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颗蛋。
一颗已经出生百年，却依旧破不了壳的凤凰蛋。
爹爹是凤凰一族的祭祀。
娘亲是凤凰一族的女帝君。
于是我甫一出生，就是全族最尊贵的崽。
2
「等我们崽崽破壳，一定会是最漂亮的凤凰。」
隔着薄薄的蛋壳，我时常能听到爹娘对我的温言软语。
全天下，定没有比他们更爱我的人。
「崽崽啊，龙族今日又派人来催了，但我们崽崽不急啊，等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破壳。」
爹爹的声音透过蛋壳，一字一句落入我耳中。
我望着蛋壳，用尚且柔软的喙，轻轻啄了下阻挡了我事先的蛋壳。
下一刻，爹爹欣喜地喊出声。
「娘子，你快来看啊，咱们崽崽动啦！」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感受到了娘亲的气息。
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又轻轻啄了下蛋壳。
「笃笃。」
这次，我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力气。
不出所料，爹娘齐齐发出了激动的欢呼。
耗光力气的我躺下去，虽然看不到他们的模样。
但我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他们的轮廓。
3
「殿下还没能破壳吗？」
这日，我刚从梦中醒来，就听到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我扭动着身体爬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竟能透过蛋壳，看见几道轮廓模糊的身影。
「阿妤性子慢，大长老急什么？」
娘亲的声音，没了同我说话时的温柔亲昵。
听起来威严而高贵。
我知道这个大长老，当初我刚能听到外界声音时。
就听到他不止一次催促爹爹娘亲，想让他们尽快将我孵化。
虽然，爹爹娘亲每次都会拒绝。
但他实在执着，三天两头都要催上门来。
若非我还在蛋中动弹不得。
高低也得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4
「龙族今日派人送了信来，说他们的太子不日便要来探望小殿下，还说希望届时可以看到已经破壳的小殿下，不然恐怕会有所耽误。」
大长老啰啰嗦嗦地说着，听得我只打瞌睡。
这壳，是我想破就能破的呢？
三界皆知。
凤凰一族破壳，最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就他不知道，一张嘴整天叭叭的。
我翻了个白眼。
扭身面朝蛋壳的另一面继续躺着。
「他龙族太子想看，我们阿妤就得给他看吗？」
爹爹不悦开口。
我想象着他两条眉毛皱到一起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当初主动提出要结亲的可是他龙族，如今倒摆起谱了，劳烦大长老给龙族回信，若他们再催，这亲我们不结也罢！」
爹爹素来是个暴脾气，自是忍不了龙族的颐指气使。
娘亲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与爹爹定然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听到大长老讪笑两声。
随后，便是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不知道第几次，在爹娘这儿碰了一鼻子灰的大长老，只能识趣离开。
5
大长老走后。
爹娘并未因此消了火气。
娘亲也不装了，直接一掌拍碎石桌，怒气冲冲道。
「他们龙族未免欺人太甚，听他们的意思，倒像是我们上赶着要与他们结亲，若非——」
「好了娘子。」
我还竖着耳朵想听娘亲接下来的话，爹爹忽然开口打断。
「不用再说这些晦气东西，免得脏了咱们崽崽的耳朵。」
我心中有些纳闷。
既然爹娘都这样看不上龙族。
那当初，又为何会同意我和龙族太子的亲事？
「哈~」
本想继续听他们聊天，奈何如今的我一天12个时辰，有大半的时间都会陷入沉睡。
没能扛住倦意，我听着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的声音，渐渐睡去了。
6
这日，爹娘不知因何外出。
徒留我只身一蛋留在家看门。
原以为。
今天会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过去。
谁知，我刚一睁眼，就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不是爹娘。
也不是常来的大长老。
是谁呢？
我正疑惑，对方已经信步来到我面前，我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个女子。
「凤凰一族最尊贵的小殿下？」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但语气却不怎么让人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她好像不太看得起我。
