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什么躲！站住！"营区大门外，我追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喊道。她的身影在暮色中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叫季明远，1964年生在浙江绍兴一个小镇上。1981年应征入伍，在海军陆战队服役。那年我刚退伍回乡，却不曾想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那是1985年的深秋，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我骑着凤凰牌自行车从供销社买完东西回来，路过纺织厂时，忽然听见厂区广播里传来一首耳熟的歌——《绒花》。
这歌声太熟悉了，是我初中同学薛巧云的声音。她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嗓音甜美，每次全校大会上都是她领唱。我们这些大老粗都偷偷叫她"夜莺"。只是后来我去当兵，就再没见过她。
循着歌声，我把自行车停在厂门口。门卫老李眯着眼打量我："是老季家那小子吧？刚退伍回来？"
"李叔好！"我挠挠头，"听见熟人的声音，想进去看看。"
"进去吧，左边第三个车间。"老李摆摆手，"现在是工间休息时间。"
推开车间的门，纺织机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发麻。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谁也没注意到我。转过一排排纺织机，歌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我一个踉跄，撞开了更衣室的门。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我彻底愣住：薛巧云正在换工作服，露出了大半个背影。
"啊！"她的尖叫声差点掀翻屋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重物就狠狠砸在了我后脑勺上。
"流氓！"她抄起手边的扳手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也不敢躲，只能任由她打，一边解释："巧云，我是季明远啊！真不是故意的！"
"季明远？"她手里的扳手停在半空，"你不是去当兵了吗？"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刚退伍回来。"我揉着被打得生疼的肩膀，"听见你唱歌，想来看看老同学。"
她快速整理好衣服，脸上又羞又怒："你就这么看老同学的？"说着又要举起扳手。
我连忙后退："真不是故意的！我给你赔不是！"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纺织厂。第二天，我就被叫到了厂保卫科。薛巧云的父亲薛忠诚是保卫科长，当年在部队是个老兵油子，退伍后分到纺织厂工作。
"小子，你胆子不小啊！"薛叔叔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我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薛叔叔，真的是意外。"
"意外？"他冷哼一声，"你小子要是敢打我闺女的主意，看我不收拾你！"
就这样，我被连降三级，从车间主任助理降为了普通工人。每天上班，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有人说我是流氓，有人说我存心占人便宜。
巧云倒是没再找我麻烦，但每次见面都绕着走。这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机会来得很突然。那天晚上加班，我发现巧云一个人在黑暗的车间里收拾东西。突然，几个醉醺醺的社会青年从后门溜了进来。
"哟，这不是厂花吗？"一个留着分头的青年猥琐地笑着。
我躲在纺织机后面，看见巧云脸色发白，但还是强装镇定："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工厂重地，请马上离开！"
"别这么凶嘛！"几个人围了上去，"陪哥几个玩玩呗！"
我再也忍不住，从暗处冲了出来："住手！"
那几个人一愣，随即狞笑起来："哟，还有个英雄！"
我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过肩摔。四年的军旅生涯不是白过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人撂倒在地。
"还不快滚！"我怒喝一声。那几个人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巧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我想去扶她，却不敢靠太近："你没事吧？"
她突然扑过来抱住我，放声大哭："我...我好害怕..."
从那天起，巧云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主动向厂领导解释了当初的误会，我很快被恢复了原职。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开始处处跟着我。说是要监督我的"思想改造"，其实就是变相地"纠缠"我。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有一天，她突然问我。
我一愣："什么？"
"别装傻！"她瞪着我，"从初中开始，你就总偷看我，对不对？"
我支支吾吾："那个...我..."
"你看，你心虚了吧！"她得意地说，"其实...我也经常偷看你。"
这句话让我心跳漏了一拍。原来，我们都在偷偷关注对方。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平静。厂里要派巧云去上海进修半年，如果表现好，还有机会留在上海工作。
"你...你要走？"我惊愕地看着她。
她低着头："这是个好机会，我不能错过。"
我沉默了。是啊，上海多好，有高楼大厦，有繁华街市，哪像我们这个小地方。
"那...那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我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我愣住了："不是...我..."
"你个傻瓜！"她突然扑到我怀里，"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是不开窍？"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二天，我就去找了薛叔叔。
"叔叔，我想娶巧云。"我鼓起勇气说。
薛叔叔放下手中的报纸："你小子，终于开窍了？"
"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巧云，但我一定会好好对她。"
他叹了口气："其实...从你救了巧云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小子。只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总得考验考验你不是？"
就这样，我和巧云定了婚。她放弃了去上海的机会，留在了小镇。婚礼那天，全厂的人都来捧场。
老李门卫笑眯眯地说："小伙子，你可真有本事，把我们厂花给娶到手了！"
巧云红着脸，躲在我身后："李叔，您就别取笑我们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温馨地过着。每当想起那段往事，我都忍不住感慨：有时候，最美好的相遇，往往就藏在看似尴尬的意外里。
如今，我们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巧云还是爱唱歌，只是歌声里多了些岁月的沧桑。她依然常常问我："你说实话，那天是不是故意的？"
我总是笑而不答。或许，有些美好的误会，就该这样保留下去。毕竟，这个"意外"，让我找到了此生最重要的人。每当夜深人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都会想起那个带着桂花香的深秋傍晚，想起那个被扳手打得生疼的时刻，心里却满是甜蜜。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故事，平凡中带着几分惊喜，尴尬中藏着深深的情意。正如江南小镇的细雨，润物无声，却让生命绽放出最美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