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死了。
继父通知我回去奔丧。
谁知我翻山越岭赶回去,并没有葬礼,农村的砖瓦房挂满了红绸子,院里还摆了几桌,门上大大的喜字刺眼得很。
我妈刚死,继父就要娶新老婆了?
然而并不是。
他们告诉我,这场婚宴,是我给我准备的……
1、
“怎么回事?”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离家五年,村里丧葬风俗变得这么喜庆了?
出丧贴喜字?
要不是看见继父殷勤的招呼客人,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结婚现场。
难道我妈没死?
继父故意那么说,骗我回来?
瞬间我眼泪狂飙,五年了,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想念我妈,没有一天不担心她,担心她肺病好些了没,担心她今天有没有遭继父毒打……
数不清多少个深夜,我辗转无眠哭泣到天亮。
可我不敢回来。
当初偷偷送我北上念大学的时候,妈妈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永远不准回来。
就算她死了,也不准回来。
否则她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然而我还是没忍住,听闻我妈死讯那一刻,所有的想念与亏欠在我心头爆发,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衣服都没收拾就匆匆回了村。
这个我曾发誓一辈子不再回来,坐落在黔南山沟沟里头的小封村。
“快看!”
“封小茹回来了!”
“赶上了赶上了!”
几个眼尖的婶子看到了我,冲出来就把我团团围住。
她们盯着我上下打量,瞪大了双眼观摩,挑挑拣拣的眼神就像在筛选一件商品,然后酸不溜秋的冒出一句,“当真女大十八变,小茹漂亮得我们都不敢认了!”
“和她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啊,瞧瞧这身段,该大的大,该翘的翘!”
一个婶子说着,还把手放到胸前托着比划,看得我心头十分不舒服。
说实话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只是有些脸熟。
不管认不认识,此刻我心头只有一个疑问。
迫不及待问道:“婶子,我妈呢?”
“你妈在屋里头。”
“你怎么才回来?”
她们还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
脑子里全是我妈的影子,喊了声妈就往酒席里头挤,挤过嘈杂的人群冲进屋里,“妈!妈!我回来了!”
“妈!你在哪?”
厨房没有。
猪圈没有。
房间也没有。
我把被子都掀了也没找到我妈,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傻丫头,往哪找?你妈在神龛上!”刚才那位婶子走进来,对着我就是一阵嘲笑。
“你说,什么?”
瞬间,我浑身冰冷,一转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除了我在哭,所有人都在笑,她们笑着往神龛上的骨灰盒一指,“你妈在那里头呢!”
嗡——
我脑子炸了。
双眼发黑耳朵嗡明。
身体不受控制颤抖,每一呼吸,胸口都痛得像被人剜了个洞出来。
踏进这个家门那一刻,我想象了无数种和我妈见面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和她相见。
我妈真的死了。
我真再也见不到她了!
“妈!”
“妈——”
我疯了一样冲过去,把我妈的骨灰坛取下来抱在怀里。
恨不能把小小的骨灰坛揉进身体里,让妈妈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她,这些年在外头上学工作,我心头是多么的愧疚。
“妈,妈妈……”我不顾众人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哎呀傻丫头,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哭呢?”
“对对!别哭了,别让大家看了笑话。”
“赶紧起来吧。”
几个大婶说着就来扶我。
我妈死了,我在小封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六亲不认的把想来扶我的人掀开。
什么大喜的日子我不管。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再清楚不过,当年,我和我妈就是被人卖到这里来的,但凡是个女的进了这村子,就没有再出的去的。
这也是我妈偷偷送我去上学,不让我再回来的原因!
我知道,妈妈一直都想逃离这里。
因为我年纪小,她不得不妥协。
委身继父,家里地里活全部包揽,还得出去赚钱给继父花销,拿回来的钱少了还会挨继父的毒打,有时候,继父也会把鞭子抽在我的身上。
可以说这三间屋的每一处都有我们母女被毒打的记忆。
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妈!我带你走!
我终于可以带你走了!
我擦了眼泪起身,抱着我妈的骨灰盒就往外头走。
在门口处,被一个干瘦的身影堵住,阳光在他背后,可他的影子却像魔鬼一样笼罩着我,那是我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全身汗毛瞬间竖起,刻在骨子里的惧怕使我后退一步。
即便我已成年,依然很怕他。
“爸。”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喊了一声闷头往外冲,却被他狠狠钳住手臂拽了回来,“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走了,谁嫁给徐大宝?”
2、
“你说什么?”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茫然的看着喜笑颜开吃席的宾客,视线扫了一圈之后落在刺眼的喜字上头。
什么我结婚的日子?
我不是回来奔丧的吗?
怎么成我结婚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不敢细想,生推硬闯要逃离这里,那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了妈妈的凄惨一生。
“不要!”
“我不嫁!”
我不要像妈妈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一辈子!
“你跑什么?”
“嫁给大宝,又不是外人?你们小时候不经常一起玩吗?”那个大婶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语气中颇有几分不知好歹的意味。
“现在的徐家,不是当初的徐家了,我们家里上千头生猪,一年就能赚好几十万。”
“你嫁给大宝就伺候他一个,总比你在外头一天伺候好几个强?”
“呸!”
说到后头,那婶子还呸了口。
到这会,我才终于把她的脸和记忆中的人物对上号。
这个之前打量我,像挑拣商品的大婶,就是傻子徐大宝他妈陈桂芳!
