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可得满堂喝彩。
一曲终,去也可魂归黄泉。
我人生短短二十几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唱戏,我曾经以为是戏毁了我。
可直到死之前我才知道,是戏救了我。
我在人世间浮沉,经历了太多爱与恨。
所有人都让我认命,可临了,我不想再认了。
1
刀锋划过喉咙的那一刻,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鲜血撒在了我最热爱的戏台之上,洗刷这些人对戏曲的侮辱。
在尖叫声中,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生如浮萍,漂泊半生,这回终于轮到我做一回主。
眼前是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路边尽是故人。
2
我叫程幺娘,江南生人。
小的时候家里穷总是吃不上一顿饱饭,同村的孩子都又瘦又小,但是好在我娘长得好,连带着我也有几分不属于这穷窝窝里的姿色。
“诶,别挤别挤,站成排了让班主好好看看。”
“这个身条好,一两银钱卖不卖。”
“卖,卖!”
我们站成一排,任由戏院的班主像挑牲口一样,挑选着我们。
身材,样貌,牙口,都是挑选的标准。
如花年纪的我们只用这一两银子就能买走。
“幺娘,我可告诉你,你可是咱们白云村长的最俊的姑娘,待会儿班主过来了,你要笑的好看些,这样才能卖上好价钱!”
我的母亲站在我的身边,一遍一遍的强调着让我笑的好看点,腰扭的柔一些,这样我才能够卖个好价钱。
我双眼麻木直视前方,殊不知,我的脸上现在红肿滚烫,别说是笑,便是扯一下嘴角都疼的很。
抹在脸上的墙灰混着脸颊上的成了泥。
露出了印有巴掌印的脸。
这是今早上,我娘抓住我的时候打的。
左一下右一下,整整二十个巴掌,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等到她停下来的时候,我满嘴血腥味,只觉得眼冒金星。
我知道她要把我卖给戏院,换银子。
3
我娘是个寡妇,我爹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抓壮丁抓走了,也是自那就没了消息,前几天跟他同行的人回来告诉我娘,我爹死在城墙之下。
这消息直接掐灭了我娘这些年来心里的那点念想,如今她满心满眼的都是要照顾好程家最后的独苗,也就是我的兄长。
为此,她不惜把我卖掉,来换取兄长更好的生活。
“你个丫头片子,你想干啥,天天跟着那个书生你还要不要脸!”
“你自己就是个农家丫头,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了?能去学个手艺是多少人求不来的,隔壁的老李家为了能吃口饭,把小姑娘都卖去城里的妓院了。”
“你就是在这穷窝窝里出生的,还想学写字,写字能当饭吃不成?那都是大户人家小姐才能学的,你托生在我肚子里,你就得认命!”
她的手指狠狠的戳在我的额头。
我跪倒在地上,哭求着她不要把我卖掉,可换来的是更加用力的拍打。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倒霉的赔钱货!”
左邻右舍都伸出脖子来看,她们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讽刺。
娘拽着我回屋,在墙上抹了一把墙灰扑在我脸上,一边还说:“待会儿好好表现,要是选不上,回来我打死你!”
身上穿着娘新洗的衣服,还带着些皂角的味道,她从前是从来不舍得给我用的,可我如今却没有心情去细细地嗅一嗅这香气。
她脚步匆忙,推着我出门,我死死扒住了门框。
“娘,你别卖我,我吃的少还能做活,你要是嫌我吃得多,我以后一天就吃一顿,要不吃草根野菜也行的,娘,你别卖我!”
我哭的脸都花了,我知道出了这个门我就回不来了。
可是我不想啊,这是我的家啊,她是我娘啊,我怎么能离开我娘啊。
“娘,你别不要我啊,你卖我,就是要我死啊,娘!”
可是无论我怎么哭闹,娘都没有心软,她捡了根棍子,狠狠的打在我身上。
“赔钱货,留你在家,祸害谁,我一个人拉扯你们俩,你这是要我死,今天我就是不要你了,你能咋!”
