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今日最重磅的新闻一定是琼瑶去世。
外界对此震惊大于悲痛,回过味来又是敬佩多于震惊,因为人这一辈子最难的就是知行合一、逻辑自洽。
而琼瑶向来我行我素,在死亡这件“人生最后大事”上也要自己做主,拒绝被动消耗生命,宁可在尽力燃烧过之后“不拖累所爱也超越病魔”地去向星河。
看到消息的当下和朋友聊,都觉得琼瑶或许是从几年前平鑫涛离世就开始准备今日的告别。因为她追求“翩然”的前提是自己目睹过人老了“衰弱、退化、生病、出入医院、治疗、不治”甚至需要卧床插管维生的惨状后,拒绝那样的死亡。
而2019年去世的平鑫涛有起码三年时间是卧床人事不省的,用医生的话说是“他能握手比不能握手好,能发出声音比不能发出声音好。”
他得是血管性失智症,2014年送医院时已经有看不懂全篇文字、写字越来越丑的迹象,2016年再患脑中风被送进ICU,必须靠鼻胃管获得营养来维持生命体征。
七年前平鑫涛和前妻林婉珍所生的三个子女为此事和琼瑶狠狠打过一次口水仗:
平家姐妹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希望用鼻胃管来延长父亲生命,或许会有奇迹出现那一天👇
但琼瑶却说她和平鑫涛早有共识,不能强留躯壳让自己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她之前写给自己儿子陈子维和儿媳何琇琼的信里,也是这样交代的。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当下,得到的舆论反馈未必和七年前相同,然而受此影响最深的始终是琼瑶本人。或许是爱人一天天在眼前消瘦孱弱直至风化成无形的痛太过深刻,平鑫涛走后她便有意识地为自己做人生收尾:
恢复全集开新坑、移木搬家参加纪念会,甚至在社交平台上分享闲笔近照和视频……都是为了让人看见她“活得很好”。
当时间来到86岁,最后的作品已经完成,身体机能也退化到连再刷社交平台和网友都已经是种“甜蜜负担”时,她又找到和平鑫涛的点点滴滴,注释成《忆亡夫》的文字和视频做今生告别。
然后再写下遗书、做好临别视频,和家人吃晚饭,又交代儿媳4号中午“回来看看”,确保走后有人可以及时处理后事。
这周密打算和超强执行力,确实现今少有。“活过便不枉此生”的发言则像一枚短剑,深深扎在早已麻木的你我心头,逼看客们爬到高处去公正评述琼瑶此人这一生功过。
她未必是人人都认可的好作家,却是两岸三地回望过去这些年都绕不开的重要文化坐标——
无论是开创敢于为了爱情不顾礼教和家庭束缚的叙事潮流,亦或者是推动台陆合拍剧集新风尚,又或者自我更新写出了义薄云天的江湖女儿小燕子……事关琼瑶的歌颂与嘲讽都是时代变迁的折射。
琼瑶的原名陈喆,其实是她父母爱情的见证。
她的妈妈袁行恕(左一)出身书香门第,叔父袁励衡是我国首任交通银行行长,堂姐袁晓园是中国第一位女外交官。
袁行恕在北平两吉女中求学时,认识在那里教历史的陈致平,开启了一段轰轰烈烈的师生恋,“喆”字就是呼应这一段过往。
琼瑶在自传里写,父母情到浓时告知父母要接亲,一开始袁家摸不清独自在北平发展的陈致平是什么底细,还有过一番迟疑,是远在湖南的祖父写信到袁家代子求婚,文笔惊艳了袁励衡,才促成了这桩亲事。
