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2年，岭南宋家村。
“这女人克夫啊！你大哥还没和她拜堂就被牛撞死了，你怎么能娶她呢？”
“对！我们不同意！”
嘈杂中，彭招娣只觉后脑勺疼的不行。
她抬起头，当看到黄土墙上褪色的‘该流不流，扒房牵牛’的计划生育标语时，愣住了。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孤零零死在医院了吗？这是地狱吗？
没等彭招娣反应，一个军绿色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我娶她，等她把我克死的时候再来说她克夫。”
男人俯下身，轻轻将她扶起。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彭招娣瞳孔皱缩。
宋明廷！？
她那一辈子都没扯过证的团长丈夫！
可他为什么还这么年轻？
彭招娣仓促地扫视了一圈，都是一张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
她难道是……重生到了二十年前！
“你别怕，也不要觉得自己晦气，大哥的事是意外，和你没关系。”
宋明廷坚毅的脸上满是温柔，连同话语都让人安心：“以后你就是我媳妇，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彭招娣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他是不让别人欺负她，可他却让自己受了一辈子活寡！
“哎呦真是不活了！我老宋家到底造了什么孽，花一百块娶了个扫把星回来！”宋母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
喜事变丧事，喜堂变灵堂。
很快，宋明廷大哥的遗体被抬了回来。
彭招娣站在混乱的人群里，两辈子的记忆在脑子里交织。
上辈子，她就是在今天要嫁给宋明廷的二流子大哥宋建平。
没想到宋建平出了意外，是宋明廷站出来，保住了她的名声……
“手给我。”
宋明廷突然开口，打断了彭招娣的思绪。
见她发着愣，他索性拉起她的手，轻轻帮她处理手上的擦伤。
面对男人真挚的模样，彭招娣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你没必要娶我，大嫂变媳妇，传出去不好听。”
闻言，宋明廷蹙眉抬起头。
他早听说彭招娣性格怯懦，很怕人。
而且她刚刚还跪着磕头，哭求他们不要把她赶出去，现在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宋明廷抿抿唇：“我不在乎那些，倒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他们这样说才不好听。”
“我大哥性子暴躁，平时招猫又逗狗，你嫁给他也是委屈，等我把家里的事情打理清楚，你跟我去军区生活。”
听到这些熟悉的话，彭招娣心里一咯噔。
上辈子宋明廷让她随军，但当时的她也认为自己克夫不吉利。
又怕自己给他添麻烦，就拒绝了，留在家里帮衬他家里。
可整整二十年，宋明廷都没有给她一个消息。
直到自己临死前，她才从宋母口中得知宋明廷早就结了婚，孙子都有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家庭美满，只有她还傻傻等着他回家。
上天垂怜，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彭招娣深吸口气：“宋大哥，我只想麻烦你帮我找份工作，至于结婚……还是算了。”
宋明廷脸上闪过抹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她眼中看到了新生般的朝气蓬勃。
愣神间，宋明廷不禁对她多了丝好感：“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何况乡亲们都知道我要娶你，怎么能算了。”
话刚落音，堂屋里传出村支书的声音。
“明廷，过来给你大哥换身衣服！”
宋明廷应了声，又给彭招娣吃了颗定心丸：“有我在呢，你放心。”
说完，他转身进了堂屋。
彭招娣看着他的背影出了神。
上辈子，宋明廷就是说了这句话，让她从感激到深爱，死心塌地守了他二十年。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他连个信儿都不给自己……
宋家丧事办了三天，彭招娣也受了三天的气。
虽然有宋明廷护着她，但也架不住村里几十人的唾沫。
直到这天，宋建平被抬上山下葬。
等所有人回家时，天已经见黑。
宋明廷顺道去找村支书，商量他和彭招娣的事。
村支书皱着脸，抽了口旱烟：“要我说，你还是缓些跟招娣领证，怎么的也得等过了建平尾七。”
宋明廷喝了口水，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招娣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宋明廷才离开。
没想到他前脚刚走，村支书的媳妇就冲过来拿起水壶，哎呀呀叫着。
“死老头子，你喝里头的水了！？”
村支书一脸懵：“明廷喝了，咋的了？”
他媳妇急的直拍大腿：“里头我放了让牛发性的药，想着一会儿给牛配种，你咋给明廷喝了呢！？”
第2章
宋明廷回来的时候，彭招娣刚给他铺好床。
“你回来了，这床被子今天刚晒好，你今晚睡着肯定暖和。”
彭招娣转过身，见宋明廷脸色有些红，不由一愣：“你喝酒了？”
宋明廷只觉喉咙干哑，五脏六腑好像有火在烧。
他下意识扯开领口：“没有……就是有点渴。”
闻言，彭招娣立刻去倒了碗水进来。
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宋明廷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见他呼吸都急促起来，彭招娣担心起来：“宋大哥，你哪儿不舒服？”
男人抬起头，她只看见那双通红的丹凤眼中压抑着什么。
彭招娣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的后退一步：“我，我去找人过来……”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可下一瞬，宋明廷就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咔嚓！’
伴着碗碎裂的声音，彭招娣被压在床上。
以往温和的宋明廷像变了个人，霸道地把她的慌张无措和挣扎，全部吞了进去。
思绪纷乱中，彭招娣只听的见男人沉重的呼吸。
在被冲撞的快要失去意识时，她听见一声极低的呼唤。
“慧兰……”
次日。
彭招娣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自己睡得房间里。