那棍子打在我的手骨,我只觉得手疼的快要断掉了,我送开了紧攥着门的手,坐倒在地上,娘也借此机会连拉带拽的把我推出了门。
我的兄长站在院子里,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我看清了他的口型。
婊子!
我恨的牙痒,为什么不学无术的兄长能够在家享受母亲的照料,而我却要为了学习识字而被毒打,更是为了能够换些钱被卖给戏院。
就只是因为我是女子!
我被娘推搡着,在咒骂中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家,出了这个门,我就再也不是程家人了。
4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打心眼里讨厌唱戏,我总觉得要不是这戏院的班主,我就不会被我娘卖掉。
“咦,你这当娘的下手也太狠了,瞧给孩子打的。”
班主走到我面前,抬起我的脸仔细端详着,他在看我的同时,我也在看他,这个男人美的像个女人,眼神里带着钩子,一个回眸便能够把人的魂给勾走。
“这,孩子不听话我随手管教了两下,不当事儿的。”
娘半弓着腰,卑微的回着班主的话,班主闻言轻笑了下。
“这么说,这孩子是个不好管教的,可是?”
娘慌乱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劲的说不是,不是。
我瞧着她的样子真是寒心,终归是十月怀胎,怎么就一点感情没有,便是卖牲口都没有这么迫切的。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伸手握住了班主掐在我下巴的手,轻声说:“您放心,您买了我,八年后,我会让戏院名声大噪,我会成为江南最红的角。”
我看见班主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大笑。
“这小妮子有趣,柱子,这丫头三两银子,买了!”
我娘兴高采烈的按了手印,拿出红布小心翼翼的把那三两银子包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家走。
看着她的背影,泪水在也忍不住了,我仓促的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跑了两步。
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喊着她。
“娘!”
你在回头看看我啊,我好把你的样子记在脑子里。
我怕时间长了,我就忘了你长啥样了。
她匆忙的脚步一顿,慢慢的回过头来,遥远的距离让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可我还是看到了那颗在阳光下闪耀的泪花。
5
班主一共在白云村买下了三个女孩一个男孩,我们跟在轿子后面,安静的走着。
这里面我不是年龄最大的,也不是年龄最小的,最小的丁香今年才八岁,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摔倒在地,本来就强忍着害怕的她哇哇大哭。
轿子停下来了,跟在班主身边的柱子走过来,一个大嘴巴就扇的丁香满嘴是血。
“哭什么哭,这点苦就受不了,班主买你们回来能干什么!”
招娣,也是我们中年龄最大的,赶紧上前去抱住了丁香,把她护在了怀里,一边向柱子道歉,一边安慰丁香。
“爷,丁香还小,不懂事儿,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招娣姐的声音是好听,说起话来像是黄鹂鸣叫,求饶的声音转了好几个弯,听着当真让人消了气。
柱子走回轿子身边,恶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快点,要是你们不中用,班主就把你们退回去!”
这话要比任何威胁都有力,现在收成不好,税还重,家家都揭不开锅,我们的卖身钱也是家里的救命钱,要是被退回去,不是被卖到更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招娣赶忙把丁香拽了起来,跟在后面,我和三庆一直都是默不作声,我们彼此虽然是一个村子的,但是互相都不熟悉,再者自己的命都不得自主,又哪能顾得上旁人。
6
刚到戏院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冬日的寒风把手吹出了冻疮,唱戏还讲究身子柔软,我们的衣服都单薄得很。
但师傅们可不会管这些,但凡伸出来的指尖不到位,那迎来的就只有一顿鞭子。
戏院的师傅们下手都狠,那柳条编成的鞭子打在身上就红肿一片,一天下来我们就都已经伤痕累累。
师姐们却习以为常,说是在这戏院里,谁都得有这一遭。
丁香小受不了苦,每天都哭的不行,她越是哭师傅打的越是狠。
一年后,我们都有所长进,挨得打也少了,只有丁香,身姿,腔调都达不到师傅们的标准。
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偷偷的跑了 。
那天晚上我们刚练完功,就听见班主呼呼啦啦带了一帮人进了院子,柱子手里拎着满身是伤的丁香,摔在了我们的面前。
班主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给我们看。
“你们看看,这是于丁香的卖身契,一年前,她娘一两银子把她卖给我,说的是以后生死不论,今天她犯了戏院的忌讳,我现在就要当着你们的面处置她,你们以此为戒!”