7
女子手指抚过我的蛋壳，传递过来的气息，让我更加不舒服了。
「一百年了，连破壳都做不到，居然还想嫁给龙族太子，真是异想天开。」
搞笑。
说得好像我很想嫁似的。
「只因你是君上与祭祀的女儿，便能轻而易举得到旁人苦求不得的东西。」
「而我，虽为凤凰一族的圣女，却仍旧无法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凭什么？」
哦。
原来她也想嫁啊。
她不停发泄着心中不满。
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可分明，是龙族主动向爹娘提出，要与我结亲。
她既舍不得那龙族太子。
怎么不去找龙族的麻烦？
反而趁着无人，来为难我这一颗小小的，柔弱不能自理的蛋？
难不成她这圣女，也只会挑软柿子呢？
8
「小殿下，你说如果你死在蛋壳中，是不是就能换我来嫁给龙族太子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低，其中的狠厉与阴鸷让我不寒而栗。
万万没想到。
我有生之年居然会因为个，我连高矮胖瘦都不知道的男人。
就招惹来杀身之祸？
她没事吧？
突然！
一股满含杀意的凌厉气息，穿过蛋壳，直直朝我压了下来。
我心中陡然一惊。
想要躲避时才想起，身处蛋中的我，根本避无可避。
既如此，那不如放手一搏！
我心一横，牙一咬。
拼尽全力控制着蛋从小窝里高高跃起。
朝着对方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9
「砰！」
一声闷响。
正在施咒的圣女，尖叫着跌坐在了地上。
我摇摇晃晃浮在半空，居高临下看向那一团模糊的身影。
真以为我是颗蛋就好欺负了吗？
可笑！
耗光了全身力气，我面前支撑着，让自己重新落回小窝。
虽然困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
我仍旧强撑着，不敢掉以轻心。
「你！」
圣女很快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单从她语气中，我都能想象到她眼下怒火中烧的狰狞模样。
「一个连壳都破不了的废物，居然也敢对我动手！你以为你是谁！」
这题我会。
我是凤凰一族，除我爹娘之外，最尊贵的小凤凰！
如果能和她对话，我非得辩她一个哑口无言。
可惜了。
10
可能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她对我开始心生忌惮。
此时的她，虽然还在口吐芬芳。
却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了，只能咬牙切齿威胁我。
「谣妤，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能做龙族太子妃的凤凰，只能是身为圣女的我，我要让你永远都破不了壳！」
行行行。
知道你痴恋龙族太子了。
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拿圣女的身份说事儿？
好像显得自己有多高贵似的。
凤凰一族从诞生至今，前前后后成为圣女的凤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也不晓得她在傲慢什么。
撂下狠话。
圣女怒气冲冲转身离开。
我总算又迎来了，宁静安逸的独处时光。
不管了，先补个觉。
11
饱饱睡了一觉。
我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可以往傍晚时必定会回来的爹娘。
今日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虽然不愿多想，可如此一反常态的情况，还是让我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只是身在蛋中的我，别说出门去找他们，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丁点。
爹爹，娘亲。
你们到底去哪了……
过了不知多久，熟悉的困意又不断向我涌来。
我坚持着，只能啄掉自己的绒毛，利用疼痛保持清醒。
渐渐地，我的两只翅膀变得鲜血淋漓。
但漆黑的屋子里，却始终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地动山摇中，一阵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快速逼近。
12
「小殿下呢！快把小殿下带出来！」
是大长老的声音？
未等我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经过了多少只手。
我落入了一个略带凉意的怀抱。
「大长老，您先带小殿下离开，我们负责断后！」
「凤凰一族遭遇重创，君上与祭祀皆已陨落，但只要小殿下还在，我们凤凰一族便还有重振旗鼓的一日！」