七七事变爆发后,陈致平和袁行恕搬到成都,在这里生下了琼瑶和她的双胞胎弟弟陈玨。
但出生时医生劝慰姐姐可以被放弃的时代氛围、双生儿的相貌差异、脸上胎记和后天逃荒留下的疤痕……都让小时候的琼瑶莫名自卑,害怕长大会嫁不出去。可见“嫁人”在她心中执念有多深。
她的成长也确实伴随着颠沛流离,从出生到长大辗转四川、湖南、广西、贵州、重庆、上海,再回湖南去广州到台湾,什么苦都吃过了。用琼瑶自己的话来说,她的国家民族观念不是课堂教的,是在枪口下长出来的。
好不容易到了台湾能安顿下来,却又进入敏感青春期。
父母都是老师,琼瑶进了北一女却成了偏科的差生,数理化不是零分就是二十分,只有国文是最好。偏偏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却可以八十甚至一百分,这又加重了她心里那份自卑。
这种自卑到了什么程度呢?琼瑶上高中拿着数学只考了二十分的通知书回家,刚好遇上小妹只考了九十八哇哇大哭,父母指责她不如妹妹省心懂事,她就想要寻死,喝了一整瓶安眠药……
之后虽然和母亲有短暂交心,但袁行恕刚强自立的性格和琼瑶截然相反,她每天跟女儿说“你不可能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就是全家的失败”非但不能激励琼瑶奋发向上,反而把人逼到了晚晚做噩梦的境地。
就在这时候,唯一能对琼瑶表示出关爱甚至偏爱的国文老师就成了她的倚靠对象。这位老师大她25岁,双方都有过纠结和痛苦,后来约定等琼瑶考上大学读到毕业就在一起的约定。
所以琼瑶高考落榜后,家人不做指责、温和鼓励再战的话语完全不奏效,她又为了因为失约恋人闹了一次自杀……也是这次自杀,将当时还是禁忌的师生恋情推上了水面。
其实琼瑶的感情经历和母亲袁行恕颇有相似之处,都是师生恋、都喜欢有文采可仰慕的男人。但细究起来却大不相同:
陈致平只比袁行恕大八岁,年龄相差不大,而且袁行恕是非常有主见也非常要强的性格,成婚后也要继续学业,还因为怀孕被迫休学这事和陈致平多有争吵。站在她的角度,是完全不能理解女儿爱上一个年龄可以当爹的鳏夫,高考落榜、动不动自杀还想要放弃学业跟对方结婚这事的。
所以她觉得琼瑶所有不乖都是因为老师把她带坏了,于是去警局上告他“诱拐未成年少女”,逼得这名老师离职后远走嘉义。
这之后母女关系有过短暂好转,但只要涉及到读书、高考就又陷入死局,琼瑶打心眼里排斥这种安排。认识同样出身大陆、从台大毕业且热爱写作的庆筠(马森庆)后,她又把对方的求婚当成摆脱困境的方式,为此再和袁行恕起了争执。
袁行恕是世家出身,在辗转逃难的过程里吃尽了苦头,所以非常不认可庆筠的穷苦。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女儿总想要结婚来逃避读书、逃避现实,这一点倒和现代观念不谋而合了。
琼瑶和庆筠结婚后就搬到了高雄,过得非常困苦,经常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做饭或者写作。《窗外》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写出来的。
《窗外》是长篇小说,很多杂志社都以“篇幅所限”为由不愿接纳,而此前琼瑶长期投稿中篇小说的《皇冠》给了她希望。编辑平鑫涛非常欣赏琼瑶的文笔,认为她本人“必在书中”,写得真实而令人感动,决定一次性刊出全文,之后又发布了单行本。