稍稍一动，身上的酸痛立刻让她想起昨晚和宋明廷的纠缠。
彭招娣心一下沉到了底。
上辈子他们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连手都没拉过，何况昨天宋建平才入土，他们居然……
“太阳都晒屁股了，祸害了我两个儿子，还想在家里当少奶奶啊！”
宋母的痛斥炸雷似的响起。
彭招娣赶忙穿上衣服出去，在对方连珠炮般的骂声中去喂猪。
这时，宋明廷推着辆二八大杠回来。
两人视线相撞，却都不约而同地移开。
宋明廷别扭地理了理衣领：“招娣，跟我去趟城里。”
彭招娣一愣：“去城里做什么？”
宋明廷也没明说，硬是让她坐在后座，蹬着车往城里骑。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直到到了服装店门口，宋明廷才打开话匣子。
“我瞧你就带了两件衣服来，想着带你过来再买几件。”
彭招娣下意识拒绝：“不，不用……”
“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宋明廷因常年训练而黝黑的脸上浮起红色，但眼神极其认真：“等我一回军区就打结婚报告。”
彭招娣欲言又止。
想起昨晚听见的那个名字，她攥紧了手：“慧兰是谁？”
宋明廷面色一滞，刚想说什么，里头传来店员的提醒。
“同志，别把车停门口。”
他应了声，直接略过彭招娣的问题，带着她进去。
宋明廷选了几件布拉吉，让她去换上。
等彭招娣出来时，整个人气质好像都不一样了。
买了几件裙子和衣服裤子后，他又带着她去卷了头发。
乍一看，彭招娣都快成了海报上的时尚女郎了。
两人走在路上，彭招娣发现不断有男人回头看她。
她局促地揉着裙摆：“宋大哥，我感觉……我现在很奇怪。”
彭招娣哪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上辈子，家里的钱都归宋母管，她能吃口饱饭都不错了。
哪怕后来家里盖起二层小楼，她还住在破瓦房里。
这回去要是被宋母看见，恐怕自己要被她骂死……
夏风中，彭招娣听见宋明廷的笑声：“不是奇怪，是漂亮。”
她心一跳。
可昨晚男人那句朦胧的‘慧兰’，像根刺哽在她的喉咙。
‘慧兰’……会是宋明廷上辈子的妻子吗？
彭招娣正想再问，却见宋明廷停了下来，脱下外套往她怀里一塞。
“我去帮一把。”
她愣住，看着他走向一棵大树，三两下就爬上去，把卡在树枝上的球扔了下来。
树下的几个孩子高兴的只蹦。
“谢谢军人叔叔！”
彭招娣抿抿唇，低头整理宋明廷的外套，却发现靠近心口的位置缝了个口袋，里面露出照片一角。
鬼使神差的，她抽了出来。
照片上是个明媚漂亮的年轻女孩，穿着布拉吉，一头烫卷发，还有发箍……
彭招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新裙子和头发，脸色渐白。
她们俩的打扮几乎一模一样……
翻过照片，背面明晃晃写着——文慧兰！
第3章
彭招娣僵在原地。
原来宋明廷昨晚叫‘慧兰’，是照片里这个女人……
宋明廷拍着手上的灰走向彭招娣，见她发着愣，不由问：“怎么了？”
彭招娣敛去情绪，将外套递回给他后摇了摇头。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宋明廷想问，又怕她不乐意说。
他看了眼天：“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两人去了饭店，彭招娣一进去就问老板借了个厕所。
出来时，她换上了出来时的补丁衬衫和黑裤子。
宋明廷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怎么把衣服换了？”
“衣服太贵了，我怕弄脏，而且穿着也不好干活。”彭招娣从容不迫地回答。
很快，菜上了。
土豆烧肉、包菜粉丝、三鲜汤还有条清蒸鱼。
宋明廷不停地给彭招娣夹菜：“看你瘦的，多吃点。”
彭招娣吃着吃着，突然红了眼。
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吃这么好的油水。
上辈子，自从宋明廷回军区后，她的生活用‘吃糠咽菜’形容也不为过。
饭是她做的，她却不能上桌。
哪怕家里来客，她也只得捧着碗去厨房吃前一天的剩菜。
有次她实在忍不住，偷偷吃了块猪油渣。
没想到宋母看了眼放着猪油渣的碗，抄起扫把，直接把她打个半死。
“炼油出来时我数过，有五十七块油渣，现在就五十六块了！好你个丧门星，还敢偷吃！”
想到上辈子受过的委屈和羞辱，彭招娣的眼泪一下没忍住。
她抓着筷子的手都在抖，腮帮子也酸的动不了。
宋明廷见彭招娣这样，面色一紧：“怎么了？”
彭招娣忙擦了下眼泪：“……没事，就是有点辣。”
可桌上一个辣菜也没有。
宋明廷看着彭招娣通红的双眼，心里不是滋味。
他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底下还有两个弟弟，打从四岁起，她就开始帮家里干活。
可以说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宋明廷抿抿唇，轻轻握住彭招娣的手。
带着薄茧的触感让彭招娣浑身一怔。
紧接着，男人将一叠大团圆放在她手里。
“这些钱都给你，以后你喜欢什么就买，我不亏待你，你也不能亏待自己。”
彭招娣愣了瞬，忙往回推：“不行不行，这太多了……”
“给你你就拿着，而且以后咱俩结了婚，也是你管钱。”
宋明廷态度强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等吃完饭出来时，阴沉的天空多了几片乌云。
眼瞧着要下雨，两人便准备回去。
这时，一辆红旗车从两人旁边驶过。
彭招娣见宋明廷怔望着远去的车，不由问：“看什么呢？”
谁成想宋明廷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她怀里：“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突然就跑了。
彭招娣又提东西又扶自行车，直接愣住了。
没想到等了一个多小时，天都下雨了，宋明廷连个人影都没有。
彭招娣只能推着自行车去找人。
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进城，陌生的环境和四通八达的路口让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
雨大了大了起来，天也越来越黑。
就在彭招娣经过一条巷子时，迎面走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她眉心一跳，低下头就要绕过他。
没想到男人看了她一眼，直接上手抱住了她：“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彭招娣心下大骇，慌的挣扎起来：“臭流氓，放开我！”
