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了高文勇的案子,是我律师生涯里最后悔的一件事。
只因为我不肯做伪证,他便收买我的助理,污蔑我敲诈勒索。
我身败名裂,所有证据都被付之一炬。
后来,高文勇再次卷入法律风波。
而能减轻他罪行的证据,早就消失在他亲手放的那把火里。
……
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时,窗外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我抹了把脸,伸手拿过杯子,却发现里面咖啡早已喝完。
敲了几下键盘,我把做好的案件分析给小吴发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才收到回复。
“杨律,你这也太拼了!”
“都是些琐事,你做的也太详细了。”
“真不愧是曾经的黄金律师,果然厉害。”
最后一句话发出去还没半分钟,又立刻被撤回。
我无所谓地笑笑,只当没看见这些。
律所的人都知道,黄金律师这个称号是我过去最高的荣耀,也是现在最大的伤疤。
如今的我,只是这个小律所的一名普通低级律师。
小吴不是故意的,我清楚。
律所十点上班,现在办公室还没人,我卷起外套准备去杂物间先睡会儿。
这三年,我都是过着这样没日没夜的生活。
三年前那场案子,几乎让我失去了一切。
还好朋友心善,给我介绍了一个小律所。
虽然完全不能和当年我待的顶级律所风启相比,但胜在人少,一些人事也简单。
想到人事,我心底一沉。
被背叛的阴影,三年了都无法过去。
三年前,我还是风启律所的高级顾问,离合伙人只有一步之遥。
从实习律师走到高级顾问,我花了六年。
行业内都戏称我是天才,天生就是吃律师这碗饭的。
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哪里是天才,不过是肯下功夫。
我出身农村,家里条件一般,父母勒进裤腰带把我送进大学。
那时候,我就想着,要选最能赚钱的专业,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这个专业,就是律师。
大学时,同龄人结伴旅行,我在图书馆埋头苦学。
即便是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在校医院养病时我也不忘看专业书。
室友们都说我是学习狂人,羡慕我能把那些繁杂的法律条文记得清清楚楚。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每个天还没亮的早晨,我都会捧着书花费他们十倍的时间去学习。
我没什么天赋,更没这一行最重要的人脉。
但好在敢拼,能拼。
每个熬夜苦读的晚上,每次酒局后隐隐作痛的胃,我一步步总算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就当我好不容易走到顾问这一步,眼看着,下一步就是能财富自由的合伙人,却接到了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听说是矿产老板违规采矿,导致工人意外去世。
其中因为违规采矿的弯弯绕绕,很多人不愿意接。
我听到点儿风声,说是老板手段不是很干净,大家都不爱惹麻烦。
可律所看中了给的钱,硬是把案子接了下来。
这个烫手的山芋,兜兜转转,丢到了我这里。
“上面研究过了,案子没有传闻里那么可怕。”
“这是所里看好你,能办好这个案子,明年你的合伙人位子……”
话没说完,但其中意思很明显了。
想到如今卧病在床的我爸,正需要大笔医疗费换肾,我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可没想到,这个案子,是后面发生在我身上一系列悲剧的开端。
2
虽然我很不想惹麻烦,但本着尽职负责的态度,还是问高文勇要了案件相关的资料。
高文勇就是那位名声在外的矿老板,看到我,他神色中隐隐有些不屑。
这种眼神我看过太多,无非是觉得我太年轻,不够可靠。
但我并不在意,能力从不靠年龄说话。
可拿到资料那一刻,我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不是第一天当律师了,这些资料我一看,就知道里面删减了不少内容。
我严肃道:“高总,如果没有真实的资料,我也没办法为您做辩护。”
“如果当事人对我这个律师这么不信任,我也可以向律所申请,换一个让您满意的来。”
见我冷了脸,高文勇这才收敛了几分。
他皱眉犹豫了会儿,还是让步了。
“杨律你这说的哪里话?”
“全京城谁不知道你黄金律师的称号?我要不信任你,我也不至于花这么多钱对吧?”
我没回这表面吹捧,实则威胁的话,接过资料认真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案子,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复杂不少。
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违规采矿,没想到高文勇居然早就弄来了合法的手续。
只是时间线上有些问题,其中还可能牵扯到税务方面的隐情。
我一边看一边琢磨,正在理头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嚎。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天杀的矿老板,就这样活生生把你害死了啊!”
“我男人怎么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本来还悠闲着喝茶的高文勇脸色一变,立刻起身。
“不是说了把人轰出去吗?怎么还让她们过来了!”
保安一脸惶恐,连忙带人出门赶人。
我皱了皱眉,跟着站起来。
“外面是当事人?”
高文勇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回了我一句。
“是,几个疯婆娘!”
我心底微沉。
这样的家庭,我再清楚不过。
矿工很多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肩负着整个家庭的重担。
他们出了事,这个家也差不多要垮了。
更别说,老板看起来并没有赔偿的意思。
见人又一次闹上门,高文勇面子上也挂不住,跟我抱怨。
“你都不知道,我私下说了给她们点钱,让她们别闹,着这群刁民偏偏不听!”
“这一天到晚的,我矿上好几天没开工了!”
“你知道我这家大业大的,一天不开工要损失多少吗?”