当时台湾流行的通俗小说是什么样呢?所谓军中文学,要么就是书写集体、探讨大命题,而金庸、梁羽生虽然当时已经有作品问世,但在台湾也是要扣上大帽子狠狠压制的,百姓并没有真的可以读来消遣的东西。
琼瑶写《窗外》,又是世俗若不容的师生恋,又给充满浪漫幻想的少男少女谈资,很快就成了市面上的畅销作品。单行本已经上市就脱销再印,她在短时间内红遍全台湾。
然而《窗外》带来的不仅是成功,还有家宅不宁。
父亲觉得她写的东西只是出卖自己的风流自传,而母亲袁行恕则写信斥责琼瑶是在写书辱骂父母。
原本庆筠是坚定站在琼瑶这边的,但妻子的成功和外界风言风语还是动摇了他男人的自尊。于是庆筠动辄彻夜不归家,甘愿在外赌博来逃避现实,后来还杜撰出许多情节来写文痛骂琼瑶……这段婚姻也就这样走到尽头。
之后琼瑶带着儿子独自生活,也因为业务上的往来和平鑫涛越走越近。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琼瑶25岁时,和庆筠的婚姻还在持续。
平鑫涛让琼瑶去做电视访问,并亲自到火车站迎接,很快就在人群中认出她来。
她因为结婚和写《窗外》跟家里闹翻,没钱住酒店又不敢开口,回父母家却迟迟不敢按门铃……这种踌躇迟疑落在平鑫涛眼中,竟是无限怜爱。
如果是合适的时机相遇,平鑫涛这份“懂得”会为琼瑶的敏感多情托底,好用手中人脉和商业思维铺就琼瑶小说坦途,成就一段羡煞旁人的佳话。
但问题是他已有家室,太太林婉珍是平鑫涛创办皇冠出版社之前在肥料厂当会计时的同事,婚后生下三个子女。在旁人眼中,这是再幸福不过的一家。
琼瑶、平鑫涛和林婉珍的关系在两个女人不同的描述下,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
在林婉珍的眼里,琼瑶是个没有边界感的女人,平鑫涛下午两点下班后就会去琼瑶租的房子里,出国会给琼瑶买衣服。而琼瑶不但不懂拒绝,还会穿着新衣服来平家问平鑫涛这好不好看……连佣人都觉得她实在太奇怪了。
而且她明知不可为,却还要给平鑫涛写情书,“我一旦动了真感情,就会把生命撞进感情里。夜深了,现在你已经躺在你的妻儿臂弯里,何奈、何奈!”分明就是在撩拨而不是拒绝。
但在琼瑶的笔下,明明是平鑫涛出手在先。
是平鑫涛让她专心写作,又帮找保姆又安排琼瑶买房的,也是他先说出“你绝种了我怎么办”这种暗示意义明显的话的。意识到对对方感情已经超出合作伙伴后,琼瑶特意把当时回到台北的父母接来和自己同住,为的就是可以被无形地约束回到正轨,不再深入错位的感情。
没想到一次车祸让两人的感情如脱缰野马,再也难于控制了。
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林婉珍和琼瑶都非常痛苦。
前者身边的旧相识都看不惯平鑫涛的越轨,支持她找另外两个人说个明白;而琼瑶也困在平鑫涛已有家庭随时可能离开的阴影里,明确要求他离开,不要再耽误自己的青春和前途。
但平鑫涛不肯和琼瑶分手,还要她顶着小三骂名再等两年,理由是“三个孩子还太小。”他甚至在乌来的环山公路上明确表示,如果琼瑶分手他就撞车跳崖……
事后琼瑶跟林婉珍聊过这次,说自己弟弟当时也在那辆车上,林婉珍因此觉得平鑫涛自杀说不可信,“想死怎么会带别人?”