班主说完,身旁的壮汉搬来一个长凳,把丁香按在上边,柱子拿着手臂般粗的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了丁香的臀上。
凄厉的惨叫在院子里面回荡,鲜血很快就渗透了衣服,丁香的嘴边也有了点点血迹。
有一个师姐不忍心看这场面,闭上眼别过头去。
班主见到呵斥道:“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戏院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以后你们再有什么异心,这就是下场!”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柱子施刑。
7
惨叫声越来越弱,这时候招娣冲了上去。
她跪在班主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班主,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班主冷笑了一声:“我就是要打死她,吃里扒外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现在打死她,总比以后她成了角,再害我的强!”
招娣回头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丁香,咬了咬牙,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身上的生气一下子都被抽走了。
“班主,别打了!”
“我答应,我答应了!行不行!”
我不知道招娣答应了什么,身边的师姐听到这话倒是红了眼眶,嘴里轻声说:“真是傻啊。”
班主让柱子停了下来,招娣爬着来到了丁香身边,已然哭成个泪人。
班主站起身,双手插在袖口里,垂着眼看着她们:“这可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谁逼你,日后是好是坏可不要怪我。”
那天晚上,我问了师姐才知道,原来县里的赵员外前一阵子来听戏的时候,看上了倒茶的招娣,便想向班主买了去。
招娣不愿意,以死相逼,班主便作罢。
“那丁香?”
我心里有着猜测,可我不敢相信会是那样。
师姐点了点头,我浑身发寒,从赵员外看上招娣的那一刻,所有都成定局,招娣的反抗只不过带来了丁香的牺牲。
8
我们这些唱戏的说的好听人家管我们叫一声角,实际上也都是下三滥的行当,是这些人眼中的玩物,只要他们想要,我们就得乖乖的被送到他们手中。
我们的命不值钱。
丁香回去后就开始发热,班主不给找大夫,这回哪怕是招娣哭着喊着去求,班主也没有理。
我知道,这是班主给我们看的,他在戏院就是天,只要是违背他的意愿就都是这个下场。
第二天,赵员外家就来了一顶喜轿,是来把招娣接走。
招娣为了丁香是把班主彻底得罪了,她拿着一根簪子抵在脖颈,说只要是大夫没来,她就不上轿,要是强来,就只能抬走一具尸体。
班主黑着脸,请了大夫。
我在屋里帮着忙,看着被揭开的伤口,里面流着脓发出了恶臭,我的胃里往上反,强忍住呕吐的感觉。
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留了药膏和方子,说了句听天由命就走了。
招娣放声大哭,声声如泣,喊着她对不起丁香。
大夫已经走了,赵家的家丁在门口不断的催促,招娣握着我的手,把她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我,让我救救丁香。
我呆愣的看着手中铜板,这钱是招娣在戏场端茶送水的时候得的赏钱,她把这些都贴着身带着,说是有朝一日要拿着攒的钱赎身。
现在她把钱都给我了,她再也赎不了身了。
招娣走后,我们给丁香擦了药膏,又拿着招娣留下的钱偷偷抓了药,可是丁香还是没挺过来。
一卷草席,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我们再也不是那个在家能够哭闹的孩子,在这里,我们是奴隶,是物件,独独不是人。
9
无论我多么不喜欢唱戏,但不得不承认我在唱戏这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老师教的曲子,没几天我就能学会,我第一次登台就得到了满堂喝彩。
客人们的赞不绝口让班主注意到我,他夸我是个好苗子,他要亲自教我唱戏。
这个机会是戏院所有人求之不来的机会,因为成了班主的徒弟,就不会像是招娣那般说卖就被卖了。
在一众师姐妹羡慕又嫉妒的眼神中,我正式拜师,跟班主学艺,成为这戏院中的独一份。