可对方非但没松手，满是油渍的嘴还凑到她脸上：“怕啥啊，跟大哥亲香亲香！”
彭招娣脸色一白，下意识给男人的下体来了一脚。
他哀嚎一声，捂着裤裆倒在了地上翻滚，但嘴里还骂着‘臭娘儿们’，伸手就要抓她。
彭招娣也顾不得自行车，冒着雨慌不择路地跑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
彭招娣精疲力竭地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
宋明廷，你到底去哪儿了……
猛然间，她有种和上辈子一样被抛弃的无助和迷惘。
彭招娣抬起头，雨水朦胧了视线。
可她依旧清楚看见，不远处穿着军装的宋明廷，将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第4章
路灯昏黄。
彭招娣抹开脸上的雨水，将那一幕看的更加清晰。
即便相隔几十米，她都能看清宋明廷眼中的思念和不舍。
彭招娣鼻尖一酸，险些落了泪。
上辈子，她在宋家当牛做马的时候，宋明廷是不是像现在一样，在千里之外搂着另一个女人？
雨越下越大。
彭招娣苦笑，转身踏着夜色离开。
她循着依稀的记忆，一路走回了村子。
等回到了家，天已经快亮了。
彭招娣进了屋子，把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脱下来，原本一团浆糊的脑子也渐渐清明。
不管上辈子怎么样，这辈子她得好好活着。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改革开放的风都吹四年了，她就不信吹不到自己身上。
彭招娣卸下满身疲惫，掀开被子准备躺下去。
但没想到里头躺着只穿了条裤衩的吴德。
她吓得尖叫，揪着衣领退到门后：“你怎么在我房里？”
吴德是宋明廷的表弟，德行比宋建平还差。
上辈子他有事没事就来调戏她，甚至有次喝醉，险些玷污了她。
吴德犹带醉意地坐起身。
见彭招娣只穿着件背心，立刻色心大起，摇摇晃晃地走向她：“嫂子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彭招娣狠狠啐他一口：“别碰我！”
吴德也不恼，反而盯向她的胸口：“反正表姨也不喜欢你，你跟我去吴家，我绝不亏待你。”
说着，手就不安分地摸过去。
彭招娣脸色一白，也顾不上穿衣服，推开吴德就跑了出去。
没成想碰上出来漱口的宋母。
见两人一前一后从一个屋里跑出来，她‘噗’的把水吐出来。
“好你个彭招娣！偷人偷到家里不说，还偷到自家人身上了，看我不打死你！”
宋母骂着，抄起扫帚就往彭招娣身上打。
宋明廷在门口就听见院子里的骂声和痛呼。
他赶忙跑进去。
只见穿着背心的彭招娣被宋母打的满地打滚，而吴德就穿了条裤衩，没睡醒似的站在一边打着嗝。
眼看彭招娣身上已经见了血痕，宋明廷心一紧，立刻脱下衣服把她裹住。
“妈！招娣做什么了，你要这么打她！”
宋母用扫把指着彭招娣，脸气成了紫红色：“你自己问问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又回头给了吴德一巴掌：“没出息的夯货！你们俩昨晚都做了什么？”
吴德挠着头，嘿嘿笑道：“想不起来了……反正挺舒服的。”
彭招娣也顾不得疼，抓着宋明廷拼命摇头：“不是的！宋大哥，我一回房就看见吴德躺在床上，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宋明廷还没说话，宋母直接过来扯下她的领口。
白皙的皮肤上，宋明廷留下的暧昧印记还没褪去。
宋母气的打了彭招娣一巴掌：“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做，这是什么？你这个扫把星！破鞋！”
她下手又快又狠，连宋明廷都没拦住。
他连忙把彭招娣护在怀里，脸色冷沉：“妈，吴德醉成这样，他的话怎么能信？”
说完，也不管宋母怎么生气，抱起彭招娣就回屋。
等把人放在床上时，宋明廷才发现她的表情木讷，眼中好像也蒙着层厚重的灰。
他目露心疼，轻轻摸着她红肿的脸颊：“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整夜，都快把我急死了。”
彭招娣眼睫颤了颤。
可她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不解释？明明只要你一句话，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还是说……跟我睡在一块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听着彭招娣沙哑的声音，宋明廷面色一滞。
半晌，他才解释：“我们还没领证，说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是吗？
难道她偷人的名声更好听些吗？
见彭招娣泪眼汪汪的转过头，宋明廷愧疚道：“是我不好，光顾着和熟人叙旧，忘了你在等我，对不起……”
听到这话，苦涩漫进了彭招娣心里。
上辈子，他那一忘就是二十年……
宋明廷找来药，帮她处理身上的伤，嘴上也在安慰：“等过我们回军区，这些事就都翻篇了。”
彭招娣目光一凝。
是啊。
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翻篇了。
包括她和宋明廷。
第5章
之后两天，宋母对彭招娣更没好脸色。
彭招娣也只能安慰自己，二十年的刁难都吃了，也不差这两天。
这天，她刚割完猪草回来，想找宋明廷帮忙劈柴。
可房间里空无一人。
彭招娣以为他忙去了，正要离开，却看见书桌上放着写好的信。
只一眼，她就僵在了原地。
“看什么呢？”
宋明廷从外面进来，见彭招娣盯着自己写的信，眼中闪过丝慌乱，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彭招娣冷不丁开口：“你的字很漂亮。”
“等以后我教你。”
宋明廷笑了笑，收好信便拿着出去，给了门外等待的邮差。
邮差也是村里的老熟人，看了眼信后不由打趣：“可以啊，当着准媳妇的面给老相好送信，也不怕被她看见。”
“没事，招娣不认字。”
听见宋明廷的话，彭招娣收紧双手。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识字的。
上辈子为了给宋明廷写信，大字不识一个的彭招娣愣是把新华字典翻烂了。
最熟悉的，就是宋明廷在那封信末尾写的‘我爱你’三个字。
她写了上百封信，却一封都没寄出去过。
只是怕宋明廷嫌她字像狗爬。
当天下午。
宋明廷去给宋建平上坟时，彭招娣又因为烧菜多放了一点油，被宋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吃饭时，宋母还把肉尽挑到自己和宋明廷碗里。
宋明廷皱着眉，直接把肉夹到彭招娣碗里：“妈，你要再这样，我和招娣另开灶做饭，省的你心烦。”
宋母虽然气，但现在这个家全靠宋明廷养着，也只能悻悻闭了嘴。