但想到平鑫涛回来还若无其事让林婉珍带着琼瑶看医生,他为了所谓真爱不管别人看法其实也不止一两次了。平鑫涛才是为了爱要全世界开路的咆哮king。
这之后琼瑶又因为接到辱骂电话想要放弃和平鑫涛的感情,为此平鑫涛才说要去做出身为男人早该有的决断,去找林婉珍谈离婚,一谈就是八年……
谈到琼瑶自己都精疲力竭,打算接受另一位追求者的求婚,从此离开台湾,平鑫涛这才八百倍速加急,逼迫林婉珍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但他拿到协议书却不急着去登记,恢复单身身份,因为平鑫涛始终没想好怎么跟孩子交代……这一拖又是三年,要和琼瑶领证了才正式结束和林婉珍的婚姻关系。
和平鑫涛的婚外恋缘起是琼瑶这辈子最大的黑历史,但也确实是他推着琼瑶走到了事业的新高点。
平鑫涛也是从大陆去到台湾的,小时候虽然家贫却也赶上了上海十里风流的好时候,很是受过音乐、文学和电影的熏陶。
到对岸后为了生活去肥料厂上班,想多赚点钱所以尝试翻译外国小说,从中看到出版社前景,才和几个朋友合伙做起了皇冠出版社。
皇冠前期运营艰难,平鑫涛白天上班晚上编辑,半夜还要去电台做西洋音乐节目的DJ。后来杂志蒸蒸日上,他又把肥料厂的工作辞了,一边继续运营杂志社一边出任台湾第一大报《联合报》的副刊主编。
正是因为这份复杂履历,平鑫涛非常懂市场需求,《窗外》开篇本来是女学生群像,他看完初稿后提出了要让女主江雁容先“跳出来”被看到的想法,可以快速抓住读者。
琼瑶的作品他也会在手头两个平台都试试。《窗外》出于篇幅考虑在《皇冠》一次性刊出的同时,琼瑶的中篇小说《追寻》也被平鑫涛放到了《联合报》副刊连载七天。
当时台湾管得很严,长篇小说要在报纸上刊发需要提前报备,而《窗外》畅销盛况之前的琼瑶肯定够不上《联合报》副刊的标准。平鑫涛拿到《烟雨濛濛》的稿子后想发《联合报》副刊而不是《皇冠》,于是利用主编身份假装这是部中篇,连预告都不发就直接在副刊上连载,用作品影响力倒逼报社主动接纳琼瑶。
在琼瑶逐渐打出名气的时候,平鑫涛又要求她同时在《皇冠》和《联合报》副刊上连载不同的新长篇。
△十五天写《几度夕阳红》,十五天写《菟丝花》这样对于读者而言,《窗外》之后的琼瑶不断有新作品面市,并非昙花一朵,手上两份刊物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他还可以代理后续开发事宜。
要知道上世纪60年代的台湾娱乐活动少得可怜,电视机还太奢侈,大部分民众家里就只有收音机,广播是大部分人的精神依赖,而读书已经是最没成本的事。但前面也提到了小说题材受限没得选,电影都以宣传内容为优先,琼瑶不care大时代只专心小情小爱的写法就很适合被改编引用。
《追寻》问世后不久,中国广播公司的崔小萍就将之改编成了广播剧,用声音的姓氏让更多老百姓认识到了琼瑶。
崔小萍这个人很神奇,在去台湾之前醉心于戏剧表演,后来参演《悬崖》还拿过亚洲电影展最佳女配角。
她也不只是演,众人皆知《窗外》爆火之后就卖出去了电影改编版权,袁行恕还因为家丑要被搬上大荧幕而闹过绝食👇
却不知1964年那版的导演就是崔小萍,女主是曾和李敖交往过的吴海蒂。
算下来崔小萍用广播和电影两种媒介扩大了琼瑶作品的影响力,之后中影又通过平鑫涛购买了《六个梦》的版权。费用倒是不高,但平鑫涛用“不看你书的人,他们看电影”为由,说服琼瑶接受了翻拍。
彼时恰好赶上李翰祥受邀来台排片,被动摇后决定脱离邵氏的国联时期,琼瑶小说改电影也是有幸遇上了各位大导。但反过来说,琼瑶作品的时代性也在这些电影中得到验证。
虽然我们常吐槽琼瑶写东西永远是在歌颂爱,甚至长期会出现不懂女儿的母亲、更受偏爱的姐妹这类角色,来强调爱是女主有勇气对抗的世界关键。但她这一生波澜壮阔,经历非常人所能有,截取眼前人事物放到作品中也非常够看了。
