻涌。

我默默拭去泪水，拖着行李箱毅然离开。

我打开手机，这才看见我们在医院争吵的画面已经在网络上疯传，掀起一片舆论风波。

网友纷纷夸赞他是个称职的父亲，而我被无数人谩骂成丧尽天良的冷血母亲。

他们诅咒我再生不出属于自己的孩子，早晚横死街头。

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的确再怀不上孩子，我的唯一一个孩子已经死了。

此刻的我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和横死街头又有何区别？

我没走多远，他就开车追上我。

他停在路边，把我强拽上车，面无表情道：

“你还没替我女儿去赎罪，我绝不允许你轻易离开。”

我不知道他想干嘛，不断反抗着他，试图逃跑。

他立马锁死车门，一脚油门踩到底，发狠地飙车，毫不在意几近撞伤的我。

他载我去了火葬场。

一进门，我就看见苏秦手捧精致的骨灰盒，下颚挂满泪珠。

他逼我向她下跪，按着我脖颈强迫我一遍遍磕头。

我磕头磕到血水顺着脸颊划落。

我苦苦坚守的最后一丝自尊，也被他无情碾碎。

我挣扎着想逃，却毫无反抗之力。

他红着眼眶，冷声质问我：

“你只不过流点血，有我心痛吗，有茜茜死的万分之一痛吗？！”

我苦笑着嘲讽他：

“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是你活该。”

前半句话，被轰鸣的雷声掩盖。

大雨倾泻而下。

他怔怔望着我，像是下了很久的决心，拖着我将我一把扔进雨中。

他紧紧抱住苏秦，站在伞下厉声命令我：

“我要你从这里一路跪到寺庙，替我女儿赎罪。”

我心如死灰，偏不如他所愿。

见我一动未动，苏秦一脚利落地踹中我腹部。

我捂着小腹试图缓解痛意，透过大雨去看他。

他站在一旁，满眼都是冷漠。

他默许了她对我的施暴，他真的做到了要我生不如死。

我脸颊的泪被冰凉的雨水冲刷走。

我爱了八年的男人，为了私生女和情人，变得比陌生人还陌生。

要是我们的孩子还活着，要是我们的孩子被苏秦踹到流产，他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我不愿再想。

他不再值得我深想。

我只想好好活着，替我的孩子报仇。

我强撑起千疮百孔的身体，浑身湿透，一步一叩首。

从天亮跪至天黑，我耗尽力气终于抵达寺庙。

他逼我跪在佛前，为他死去的孩子祈福，祈祷她生生世世都健康快乐。

多讽刺啊，又不是我害得养女不健康，不快乐。

他与苏秦十指相扣，嘲讽般望着我：

“从此刻起，她才是我此生挚爱。”

“我要给她一个全世界女人都羡慕的婚礼，而你，只配下地狱。”

该下地狱的人，分明是他！

他牵着她坐上豪车疾驰而去，车轮滚过，溅得我满身泥泞。

漆黑的雨夜，我浑身凉透，早已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今晚是大年夜，我的孩子尸骨未寒，他却一心想着娶她。

我无声地哭着，直到反胃，干呕着吐了一地酸水。

冲破绝望的泥土生长发芽的，只剩下一颗复仇的心。

我死去的孩子，这份特殊的礼物，就当是我送给他们八年地下情的祝福吧。

4

这场大雨让我高烧三天三夜。

痊愈当天，病房电视里正在直播他和她的盛大婚礼。

网友纷纷发弹幕祝福他们修得正果，百年好合。

而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忍着心口的痛，抱着一份大礼赶往他们婚礼现场。

在浪漫的婚礼进行曲中，他满眼爱意地望着苏秦，半跪着为她戴婚戒。

我强忍心酸，冲破人群闯上台，打断了他们的仪式。

他回头看见我，满脸都带着对我的探究。

我把礼盒递给他，惨笑道：

“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

迟疑片刻，他将信将疑打开礼盒。

他脸色一白，双手失力，我精心准备的礼物掉了出来。

那是我死去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

他眼神错愕，表情冷漠地斥责我：

“随便弄个死婴搅乱我婚礼，你给我滚出去！”

我压抑内心极致的痛，把亲子鉴定砸在他脸上。

他一眼扫过，眼眶立马红了。

他嘴唇微张，想对我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