吃了饭，宋明廷拉住彭招娣：“晚上村里放电影，一起去看吧。”
彭招娣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当晚。
电影还没开始，村部前的空地上就满是占座儿的人。
宋明廷特意让人帮忙占了两个好位置，拉着彭招娣坐下。
电影看到一半时，有人弓着身子过来找宋明廷。
对方看了眼彭招娣，才压低声音说：“明廷，有个女同志找你，就在旱田那儿。”
宋明廷一愣，应了声后，略微犹豫地看向彭招娣：“你先在这儿看着，我等会儿过来。”
也不等她回答，他起身匆匆离开。
彭招娣眼神黯淡。
她知道，来找宋明廷的应该就是文慧兰。
电影在继续，可彭招娣看不进去了，踌躇片刻，她也去了旱田。
绕过几个草垛，隐隐谈话声让彭招娣。
“我爱你，但我已经有招娣了……”
“我不同意！明廷，我们吵架时说的气话你怎么能当真，你怎么可以娶别人呢？”
她躲在草垛后头，探身朝声源看去。
只见文慧兰哭着捶打宋明廷的胸膛：“我千辛万苦找过来，你一封信就想结束我们之间的所有，我不要！”
宋明廷眉头紧拧，声音干涩像是难以启齿一样：“慧兰，我和招娣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必须对她负责，是我对不起你……”
听到这话，文慧兰浑身一僵，哭得更加凄惨：“明廷，是她故意勾引你对不对”
“无论是不是故意，我都和她生米煮成熟饭，没办法改变了。”
宋明廷的话就像冰锥，扎进彭招娣的心里。
他为什么总要在别人默认自己的错。
好像对他来说，她的名声一点也不重要。
上次宋母污蔑她偷人他也只在其中和稀泥，这次在文慧兰面前也是回答的模棱两可。
是不是只要不爱，所以一切都无所谓。
也难怪，上辈子他能一走就杳无音信。
文慧兰踮起脚，在宋明廷脸颊上落下一吻：“明廷，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
说完，她抹着泪转身离开。
宋明廷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文慧兰的背影，心中怅惘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才回头。
可下一瞬，他就跟草垛后的彭招娣的目光撞个正着！
第6章
彭招娣把宋明廷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收进眼底。
她望向文慧兰离去的方向：“那个女同志是谁？”
宋明廷哦了一声，挡住彭招娣的视线：“是我的同学，来找我叙旧的。”
他在撒谎。
却表现的那么自然。
彭招娣心照不宣地结束这个话题，跟着宋明廷回去继续看电影。
回去的路上，宋明廷见彭招娣心不在焉的，语气多了丝少有的忐忑：“想什么呢？”
彭招娣回过神：“我想去读书，或者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以前我活的身不由己，但现在是新社会，我想，像我这种小老百姓，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夜色漆黑，她的眼睛却明亮的像盛夏的星星。
宋明廷看着彭招娣，一时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农村女孩身上看到这样一种雄心壮志。
可莫名的，他又觉得她眼中好像有种历经岁月的沧桑感。
隐约间，宋明廷只觉心口又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及。
他下意识牵住彭招娣的手：“你的努力一定会让愿望实现的。”
没想到彭招娣抽出手，朝他笑了笑：“宋大哥，你是个好人，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一辈子。”
意有所指的话让宋明廷一愣。
感受着掌心的空荡，他默默忍下心里那同样的感觉。
两人无言，一路走回了家。
次日。
或许是昨晚吹了风，彭招娣醒来时头疼的厉害，浑身也无力。
宋明廷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厉害。
他立刻把自行车推出来：“招娣上车，我带你去镇上卫生所。”
一旁的宋母阴阳怪气起来：“这么点小病就要去卫生所，金贵的跟小姐似的啊。”
宋明廷没理会，扶着彭招娣坐上去后蹬着车往镇上去。
经过检查，幸好只是受了点凉，吃点药休息几天就好。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缴费拿药。”
彭招娣点头，目送宋明廷拿着检查单跑去缴费窗口。
她正想找个地方坐会儿，却在楼梯口碰上了文慧兰。
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一愣。
文慧兰远远的看到过彭招娣，虽然长得漂亮，但怎么看也都是个没文化的村妇。
现在再一看，她那身土里土气的花衬衫更配不上宋明廷的军装了。
文慧兰看着彭招娣的眼神，皮笑肉不笑：“看你的表情，你知道我？”
彭招娣也没藏着掖着：“嗯，我知道你和宋大哥处过对象。”
“宋大哥？叫的可真亲热。”
文慧兰冷嘲热讽起来：“处过对象又怎么样，以后他还不是你男人。”
彭招娣哑口无言。
她不确定上辈子宋明廷的老婆是不是文慧兰，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辈子他的老婆不会是自己。
文慧兰好像不愿意跟她多说，扭过头就要走。
没想到一个小孩横冲直撞跑过来，直接给她撞了个跟头。
求生的本能让文慧兰拽住彭招娣。
彭招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当了人肉垫滚下楼梯，后脑勺重重磕在台阶上。
巨痛伴着晕眩，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慧兰！”
宋明廷焦急的声音传来。
透过模糊的视线，彭招娣看见宋明廷跑向倒在楼梯口的文慧兰。
他抱起文慧兰，只犹豫地看了自己一眼，便跑去了急救室。
彭招娣鼻尖一酸。
即便已经不在乎宋明廷的感情偏向，但这种一再被抛弃的感觉，着实难堪……
彭招娣扶着楼梯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摸一摸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
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张检查单跑过来。
“文慧兰，你的检查报告忘拿了！”
彭招娣看了眼宋明廷离开的方向，主动开口：“给我吧，我是她朋友，等会我拿给她。”
护士忙的很，听她这么说，便直接把检查单递了过去。
彭招娣揉着头上楼，下意识看了眼检查报告，当即愣在原地。
文慧兰居然……怀孕了！
第7章
彭招娣只觉有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乱飞。