“真是晦气!”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开口问高文勇。
“大概一人给了多少钱?”
高文勇嘴一撇,不耐烦道。
“一人五万,差不多够了吧!”
五万?
我听着真想笑,一条人命就值五万吗?
这些年在律所,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高文勇腕上那块表,百万起步。
算下来,几十条人命。
我忍了气,尽量平缓了心情,问他。
“要不再和受害者家属私下聊聊?这种事情最好私下和解。”
“五万的补偿确实太少了!”
一听到钱,高文勇就来劲了,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
“这还少?六条人命!还有我这些天没开工的损失,我可亏大了!”
看着他一脸觉得自己吃亏的表情,我差点儿没骂出声。
用尽全力,我才能维持住作为一个专业律师的素质。
“你能不能干?能不能用什么骚扰罪的把这些闹事的送进去!”
高文勇还在异想天开,我却懒得跟他纠缠。
“回去后我再评估一下这些资料吧,等有了案件的头绪,我会和您联系的。”
面对我这样官方的回答,高文勇明显不满,但也没说什么,让秘书送我出门。
刚走出大楼,一个烂菜叶子砸在了我脸上。
一个面容沧桑的女人恶狠狠盯着我:“我知道,你们这些打官司的,和他都是一伙的!”
“昧着良心的人,早晚要遭天谴!”
3
我摘下肩膀上的叶子,什么话都没说。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接这个案子。
回到律所,我放下手上厚厚的文件,去找上司。
“好了,这个案子就由你来做。”
还没开口,上司就把我的话拦了回去。
“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律师,需要我提醒你收起那些泛滥的同情心吗?”
“如果这个案子都完不成,你也没那个能力去当这个合伙人。”
我沉默地走出办公室,想起当年大学课上,老师提出的那个问题。
律师,为什么要给坏人辩护?
因为律师不是正义的维护者,而是法律的维护者。
审判一个人是否是坏人,是否应该得到法律惩罚的是法院。
律师是监督司法公正,捍卫公民合法权益的人。
虽然心里再清楚不过地明白这一点,可那张沧桑的女人的面孔,却始终盘旋在我脑海里。
叹了口气,我打开文件,将一些资料发给助理陈文德,让他帮忙处理。
中午的时候,助理磨磨蹭蹭跑到了我旁边,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皱眉。
“有话就说。”
陈文德这才好奇道:“杨哥,听说你想拒了这个案子?”
我愣了下,点头:“是,我不太感兴趣。”
陈文德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高总开价八十万!那可是八十万!”
“就算是律所抽成后,咱们也能分不少。”
我摇头:“也要看能不能拿到。”
听到这话,陈文德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酸意。
“黄金律师就是不一样,丢个八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没搭理他,反问:“你那些资料整理完了吗?”
他没说话了。
那时候我还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憨厚的助理,会成为捅向我最深的一把刀。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往事也如潮水般褪去,陈文德和高文勇的脸都模糊起来。
我摇摇头,准备起身洗把脸,却忽然看到手机上跳出来的红点。
是一条好友申请。
申请人:陈文德。
我盯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头像,差点儿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杂物间外忽然传来响动,像是有人聊天。
这边挨着露台,大家总喜欢工作之余来这里八卦吹牛。
我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忽然听到了他们聊天的内容。
“诶,你说,陈文德这次能成功升为风启顾问吗?”
“对啊,听说还是高文勇公司的案子,又出了人命。哎,当年杨律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拉下去的!”
“当年陈文德就踩着杨律一飞冲天,这次不会还要高升吧?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向来是好人没好命。咱们几个私下说说这事,可别在杨律面前提。”
“嗯,知道。这事是他伤疤,揭不得。听说他爸爸当年因为这事被活生生气死了。”
“都说了别提!”
我放在门上的手忽然僵住,脚步也停留在了原地。
被掩藏已久的痛苦,再次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
我又想起了三年前,被身边助理举报敲诈勒索,要求我赔偿巨额金的那个晚上。
那晚,我放下所有自尊求高总高抬贵手,至少让我给我爸先续上ICU的费用。
那时候,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我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过,要不就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吧。
可我爸看出了我的心思,即便躺在床上已经无法开口,但他用眼神阻止着我。
就像得知我考上律师证那天,他告诉我。
“无论如何,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后来,在一个高总让小弟上门骚扰的早晨,我爸睁着眼咽了气。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我被一群小混混打到在地上,连为他合上双眼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手机上没有消失的红点,我忽然想笑出声。
又是矿上出事,又是命案。
事情仿佛回到了原点,也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复仇的机会。
我按下同意的选项,再次和陈文德成为了好友。
陈文德仿佛时刻盯着手机,好友通过后秒发来俩条消息。
“杨律,这个月20号是我升职的庆功宴,你要来吗?”
“之前承蒙你多照顾,现在我也要成为风启顾问了。不请你来,总觉得说不过去。”
看着“照顾”两个字,我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拿着手机,我慢慢打下两个字。
“我来。”
陈文德似乎以为,这次案子会和三年前一样简单,他太天真了。
这三年来,我从来没有断过对高文勇公司的关注。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看着陈文德发过来的请柬,我勾起嘴角。
放心,我会来亲自见证你的“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