「大长老快带小殿下走！魔族攻上来了！」
无数道声音，在我耳边响作一团。
我只能偶尔听清几句话。
可就这几句话，却让我瞬间如遭雷击。
他们说什么？
爹爹和娘亲……陨落了？
怎么可能！
我拼命用染血的翅膀拍打着蛋壳，可眼下外界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能察觉我的动静。
下一刻。
一声清冽的鸣叫拔地而起。
化作真身的大长老，带着我振翅而起，不知飞向了何处。
13
天亮了。
昏昏沉沉的我，被大长老带回了凤凰一族的栖息地。
即便隔着蛋壳，我仍旧可以闻到，那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我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至今不敢相信。
在三界中拥有着至高无上地位和力量的凤凰一族。
会遭遇此等灭顶之灾！
血腥味越来越浓，让我几欲呕吐。
「大长老……」
奄奄一息的微弱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察觉到大长老脚下一顿，旋即便朝着那个方向飞快掠去。
不多时，我感受到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扶起个全身散发着血腥味的同族。
「大长老，魔族败退，我们守住凤凰岭了……」
我听到大长老发出一声粗沉的叹息，只不断重复着一个字。
「好，好……」
14
常年仙雾缭绕，霞光漫天，百鸟朝圣。
犹如世外桃源的凤凰岭。
如今遍地狼藉，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还有那些虽然低微，却始终不绝于耳的哭泣和悲鸣。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忽然看清外界景象了。
可映入我眼帘的一幕幕。
却让我始终不忍久久凝视。
我也看清楚了大长老的模样，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的他，此时佝偻着腰，仿若一个凡人般蹒跚而行。
表情中，是再明显不过的悲凉。
「小殿下。」
不知走了多久，大长老停下脚步，语气低沉喊了我一声。
我啄啄蛋壳，给予他回应。
「眼下君上与祭祀皆已身死魂消，从今往后，重振我凤凰一族的重任，就要落在您身上了。」
发不出声音，无法安慰他的我，只能再次轻啄蛋壳。
大长老叹了口气，没再出声，而是抬头望向满是隐瞒的天空。
我也顺势抬头望去。
恍惚间，我竟好像看到了面容模糊的爹爹和娘亲。
我还不知道他们究竟长什么模样。
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积压依旧的眼泪，不断从眼眶涌出，身体也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似有察觉的大长老，用他那好像枯枝般的手指，缓慢而轻柔地抚过我的蛋哥。
「小殿下莫怕，我会一直守在您身边的。」
15
两个月后。
「当日我凤凰一族遭逢大劫，他龙族不仅作壁上观，甚至将派去求救的凤凰拒之门外！如今，竟还舔着脸来催问婚期！」
自那日起，便日日将我带在身边，再不会让我脱离其视线的大长老。
此时正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他龙族以为，我们凤凰一族的女帝君，当真非他龙族太子不嫁吗？混账！」
当初魔族大举来犯。
未免生灵涂炭，凤凰一族集全族之力。
并最终以死伤惨重，爹娘耗尽灵力身死魂消的代价，将魔族重新赶回了魔界。
爹娘迎战前，曾派人向龙族求援，希望龙族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可惜。
他们至死，也没能等来龙族的人。
「大长老，」带回消息的族人，忐忑看向大长老：「那我们该如何回应？」
没了强大的女帝君和祭祀，如今的凤凰一族早已今非昔比。
大长老陷入沉默。
我知道，他心中虽气不过，却也清楚想要重振凤凰一族，必少不了龙族的帮扶。
但见死不救的这口恶气，遑论是他，恐怕随便一个族人都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我撇撇嘴角。
哦不对。
总会有人非但咽得下去，还恨不能取我而代之呢。
16
圣女袅袅而来。
这次，我总算看清了她的长相。
确实很美。
难怪会瞧不上我这颗蛋。
「圣女怎么来了？」
大长老平复了下心情，和缓开口。
圣女咬了咬嘴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大长老，我愿为了凤凰一族，代替君上嫁给龙族太子。」
「什么？！」
大长老与在场另外一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见状，圣女又道：「如今两族亲事迫在眉睫，君上又尚不知何日才能破壳，只要能重振我凤凰一族，我愿意嫁往龙族。」
她说得情深又意切，若非之前发生的事情，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恐怕我都要信了，她是真心实意要为全族牺牲自己。