宋明廷和文慧兰的相拥在一起和上辈子自己孤独惨死的画面相互交织。
她揉着痛处，看了眼楼上便转身离开。
彭招娣坐了村里人的拖拉机回去。
宋母出去割猪草了，她抓着文慧兰的检查报告回了房。
彭招娣对着报告看了又看，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应该不是宋明廷的孩子。
照宋明廷的性子，如果跟文慧兰真干了什么，不可能不责任。
可如果不是他的，那这孩子就是文慧兰和别人的……
想了半天，彭招娣也没个头绪，索性找来红花油抹了下肿起的后脑勺。
没一会儿，宋明廷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招娣！”
见彭招娣正在喂猪，立刻过去接过潲桶：“你还生着病，这些活儿我来干。”
彭招娣垂着眼：“那个女同志，怎么样了？”
宋明廷动作一滞，眼中漫上后知后觉的愧疚：“没事，她也只是有些小感冒……招娣，对不起，当时我看你没什么事，慧兰她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才紧着她。”
“你放心，以后我会以你为先。”
听到这话，彭招娣心绪一凝。
看样子，宋明廷好像不知道文慧兰已经怀孕的事。
可也许，他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又像前几次一样，对自己撒谎而已……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宋明廷话锋一转：“对了，我接到了军区紧急归队的通知，车票我已经买好了，我们明天就走吧。”
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两张火车票，把其中一张递给她。
彭招娣愣看着手里的票，有些恍惚。
她上辈子想尽一切办法都没逃离的地方，在宋明廷手里竟然这样轻松。
看着彭招娣出神的模样，宋明廷犹豫了瞬，慢慢抱住她。
“虽然我还没做好当一个丈夫的准备，但我会努力做到最好。”
“只是在军区里，我平时训练忙，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希望你能体谅。”
彭招娣靠在男人怀里，听着这些话，莫名想哭。
宋明廷的温柔，上辈子她等了二十年。
但直到死她都没能等到，现在她不想要了，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可时过境迁，这些话早就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重要。
当晚，宋母得知两人明天就要走，哭着闹着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都摔了个遍，闹了个天翻地覆。
“宋明廷，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现在为了一个丧门星就要抛下生你养你的娘，我就算爬也要爬去你们单位，问问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个女人，一进门就克死了你大哥，你要娶她就算了，还要把她带到单位去，是想让所有人看笑话吗？我们宋家的脸还要不要！你这团长的面子还要不要！”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要是敢把她带去单位，你先拿根绳子勒死我！”
面对宋母的不依不饶，宋明廷满脸肃然：“妈，您也别闹，您扪心自问，这些年你纵着大哥干了多少缺德事。”
说着，他就细数起宋建平和她的‘伟绩’来。
“六年前，大哥就因为输了把牌，险些把隔壁村那个小伙打死，您非但不让大哥赔礼道歉，还拿我在军区当官威胁人家。”
“三年前，大哥因为看上村东头李叔家的女儿，闹着非人家不娶，李叔不同意，大哥半夜爬进人屋里，差点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
宋明廷看了眼沉默的彭招娣：“就连招娣，不也是你们威逼利诱强要来的吗？”
“您要闹到单位去也好，让首长知道，我这个团长的家属做了多少‘好’事，把我开除军籍，大家痛快！”
这一通话直接噎的宋母说不出话。
彭招娣看着宋明廷坚毅的脸庞，心中也不免唏嘘。
宋明廷也不再多说，拉着彭招娣就出了堂屋：“今晚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彭招娣皱起眉：“可婶子……”
“放心吧，妈雷声大雨点小，我留点钱和票给她，过几天她啥事就没有了。”
宋明廷给她吃了定心丸，便催促她去休息。
只是一整夜，彭招娣都能听见堂屋里宋母的哭声。
天刚蒙蒙亮。
宋母大概是哭累睡过去了。
宋明廷拎着行李，带着彭招娣坐上去县里最早的客车。
车上，宋明廷微微感慨。
“我们这次离开，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好在有你和我一起。”
彭招娣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又转头望向车窗外的金灿灿的稻田。
她没有回答，只是口袋中的手捏着那张火车票。
他们的确是一起走。
但他们目的地，不是一样的。
第8章
客车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在火车站停下来。
彭招娣晕车，一下车就吐得厉害。
宋明廷扶着她坐到台阶上，目露心疼：“你在这儿缓缓，我去给你买点橘子缓缓，顺便也买些干粮。”
彭招娣艰难点点头。
宋明廷放下行李，超不远处的供销社跑去。
彭招娣缓了会儿，环顾全然陌生的地方。
人们来来往往，站里传出工作人员拿喇叭提醒检票的声音，一种渴求已久的解脱油然而生。
她真的要离开那个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宋家村了……
出神间，一个红色的身影挡住了彭招娣的视线。
她抬起头，是文慧兰。
只见文慧兰穿着白衬衫，红色半身裙，一头卷发配着发箍，时髦又亮眼。
不过她手里还提着个小皮箱，俨然也是副要坐火车的模样。
没等彭招娣开口，文慧兰便幽幽道：“听护士说，你拿走了我的检查报告。”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孩子是明廷的，那天他喝多了，所以我们俩睡在了一起。”
听到这话，彭招娣心一咯噔。
这个答案虽然她预料过，但亲耳听见，还是觉得刺得慌。
彭招娣抿抿唇：“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如果真的喜欢就努力去追，别让自己和孩子留下遗憾。”
她是真心劝文慧兰，毕竟自己很快就要跟宋明廷分道扬镳了。