相比于以前的师傅们,班主更加的严格,眼神要是不够亮就一直练,练到眼睛抽筋为止,身条不够柔,那就不要吃饭,就饿着,饿到真正的腰如柳枝才算行。
我也坚持不下去,每一次到了晚上,胃就饿的发疼,我无数次的怨恨我娘为什么送我来这受苦。
但是我也不敢跑,每次一有这样的念头,我就会想起丁香和招娣,我不想死,所以就这么熬着,等着。
班主不仅教我唱戏,他还教我识字,他说真正的气质不是演出来的,要想在台上动人心魄,肚子里就得有真东西。
每天学习的一个时辰,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小的时候我就总追着邻居家的秀才阿兄跑,去看他的书,缠着他学写字,每次我娘发现的时候都会痛打我一顿,她说我心大,就做那白日梦。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跟着秀才阿兄读书,我总觉得透过那些书本,就能见到我从没有见过的世界。
满山的花,岩石中的竹,上阵杀敌的英雄和等待爱人的佳人。
10
慢慢的唱戏对我来说得心应手,我在台上轻而易取就能收获人们的痴迷,为了能听我的戏,不乏豪掷千金的。
到这个时候我就已经不再讨厌唱戏,甚至还隐隐得意,这些公子员外不过如此,被我玩弄于手心。
我在江南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班主对我寄予厚望。
那天班主在台上演出,不知道怎么着就从台上翻了下来,场面混做一团,柱子连忙上前把班主抱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都吓傻了,大家还是在柱子的大吼中才缓过来神,急忙去请了大夫。
班主从台上跌了下来,划伤到了大腿,大夫来简单处理了之后,留了药膏和方子。
戏院关门了,我也没有事情干。
柱子在里面伺候,我就守在门口帮忙端药递水。
那天柱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班主在屋里一声声哀嚎,原本有些打瞌睡的我立马就惊醒了。
我推开门,慌忙的上前查看,班主捂着大腿之间不住的翻滚,喊着疼。
我有些犹豫,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
“啊,好疼啊!好疼啊!”
凄厉的叫声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丁香,我害怕班主也会像丁香一样是伤口流了脓,我顾不上别的,掀开了班主的衣服。
我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伤口确实有些红肿,但更可怕的是,班主是个没根的男人。
怪不得,从没有见过班主长过胡子,怪不得,班主的身段要比女人还要柔美。
我慌忙的把衣服盖上,可是班主还是在喊疼,我慌乱之中又掀开了衣服,把放在旁边的药膏给班主抹上。
晚上柱子回来了,进了屋子就再也没有出来,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动,我心里害怕极了,我好像知道了我不应该知道的秘密。
丁香惨死的模样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心里又一次怨恨我娘,为什么当年就那么狠心把我卖了,我们不是一家人么,拿我换了银钱他们花着能安心吗?
是啊,我哥就是个没良心的,花着当然安心,我心里恶毒的诅咒着他,吃着拿我换的粮食,必然穿肠烂肚。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柱子推开了我的门。
“幺娘,班主找你。”
我带着心中的忐忑走进了班主的房间。
他倚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床幔飘荡,他坐在里面就像是来索命的鬼。
柱子在我身后把门关上了。
我的心随之颤了一下,我加快步伐,走到了班主的面前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11
我们唱戏的,最是会哭,欢喜的,哀伤的,此刻我也分辨不出,我的泪是想要博取班主的怜惜,还是来自于内心的害怕。
“呦,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慵懒的声音此刻就像是恶鬼的低吟,唇齿张合是宣告我的死期。
我颤抖着身体,眼泪一滴连着一滴的掉。
“班主,班主,我什么也没看见!”