「可我凤凰一族早有古训，圣女终此一生，绝不可婚嫁。」
大长老语重心长道。
「况且，要重振我凤凰一族，也并非只有与龙族联姻这一条路可走。」
17
我躺在蛋壳中。
重伤初愈的两只翅膀叠在脑袋后面，两只爪爪翘成二郎腿。
饶有兴趣地听着，圣女的口若悬河。
开口重振凤凰一族，闭口愿为族人牺牲。
将大长老与另外那人驳了个无言以对。
奈何。
像大长老这般，固执到几乎算是冥顽不灵的老头，又怎么会轻易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松口？
「圣女不必再说。」
大长老决绝地拒绝了圣女的提议。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你原本的职责上。」
我有些惊讶了挑了下爪爪尖。
看来，大长老也不是看不出来圣女的别有用心嘛。
「大长老，我——」
「够了，」大长老打断她的话：「我等还有要事相商，圣女请回吧。」
逐客令已下。
圣女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好继续再次纠缠。
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18
可没想到。
还不等大长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应对之策。
龙族的人倒是先来一步。
透过蛋壳，我看着面前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的龙族太子，不但想冲他翻白眼，甚至想抓花他的脸。
「本君已经等了足足一百年，今日就是来要一句准话，你们这位新上任的女帝君，究竟何时才能破壳而出？」
他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
尤其在说到「女帝君」三个字时，还毫不避讳地发出嗤笑声。
我看到大长老攥紧拳头，恐怕是忍了再忍，才没一拳头招呼到这龙族太子脸上。
龙族太子对大长老的愤怒视若无睹。
尤在自说自话。
「来之前，我父亲特意交代我，若我有何不满之处……」
龙族太子顿了顿，嘴角牵起意味不明的笑，而后缓缓说出余下的话：「可自行解除婚约。」
「你！」
大长老当即拍案而起。
这下，饶是素来最以大局为重的他。
也再忍不下去了。
盛怒之下，大长老抬手卷起一道劲风，直冲龙族太子门面而去。
「你龙族，欺人太甚！」
19
「放肆！」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横空而出，挡在龙族太子面前。
惊魂未定的龙族太子，顶着张煞白的脸被对方护在身后。
对方脸上的龙鳞若隐若现。
望向大长老的眼睛，银色的竖瞳杀意盎然。
「莫廿，这就是你凤凰一族的待客之道？你是想，掀起凤凰与龙族的战争吗？」
他发出犹如蛇鸣的嘶嘶声，威胁之意毫不遮掩。
大长老呼吸一滞，在对方虎视眈眈中，不得不收敛了涌动的灵力。
对方冷笑出声，恢复正常的瞳孔轻蔑之色跃然而出。
「当初可是你龙族，上门求着要与我凤凰一族结亲，如今我族生变，你们便要言而无信了吗？」
尽管气到满脸涨红，大长老仍在尝试与龙族沟通。
谁料，那刚才还被吓得瑟瑟发抖。
活像只死到临头的鹌鹑似的龙族太子。
又冒出头来，狞声道：「本君就是瞧不上你凤凰一族，你待如何？」
他推开护着他的人，一步步走上前，嚣张地与大长老四目相对。
「大长老，本君也不想伤了两族和气，但你也不该倚老卖老，看不清你凤凰一族如今的境况。」
「没了谣枝和泽白念的凤凰一族，还有什么资格与我龙族结亲？就凭你们这个连蛋壳都破不了的废物女帝君？当然，若你们女帝君愿意做本君侧室，本君在迎娶正妃之后，也可给她留个一席之地。」
20
不得不说。
这龙族太子是懂侮辱人的。
左一句废物，右一句侧室。
简直就是在大长老的高压线上反复横跳。
「够了！」
大长老厉喝着打断龙族太子的话，从齿缝间挤出话来。
「就算要退婚，也须得是我凤凰一族提出！」
这大约是大长老最后的底线，也是他能为两族表面交好，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然而，龙族太子并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你们提出？」他嗤笑一声，不屑道：「就凭现在的凤凰一族？」
大长老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若非考虑到凤凰一族现在的处境，怕是恨不能当场就要和龙族太子同归于尽。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
未免造成更大的冲突，我忙踩着蛋壳，在桌面上滚动了下。
大长老冷静下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点点头。
「无论凤凰一族如今是何境地，都不能放任你龙族如此欺辱！」
龙族太子冷笑。
他信守立在护着他的那个龙族身后大言不惭。
「就欺辱了，你又当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