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孟浩然,我们便想起王维,“王孟”虽并立,但命运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维出生在都羡慕的天下五大望族之一的太原王氏,他的母亲则出身另一大望族——博陵崔氏。除了年少时父亲去世,成为单亲孩子外,他一生总体是顺利的。
三十岁中状元,三十四岁时在张九龄帮助下成为右拾遗。三十五岁调任监察御史,后奉命出塞,担任凉州河西节度幕判官。就连安史之乱时,他被迫接受伪职,安史之乱结束后却没有受到过多牵连,后又担任中书舍人和尚书右丞。
不想做官了,还能有物质保障供他吃斋念佛,修建别墅,隐居终南。
古代读书人建功立业的愿望,王维基本实现,他得到过皇帝的赏识,去过大漠孤烟的塞外,还在书画、音律、佛学上取得丰厚造诣,这样的人生,怎不让人羡慕?
但与他同有天纵之才的孟浩然,就没有这么好的命运了。他的人生经历,可以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阐释。
唐永昌元年(689年),孟浩然出生于襄阳城中一个薄有恒产的书香之家。从20岁开始,一直到38岁,孟浩然一直过着游历、隐居、作诗的闲居生活。
这时的他,是隐士,是农夫,还是山民,但这三十八年,却是孟浩然人生中最自由、最舒心的时候。
这时候的孟浩然,写下了无数清淡自然、即景会心、妙趣横生的好诗,成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第一人,“兴象”创作的先行者。
但儒家思想在中国文人心中的根深蒂固,让他们始终把建功立业当成人生最高的追求,纵然是一介书生,也要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志气。
孟浩然亦是如此,王维待招御前、从龙而游的荣耀,以及自己多少年来清贫的生活,让孟浩然始终觉得人生有缺憾——渊博的学识不能闲置空山,而应该卖与帝王家,建立不朽的功业。
他或许还憧憬着,皇帝不但赐予他高官,而且宠幸有加,在宫中给他配备专门的居所,时常驾临与他讨论国策,作诗应酬。
他的才气,他满腔的报国热情,让他对走上仕途产生“海市蜃楼”的错觉。
孟浩然最终没有按捺住出仕之心,38岁时,孟浩然第一次赴长安进行科举考试,次年初春,在长安作《长安平春》诗,抒发渴望及第的心情,但科举最后不中,孟浩然有些失落。
但此时的孟浩然,心中的抱负和激情正盛,自然不会因为一次考试而垂头丧气。
他觉得既然科举走不通,那就走干谒和他人引荐之路吧,于是他留在了长安。
他坚信金子迟早会发光,他的才学迟早会得到皇帝赏识。圣明的皇帝啊,您长什么模样,您的举止言行,是怎样的风度翩翩,充满王者之气,您见到我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高兴和满足,就像我见到您一样......
孟浩然的梦想在一次次憧憬中更加光灿而急切,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好友王维后,王维哈哈大笑说:“老弟,且放宽心,面君的事情我替你搞定。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发挥,不能出现一丝的纰漏。”
的确,作为皇帝的近臣,对王维来说,面君并不是什么神秘而遥远的事,但对孟浩然来说,却是意义非凡,就看他能不能抓住机会。
在这之前,王维为了面圣做了很多功课——带他游太学,为他组织诗歌沙龙,想方设法让他在玄宗心中留个好印象。
王维尽到了朋友的责任,孟浩然也不负众望,当着无数饱学之士的面吟出了“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这样的好诗,让元老级人物张九龄都钦佩不已。
但这都是序幕,或者说是预演,真正的成功,是在大幕拉开后你的表现。
机会终于来了,在王维的居所里,有一天孟浩然正和王维讨论长安文学的现状,一时间两人慷慨激昂,甚至手舞足蹈,完全陶醉其中,谁也没想到,这时宫内太监公鸭般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圣驾至,待召接驾啊!”