谁知文慧兰冷哼一声：“是我的就是我的，任凭你耍手段也抢不走，更用不着你在这儿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说完，她抬脚就进了火车站。
恰好，宋明廷买完东西回来了。
见彭招娣望着进口出神，不由问：“看什么呢？好些没？”
彭招娣摇摇头，敛去眼中神色。
见她不想说，宋明廷也没多问，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空出一只手来牵她。
“走吧，我们该上车了。”
两人进站检票上了车。1
在拥挤的车厢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坐下，对面一直盯着他们的大婶忍不住打趣了句。
“首长可真是个好男人，拿行李还护着媳妇，生怕她磕着碰着啊！”
彭招娣刚要否认他们不是夫妻，就被宋明廷抢了先。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些，毛头小子似的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疼媳妇应该的。”
彭招娣看着其他人羡慕的眼神，又看见宋明廷眼中对她的关心，并不觉得欣慰。
上辈子，他们勉强算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这辈子，他们有实无名，而且这段婚姻也是因为一连串的意外。
现在文慧兰还怀了宋明廷的孩子，自己和他恐怕的婚姻恐怕更维持不下去……
宋明廷见彭招娣面无表情，眼神也是他看不懂的平静，心竟有些发凉。
火车开动，他剥了个橘子给她：“吃个吧，解解渴。”
彭招娣怔了瞬后接过：“谢谢。”
顿了顿，她话锋突然一转：“宋大哥，刚刚我碰见你那个老同学了。”
“她说……她好像怀孕了。”
听见这话，宋明廷愣了一下。
想到彭招娣说的人是文慧兰后，他才回答：“她胡闹呢，慧兰这个人平时就喜欢开玩笑。”
他们在一起时，连吻都没几次，文慧兰怎么可能怀孕。
可这句话让宋明廷有些莫名的不安。
不知是因为文慧兰的玩笑话，还是怕彭招娣多心。
而彭招娣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察觉到她明显的疏离，宋明廷皱起眉，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回想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也是打定了要娶彭招娣的。
不仅是因为他们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也是因为他打心眼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感情左不过是培养出来的，他也相信自己和彭招娣可以相守到老。
火车开了很久。
一路上，宋明廷真把彭招娣当成新婚妻子来疼爱。
可偏偏这样的关心让彭招娣无所适从。
“宋大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想到自己准备离开，她不免有些心虚。
宋明廷却握住她的手，言语真挚：“招娣，我知道你以前吃了不少的苦，但现在都过去了，以后你可以全心全意的依靠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无论你想念书还是工作，我也会不有余力的支持你。”
听着宋明廷的话，彭招娣无言以对，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如果这一切都发生在上辈子，如果她没有重生，也许就会这么答应他，囫囵地跟着他过日子。
只是一切都不同了，她想过一个完全没有宋明廷的人生。
凌晨五点，火车在中转站停下。
要下车的人个个睡眼惺忪地开始下车。
一直假寐的彭招娣睁开眼，望向身旁熟睡的宋明廷。
她稍作犹豫，把文慧兰的检查报告折好轻轻放进他的口袋。
而后轻轻起身，从座位下拿出自己的碎花背包下了车。
一下车，彭招娣直奔售票处。
“同志你好，我要一张最快去上海的车票。”
售票员看了眼时间，立刻把票给她：“就在对面车道，赶紧的，火车还有两分钟就开了！”
文慧兰一听，连忙上天桥，紧赶慢赶在最后一分钟上了车。
‘呜——’
鸣笛声响彻夜空，伴着‘哐嚓哐嚓’的声音，两辆火车一西一东背道而驰。
彭招娣找到位置坐下，从车窗望着载着宋明廷的火车渐渐没影。
她拿出原来的旧车票，爽利地撕成两半扔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彭招娣才觉得自己真正结束了上辈子的悲剧。
她望着远处的破晓，释然一笑。
宋明廷，这辈子我真心祝福你。
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第9章
次日醒来，宋明廷发现身边彭招娣的位置空了。
一开始他没有在意，只以为她上厕所去了。
但一个小时过去彭招娣依然没有回来，宋明廷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
连忙起身寻找彭招娣，可他找遍了整节车厢问遍了所有人，都说没看见彭招娣。
他颓然地回到座位坐下，仔细思考着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宋大哥，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能找到喜欢的人幸福一辈子。”
宋明廷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彭招娣这句充满告别意味的话，心中一惊，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
他蹲下身子清点起他们的行李。
可当他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装着彭招娣换洗衣服的碎花背包时，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那天晚上彭招娣是真的在和他告别，她早就打定主意离开，根本没打算和他去西北。
这一认知让宋明廷感到些许挫败，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担忧。5
彭招娣身上没有钱，她从小长在农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下了车又能往哪走？
正想着，旁边一个拿着报纸的大哥突然‘哎呦’一声，指着报纸对同行的人说。
“这人贩子才消停几天，现在又出来了，听说他们专门在车站拐女人小孩，你家里有老婆小孩可得注意一些。”
宋明廷闻言，心中慌乱起来，彭招娣已经下了车，她孤身一人又长得漂亮，难保不会成为人贩子的目标。
他心中着急，担心彭招娣的安危，可他也心知肚明，他连彭招娣在哪下车都不知道，更别说找人。