内心的恐惧让我慌不择言,但是班主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沉默了许久。
“幺娘,你跟在我身边已经三年了吧,我还记得当年我把你买下来的时候,你个小丫头片子大言不惭,说是要成为这江南最红的角。”
我不知道班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是低头不说话,班主那边也没有非要我回答,他自顾自的说着。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丫头本事没有,大话倒是脱口就来,可我还是用三倍的价钱买了你,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啊,就觉得你值得。”
“后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生来就是要做这一行的,我把你带在身边,想着是说不定有朝一日你真能做成这江南最红的角。”
我低着头,掩盖住眼角的泪痕,这一回流的泪是为了自己,这些年没日没夜的练,受过的伤,挨过的打,受过的算计在这一刻总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无论是我获得了多少掌声,多少喝彩,都不如班主对我的认同。
“至于今天的事儿。”
我弯下的身子一僵,是啊,我今天看到了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致命的秘密。
“别怕,我叫了你来也不是想杀你灭口,只是想给你讲讲我小时候。”
12
班主喝了口茶水,开始说了起来。
我爹原先是个六品官,官职不大,但是胜在是京官,也因此有机会娶了丞相的庶女。
我爹对这丞相之女百依百顺,唯一的反抗就是娶了我娘。
我娘是当年江南有名的花旦,他一眼就看中了我娘,非要纳我娘进门。
主母为了表示自己作为嫡妻的大度,让人把我娘给抬进了府里。
第二年,我就出生了,我娘说那天我爹高兴坏了。
可是好景不长,太子暴毙,夺嫡之战一触即发,当年死在这场夺嫡中的人数也数不清,丞相因为站错了队,皇上登基后,便被下令诛九族。
多可笑,平日里我娘私下受尽了嫡妻的折磨,可后来还要被她娘家的事儿所牵连。
抄家的前一晚,我娘偷偷的跑了出去,不知道是去见了谁,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好好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命在就有转机。
我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抄家那天,我被单独带走了,我才知道我娘是什么意思。
她为了让我活命,去求了明王爷,明王爷见到我的时候笑眯眯的,告诉我他是我娘的旧识,让我安心在王府中住下,他能护我周全。
砍头那天,明王爷让人带着我去了刑场,我看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嫡母满脸脏污,宛若疯妇一般喊着冤枉。
我爹一夜白发,满脸凄凉。
而我娘则是一直在往人群里面看,直到她看到了我,眼睛亮了起来,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是在告诉我好好活下去。
被砍头的人是要被扔进乱葬岗的,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娘是一定不会有人给她收尸的。
我去求了明王爷,他依旧是笑眯眯的,告诉我,想要什么,就得拿别的东西来交换。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才不是什么我娘的故交,他把我留下来只是因为他喜好娈童。
我呆愣愣看着班主讲着他小时候的事,我没有想到这样娇贵矜持的一个人,竟会经历过这些。
13
他眼里我有我看不懂的伤痛和愤恨,我多想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何必自揭伤疤,但是他只是喝了口水,继续回忆。
当年,明王爷身边的小童都是要净了身的,这样才能够延长身姿柔软的时间,我当然也不例外,净身那晚我疼的要死,要比你们师傅打你们要疼上千万倍,那时候我就想,要不我就死了吧,死了就不用留在这世上受苦。
可是我还是没舍得死,我恍惚之间就听到我娘在骂我,她说:“不是要你活下去吗,你就这么死了,对得起老娘吗!你得活着,让那个女人看着,她的孩子都死了,我的孩子还活着!”
我一下子就吓醒了。
那时候,晚上我要伺候那老王爷,白天就得学唱戏,我求着老王爷让我读书,可是他不让,他说,一个婊子读什么书,别污了人家圣贤之道。
那天晚上我哭了,我家抄家的时候我没哭,我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时候我没哭,可是他说我读书是侮辱了圣贤之道!
班主说到这儿的时候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猩红,浑身颤抖,好像又回到了那生不如死的时候。
“我三岁识千字,五岁便能背万诗,先生说我有大才,他说我日后必能成为国之重器!我读书,又怎会侮辱了圣贤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