两人顿时大惊失色,王维毕竟经常和皇帝相处,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整理衣冠接驾;而孟浩然,则慌乱中钻到床底下,连冠冕都忘在了外面。
玄宗快步进入屋内,王维恭敬接驾后,玄宗大笑让王维平身。随口说到:“朕也是闲来无事,进来看看最近有没有新作。”
我们细品这句话,就可以看出,虽然文人们把济世报国的志向看得比天还重,但许多时候,在皇帝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吟诗做赋的消遣之辈。
玄宗在房里转了一圈,看到了地上的冠冕,发现不是王维的,就让王维把来人请出来。
王维无奈,只好告诉玄宗实情。玄宗一听是著名诗人孟浩然,满脸惊喜,顿时来了兴致,让马上出来见驾。
最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孟浩然战战兢兢地从床底钻出来,满脸羞愧地跪在玄宗面前,却一言不发。
想一想,这事如果给胆气冲天的李白,或者一个善于随机应变、阿谀奉承的小人遇到,肯定会抓牢机会,一炮走红。
但孟浩然毕竟是孟浩然,他在岘山隐居得时间太长,对人情世故了解得太浅,在他以往的认知中,一切都像山中的花草那样清新自然,乡间的老农那样随和爽快,所以遇到这样的大世面,他自然不知如何应对,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玄宗没有责怪他的失礼,就像大领导面对一个老实人,总要摆出理解和宽容的姿态——纵然他心里是多么瞧不起和可怜此人。
玄宗让孟浩然把自己的作品吟诵几首,这个要求算是对他最拿手、最简单的考核了,但孟浩然的表现,简直让人苦笑不得。
过度的紧张,让孟浩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佳作来,情急之下,却吟出了隐居岘山时写的写的牢骚之作——《岁暮归岘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他才念完“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玄宗就一下子来气了,手一挥,略带怒色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想做官,在岘山隐居了四十年,是你弃朕,非是朕弃你,奈何污蔑朕?”
玄宗拂袖而去,孟浩然呆呆地趴在那里一言不发,汗流浃背。他欲哭无泪,关键时候掉链子,而且还把皇帝得罪了,老天爷,我怎么这么倒霉?
事实上,不是孟浩然倒霉,他失败的原因,表面看是紧张导致临场发挥不够,再往深说是提起准备不够,而根本原因,是他的性情,注定他不懂为官之道和人情世故,或者说难以具备那种干练和气质,他只是想着要干一番事业,好好做官,却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样的人适合做官。
在他看来,见皇帝就像见别人一样,见了就见了,问什么就答什么,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呢。在他眼中,做官就和写诗一样随意,只要有真心,说真话就可以了。
因为没有想透这一层,所以他在懊恼之余,仍然没有仕途,选择二次复出。
好在,孟浩然的名气毕竟在那里,文坛的好友也尽全力帮助他复出。
李白写下了“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的诗篇,还将他推荐给颇有声望的韩朝宗,韩朝宗见李白都推荐孟浩然,自然爽快地为孟浩然复出慷慨解囊,还向玄宗再次推荐他。
得到有力的支援,孟浩然也信心倍增,他认真反思自己上次的失败,认为是自己自卑怯懦,才导致失败,所以这次他要反其道而行之。
机会再次垂青他。这天,他和朋友正喝得酩酊大醉,有人传话,韩朝宗现在带他去面圣。
孟浩然正喝得上头,话便有些大:“我们喝我们的,管他作甚!”说完继续饮酒,无比爽快。
机会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估计韩朝宗气得要死,玄宗如果知道,肯定也把他拉入了永不录用的黑名单。
不会再有机会了,你不是李白,李白是一辈子狂惯了,狂成了一种风格,如果不狂,反而让人不适应。但你是孟浩然,老实单纯、不谙世事的孟浩然。
老实人往往这样, 没有坏心眼儿,但往往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不管你在不在乎,但命运总会和你开玩笑。
这次以后,孟浩然彻底死心,这九重宫阙,本就不是他一个乡野闲人吟诗作赋的地方,这皇恩浩荡,本就不会垂青他一个无用之人,这繁华长安,本就不是释放性情的沃土。回去吧!听,陶渊明叫我呢: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孟浩然回去了,谁也没留住,他带着满身疲惫和半世遗憾,回到了曾经隐居的岘山。
再见岘山,山水依旧,天地广阔,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他也完全属于这里。无数传颂千古的诗篇,在这里产生,一切是那样自然又舒适。
后来,孟浩然又游历了蜀中和荆州、襄阳等地,好不畅快,最后却因为纵情宴饮,食鲜疾发而离世。命运第三次和他开了玩笑。
孟浩然离去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再也不会复发,但那韵味悠远、璀璨无比的诗篇,却永远留在历史的长河中。
人常说,一个人要干适合自己干的事,但又有多少人刚开始就知道自己适合干啥,会轻易磨灭对理想的满腔热情呢?往往是走着走着,才知道这才是自己最该做的。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是风雨之后见彩虹的欣然,有时就是下雨一样难以捉摸的扯淡。
《山水》 清新自然野草香,花儿开放绿叶忙。 两声鸟叫流水流,云透半天悠闲冈。
《孟浩然见玄宗》 野草喜露待宜风,妙笔生花才不同。 半生隐居春悄到,不说身世干谒红。
《山水》 微风五里捡词句,妙境逢春见花无? 地上溪水光白凉,几丝岚气轻歌输。
《山水》 山鸟鸣叫花淡红,云缭岚绕入春冲。 脚下浅流带影工,微风拂动闲适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