所以她早期小说会带有浓厚的乡愁,比如《烟雨濛濛》设定陆振华是随军来台的军阀,《几度夕阳红》写的是重庆艺专相识相恋的爱人失落于大背景下,各自组建家庭后来到台湾与故交重逢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六个梦》里不是讲童养媳孤独终老就是写抗战时期少女和军官的隐匿爱情……
△李行拍《追寻》,把婉君的童养媳身份“修饰”成表妹琼瑶对此非常不高兴也正因如此,中影、国联这些大公司把琼瑶小说拍成电影,只需强调当中“化小爱为大爱”的部分就不容易卡关,甚至够得上“健康写实”标准。
△李行拍《哑女情深》而在见证大荧幕的号召力和有别于文字的展现方式之后,琼瑶和平鑫涛成立了火鸟电影公司,她本人亲任编剧+监制。70年代“三厅(场景多在客厅、餐厅、咖啡厅)电影”风行后,她又和平鑫涛、盛竹如等人合资开办了巨星电影公司,把“琼瑶电影”做成一个固定品类:
导演就找《我是一片云》片场挖到的副导演刘立立,她最懂琼瑶要的朦胧美。音乐用刘家昌、左宏元、翁清溪他们,歌交给凤飞飞来唱,主演则是“二秦二林”排列组合,并且永远在最热档期上映。
这时候的琼瑶作品无论小说还是电影又都洋溢着都会风情,不再像早期作品那般遥望家乡沉重过往,而是把重点放在年轻一代和父母长辈激烈的感情冲突上。
比如《我是一片云》里段宛露不自觉被孟樵吸引,却因为身世被对方家长斥责辱骂而不得不选择青梅竹马,又比如《月朦胧鸟朦胧》里安排那个担心女主成为后妈而处处针对的小女孩楚楚……
当然对她影响最大的可能还是感情进展,琼瑶写作时总会不自觉代入自己对当下的思考和情绪,激烈还是和缓都能从文字里看到,但这个特质也让她精准把握了时代潮流。
所以哪怕后来台湾电影又有了新的出路,不再迷恋琼瑶这股以爱为名的飓风,她还可以在8、90年代借由更新的媒介重振旗鼓,打开更大的市场。
1983年,琼瑶解散了巨星影业,因为当时拍得多了观众也看乏了,对电影的要求不再是她笔下那些永远保鲜的爱情可以满足的。但平鑫涛非要拍电视剧,组建了怡人传播公司进军电视界,还和琼瑶撂狠话说绝对不要她帮忙。
结果只拍了一集就软硬皆施,自己开口不说还让琼瑶闺蜜刘立立去求,琼瑶心软了临危受命,但是一边写一边哭。
怡人传播推出的第一部剧集《几度夕阳红》其实沿用了巨星时期的旧班底,导演还是闺蜜刘立立,男主也照旧启用了秦汉。没想到电影已经拍不出新意了,放到小荧屏上竟然还能掀起新的收视狂潮。
而且也确实可以把怡人打造成另一个“家族企业”。
因为琼瑶和庆筠的儿子陈中维在辅仁大学学的就是大众传播,读书时就相识相恋的女友何琇琼毕业后又在华视做综艺助理。陈中维服完兵役后就去怡人上班,做电视剧的执行制作,何琇琼在外积累了一些经验后也进入怡人。
这些年我们看琼瑶新闻,会发现何琇琼俨然成了她的发言人,经由她传达的才是最正确、最不走样的琼瑶意志。
更大的震撼来自大陆。
也是踏上了时代的东风,1982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在《海峡》杂志上连载了琼瑶小说《我是一片云》。
就和《军港之夜》和邓丽君靡靡之音遭到批评却又影响广泛一样,当时的读者突然看到还有人能在作品中公开赞颂爱情之美、鼓励大家推翻旧思想去大胆追寻心中所想,受到的冲击非同一般。
此后琼瑶作品虽然没有走正式引进渠道,却也成了大陆年轻人竞相追逐的流行。还记得那部反映时代变化的《一年又一年》,何琳演的陈小欧就特别爱追流行,跟妈妈说班上的女生都在看琼瑶小说,自己手里这本叫《月朦胧鸟朦胧》。
现实中上海有位女导演叫史蜀君,在看完辗转从境外流入大陆的台版《月朦胧鸟朦胧》,决定将之改编成电视剧。1986年播出后,也是红遍大江南北。
这充分说明了大陆人民对琼瑶作品的喜爱程度,连1988年终于有机会回来探亲的琼瑶本人也非常吃惊,“觉得为什么到处都是我的书却没有我的电视剧?”