他找到列车员：“能帮我联系警察吗？我媳妇失踪了我要报案。”
列车员一听有人失踪，顿时也不敢耽误，连忙联系了车站警务室。
看着宋明廷焦急的模样，列车员安抚他：“我们已经联系了相关人员，等到车辆到站就会有人来找您了解情况，还请稍安勿躁。”
火车到站，警察早早等在站台边。
宋明廷跟着他们去了警务室做笔录。
他描述完情况后，警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了。
警察了解完情况以后，对他说：“请您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寻找她，有消息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宋明廷本来很想在这里等着彭招娣的消息，可惜部队那边催的急，不能在这里多耽误。
他扯下一张白纸写上自己的地址和电话递给警察：“我住在西北军区，如果有消息麻烦打这个电话或是寄信到这个地址，谢谢。”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回到车厢里，看着窗外疾驰的景色心中总觉得不安。
彭招娣是他带出来的，本意是想让她摆脱她那个糟心的家庭过得更好，可如果她真的被人贩子拐走，岂不是之前的努力都白费。
甚至还有可能让她过得更加艰难。
宋明廷越想越心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再发个寻人启示更加保险。
他把衣兜里的大团圆拿出来，却发现中间夹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
打开一看，竟然是文慧兰的检查报告。
第10章
看着上面偌大的‘妊娠五周’四个字，宋明廷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脑中一片空白。
五周前他和文慧兰还没分手。
可他向来守礼，和文慧兰在一起时最多只有拥抱，连亲吻都很少，除去彭招娣那晚的意外他从没和女人发生过关系。
而现在她却怀孕了，文慧兰在和他谈恋爱的同时和别人上了床！
被背叛的愤怒险些冲垮他的理智。
他攥着检查单走到文慧兰面前，一把把她拽进厕所隔间里：“你怀孕了，孩子是谁的？”
文慧兰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等听清他的问题时心中更是慌乱。
她看着宋明廷怒气冲冲的脸，大脑飞速旋转不过一瞬，她的眼中就泛起了泪花：“什么孩子？明廷你在说什么？”
宋明廷不愿看她装模作样，把手里的检查单扔在她身上：“你还要狡辩吗？”
文慧兰看着手里的检查单，委屈顿时滞在脸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听见她的反问，宋明廷混沌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些。3
听文慧兰的意思，她似乎知道这个东西在谁手上。
宋明廷想起检查单上的日期，正好是他陪彭招娣去卫生所的那天，而那天彭招娣也和文慧兰见过面。
昨天上车时他身上还没有这份检查单，这段时间只有彭招娣在他身边。
难道说这东西是彭招娣塞到他衣服里的？
如果是这样，彭招娣突然的离开也就有了解释，一定是她误会了文慧兰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才会走的这么果决。
想到这里，宋明廷的眼神更冷：“这东西是你给招娣的？你和她说什么了？”
宋明廷本来只想诈她一下，没想到文慧兰竟然直接承认了。
“我是和她说这孩子是你的，可检查单却是她自己拿的，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也和彭招娣上了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宋明廷见她冥顽不灵，强压着火气道。
“我当初第一时间就和你解释过，和她是场意外要对她负责，从此断了各自开启新生活。”
“我心中对你有愧，尽力补偿你，你说你想跟着我们去西北谋一份体面的差事我答应了，可你却背叛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别的男人上床，还有了孩子，。”
“我也没想到你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竟逼走招娣，害得她现在是否安全还不可知，和你相处那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一字一句化作刀子扎进文慧兰心里，她彻底崩溃。
“如果不是你长时间不理我，我怎么会因为和你吵架赌气跑去借酒浇愁，阴差阳错失身于人？”
“那晚我本想和你坦白，你却说你要对那个村妇负责，我只是想膈应她，谁知道她承受能力那么差，半路下车？”
看着和从前温婉模样相差甚远的文慧兰，宋明廷眼里露出浓浓的失望。
“我和你在一起之前就说过，部队里管得严，我没法做到时刻照顾你的情绪，你在军属院里呆过一段时间也该知道我没有说谎。”
“你怀孕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以后再见我们就是陌生人，你好自为之。”
第11章
说完，宋明廷转身离开重新回到座位上闭目养神。
一天后。
宋明廷终于赶到了西北军区。
回到宿舍，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床铺，他有些恍惚，总觉得这里少了丝人气。
他下意识想起彭招娣来。
从前这个时候，她早就替他铺好了被褥，坐在桌边或者床上打着毛线，看见他会软着嗓音说一句：“你回来了。”
宋明廷失笑着摇摇头，现在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彭招娣铁了心要离开他，以后这样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一想到彭招娣会永远离开自己，宋明廷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把彭招娣从脑中送出去，整理起地上的行李。
最边上的背包里装的全是他的换洗衣服，他把衣服一件件抖开挂在柜子里，目光落在边缘的雏菊花时顿住。
他的衣服因为训练强度大，总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破损，他从来都是对付着穿。
可今天，那些破损处被人缝上了同色系的料子，就是洗不掉的污渍也被绣上了精致的小花做掩盖。
整件衣服仿若一体，浑然天成，足以证明缝纫之人的用心。
宋明廷一愣，又抖开了背包里其余的衣服。6
每件衣服都被人细心地打了补丁，不同颜色的衣服还绣了不同纹样的小花。
里面还有几条新做的围巾和毛衣，都是他的尺寸。