刚好这次回乡之旅出现了一个对中国电视史影响深远的人,欧阳常林。
当时身为湖南电视台记者的他特意赶到湖北想要采访琼瑶,被拒绝后也不气不恼,还一路撵上了游轮打算说服琼瑶谅解配合,后来又从湖南赶到昆明想补上内容画面……甚至还特意为琼瑶拍下她老家的情况,托人辗转把录像带送到琼瑶眼前,补全了她的乡愁。
这份努力和执着,让琼瑶非常动容,于是回去后就准备了《几度夕阳红》母带,隔年亲自飞了趟长沙交给欧阳常林。而欧阳常林,或者说他背后的湖南台也没有辜负琼瑶,很快就安排了播出。
89年琼瑶回湖南祭祖,其实也在考察条件,因为她接下来要拍的《六个梦》是清末民初背景,琼瑶打算到湖南北京等地实景拍摄,给电视剧增添一点看头。
△恭王府也是琼瑶剧里的“老演员”了虽然当时开放了合作,但真的要实现其实不容易。
如果电视剧要在台湾播,大陆演员就只能做临演,不能挑大梁,所以《六个梦》拍摄时连门房、丫头、女佣这种小角色都要在台湾定人带到湖南去拍,为此增加了不少不必要的开支。
而她选择的橘子洲头、岳麓书院、长沙轮渡码头、第一师范等取景地又都是公共场所,要拍摄之前必须先申请,等批文下来再执行,往来行人或者游客又很难疏散。
琼瑶自己都写,“我全程跟着剧组,吃一样的伙食,住一样的旅馆,深夜不睡,看导演拍出的毛片,并随时安抚演员或工作人员想家的心情……只要有一个演员撑不下去,整部戏都要作废。”压力大到不行。
好不容易拍完要拿回华视播出,台湾那边又因为小婉君金铭是大陆演员,要求把她戏份剪短,否则整集都要被禁。但金铭的戏就20分钟,对剧情走向非常重要,琼瑶硬是坚持宁可封禁也一刀不剪,靠着多年金字招牌扛下来了。
《六个梦》的拍摄因为琼瑶坚持大陆取景,超支了800万新台币,但也争取到了台湾新闻局对电视剧中大陆演员比例限制的放松。
之后琼瑶又在《青青河边草》启用了岳跃利、王之夏、何晴、何音以及金铭,遭到了有关部门禁止怡人公司四名主要负责人未来一年申请赴内地拍摄。
△何音、何晴现在想来,被猛烈抨击“三观不正”的那些剧集大多诞生于这个时期。但文本是旧作,琼瑶此时的勇气体现在她坚持用合拍剧的尝试来撞击那扇已有松动迹象的铁门,为后来者们开了一点缝。
在《还珠格格》和《情深深雨濛濛》大获成功之后,琼瑶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金庸剧翻拍成风的影响,想要拿出旧作涂涂改改,企图抓住时代脉搏搭上更年轻一代的顺风车。
但人的思维活跃度一定是曲线式的,经过盛年之后就只有无限向下的趋势。从《又见一帘幽梦》开始,她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被TVB重塑了三观又从日剧韩剧甚至美剧中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80、90后们不再接受琼瑶那缠绵的排比句,也本能拒绝爱比天高、不论伦理的老旧叙事。
毕竟21世纪之后哪来什么封建礼制需要被撞破?有的只是快节奏里心领神会的点头,和三天不联系默认分手的快速脱身。没有谁有耐心咀嚼琼瑶的控诉了。
这两天看到不少悼念琼瑶的文字,有人说她一生为爱而诗,却又在最不相信爱的年代翩然离世。深以为然,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到临终送别时总会有公正评说。
人这一世归根结底是要对得起自己。
她做到了可以在临别时分侃侃而谈自己如何不算虚度此生,坚持用自己的意志左右最后的人生大事,可以,这很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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