见状，他连忙打开了旁边剩下的几个背包。
里面装的全都是方便携带又容易储存食物，腊鱼腊肉、米面果子甚至还有用油纸包着的饴糖。
宋明廷顿时僵在原地。
出发前，他收拾出来的背包原本只有一个，其他的都是彭招娣坚持要带上的。
这些东西拿着挺重，他还问过彭招娣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拉上背包和他说：“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原本以为是她舍不得扔掉的旧物，却没想到竟全是她的心意。
宋明廷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出一副画面。
早上，彭招娣卷着袖子在锅灶旁揉面烙饼。
中午，她把买来的新鲜猪肉鱼肉处理干净放在熏炉上烘烤。
下午，她搬着小马扎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满脸温柔地为他缝补破旧的衣服。
晚上，她一边等着他回家一边为他钩织着暖和的毛衣围巾……
宋明廷心口处痒痒的，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在他心上剐蹭。
是一种他和文慧兰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感觉。
文慧兰从小被家里娇惯着长大，事事顺心如意，十指不沾阳春水。
别说熏肉缝衣，她长这么大或许连针和锅铲都没碰过，和她在一起时，总是他照顾她居多。
文慧兰和他的恋爱轰轰烈烈，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她会撒娇发脾气，把人的注意力全吸引到她身上。
可彭招娣却像无声的细雨，沉默无言却悄然渗透他的方方面面，在不经意间给予他恰到好处的照顾。
想到这里，宋明廷突然有些愧疚。
彭招娣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却一无所觉仍然把更多的心神全都放在文慧兰身上。
也难怪彭招娣宁愿出走也不愿意和他一起。
他错的太彻底。
如果能找回彭招娣他一定做好丈夫的本分，全心全意对她，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第12章
半个月后。
宋明廷盯着依旧毫无动静的信箱，心中的躁郁更加浓烈，脸上也忍不住显露了几分。
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个民警握着封信跑了过来。
“同志好！这是彭招娣同志写给宋团长的信，麻烦转交一下。”
宋明廷接过那封信：“我就是，招娣呢，她怎么没回来？”
民警朝他解释道：“我们前两天其实就已经找到了彭同志，不过她不愿意回来，我们劝了两天也没能改变她的想法。”
“她最后写下这封信，说团长您看了就不会再让她回去了。”
宋明廷一愣，狐疑地接过信封拆开看。
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练出来的。
‘谢谢你救了我，但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现在已经改革开放，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在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们就此别过，各自安好，祝宋团长和文同志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宋明廷看完信，难以置信地看向民警：“这是她亲手写下的？”5
得到民警肯定的答复，他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她现在在哪里，生活过的怎么样？”
民警为难的挠了挠头：“我们在上海外滩找到彭同志，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其他的她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了。”
宋明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他坐在床上心中头一次感到茫然。
他以为自己和彭招娣相处的那段时间足够让他认清一个人，可没想到他看到的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在家时他从没发现过她有一手漂亮的缝补手艺，也从来没发现她居然认字。
甚至不仅识字还能写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宋明廷这才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彭招娣。
从前被忽略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重演，他想起那天当着她的面给文慧兰寄信时，她嘴里虽然在问‘是谁’，眼中却含着浓浓的悲伤。
原来她早就知道文慧兰的存在，她也知道他和文慧兰相爱过。
难怪她会祝福他早得良缘，幸福美满，原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自己在一起，她早就在准备离开了。
可直到深夜他都没想明白，彭招娣为什么要骗他。
她如果不喜欢大可以和他明说，他也不会纠缠。
可她在家中表现出来的各种情绪，还有她为他准备的东西分明是在意他并且认真了解过他喜好的。
宋明廷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
按道理说，彭招娣不要他负责本该是一件让他轻松的事情才对。
可他心里却忍不住失落，就像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轻飘飘的。
他和彭招娣相处了那么久，还发生了关系，她似乎是喜欢他的，他也答应娶她，可她还是说走就走，一丝留恋都没有。
甚至都没有和他提前商量，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想到彭招娣的离开，宋明廷忍不住生出几分挫败感来。
或许真的是他做错了，他以为自己能平衡好彭招娣和文慧兰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竟然加深了她们对他的误会。
他爱的和爱他的人先后离去，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贪心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