小时候我的确去他们家玩过,那时候,徐大宝还没有摔坏脑袋,那时候我的初恋还没有去城里头读书,我经常去她家玩,也只为多看那人一眼……
也,仅此而已。
我记得那时陈桂芳对我挺好的。
现在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了?
“桂芳婶,我城里头还有工作,真不能嫁给大有。”我掐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软下语气,不去看外头已经悄然把院子围起来的壮汉。
“呵,工作?”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外头干什么。”
“给你留点脸面你得接着,你爸已经收了我们三十万彩礼,你不嫁?行啊?把彩礼退回来,再赔我们十万块,那就让你悔婚!”
陈桂芳鼻孔朝天冷哼一声。
现在不像以前,小封村最赚钱的买卖没了。
村里穷得叮当响,就属徐屠户家最有钱,能一次拍出几十万的只他一家。
四十万!
对刚工作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退什么退?”
“养你这么多年,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继父说完就把我往外头拖,“今天你不嫁也得嫁,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徐家去!”
我拼命挣扎,没有一个人帮我。
都是帮徐家的,骂着推攘着,把我往徐家的车里塞。
“晦气。”
“还抱着这玩意儿干啥?”
陈桂芳蛮横的把我妈的骨灰坛抢走,塞到了继父手中。
“还给我!”
“把我妈还给我!”
我哭喊着,伸手去抢。
谁知继父冷笑一下,直接把我妈的骨灰坛摔了!
砰!
骨灰坛里摔出个护身符。
“妈——”
噗……
一口血从我嘴里喷出,周围的人都吓傻了,纷纷把我松开。
我绝望到头皮发麻,身体一下瘫软到地上,看着沾了泥土的护身符痛不欲生,这是妈妈做的护身符,我们一人一个。
原来,她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只留下了这个附身符。
我把附身符一把抓起,和着泥土死死抓在手中,心头万分的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听妈妈的话,后悔擅自跑了回来。
或许,是回来和我妈团圆的吧。
我卷缩在地上,悄悄摸出回来时准备好的小刀。
然,就在这时。
一双不属于这个落后村子的AJ出现在我眼前。
“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把人抬上车?”
温润如玉般的嗓音,现在却说着最无情的话。
我抬头向上看去,迎着阳光看清了那张棱廓分明的脸,那个帅气到一眼误终身的男人,我终于再次见到他了。
我的初恋,徐严冰。
3、
我不敢相信。
刚才那句话,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还记得小时候,他阳光帅气,经常用手捏着我的两个脸颊往旁边扯,一边扯还一边道:“对了,你笑起来才好看!”
“以后一定要多笑笑!”
“我喜欢看你笑。”
呵呵。
我笑了。
此刻的我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
“先带回徐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徐严冰冷冷说了句,弯腰就把手探进我怀里,他准确的抓住我手里的小刀。
当他手从我怀里抽出的时候,掌心多了一道血流不止的血口子。
他似乎不怕痛,直接把刀一扔,扯下我的丝巾缠在掌心。
那只受伤的手依然有力,一下就把我拽起来,才发现,他长那么高了,我只能到他下颚的位置,仰头逼视他也毫无气势。
他对上我的眼就直接把脸侧开了。
不敢和我对视?
看来他没有忘记小时候说喜欢看我笑,现在,他却把我弄哭了。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被塞上车的,只记得哭了一路,到了徐家眼泪还一直往下滚,徐家宾朋满座,而我像个见不得人的扫把星,直接被关进了房间里。
已经麻木了,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小心翼翼的把妈妈留下的护身符擦干净。
护身符上,竟然有干涸的血迹。
我先前真的没有看错!
护身符上真有血迹!
我妈到底怎么死的?
“小茹!”
突然,门外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紧接着门开了,我浑身细胞都戒备起来了,赶紧把妈妈的护身符收好。
推门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和徐严冰差不多高,几年没有见面,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一定就是今天娶我的徐大宝!
徐大宝直勾勾的盯着我,双手背在身后朝我走过来。
听说他摔坏脑袋后,智商只有八岁。
可他外表,是个实打实的成年人。
智商停留,身体一直都在发育,万一他想对我做什么,也是有能力的!
“你别过来!”我大喊一声。
“小茹?”
徐大宝眉头皱了下?
他根本不听我的话,走到我跟前,盯着我细看,嘟囔道:“你真的是小茹吗?怎么和小茹长得有点不一样?”
说完,还拿着个馍啃了口。
“你怎么哭了啊?”
“你别哭啊!”
“等会弟弟还以为我欺负你,又要收拾我了。”他咀嚼着口齿不清的说着。
小时候,他确实喜欢欺负我。
每次欺负我,把我弄哭了,徐严冰就会收拾他替我报仇。
那时候,徐严冰就是我晦暗童年中唯一的一道阳光,谁欺负我他就打谁,有一次我被继父打得浑身淤青,为了给我报仇,他晚上一直守在我家后面。
守了三四天,终于守到继父夜半起来上厕所,他把人一脚踹茅坑里头去了!
那一晚,我心头别提有多爽。
只是……
如果那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
那样我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你……你怎么又哭了?我可没欺负你啊。”
“你赶紧别哭了!”
“我弟弟现在打人可痛了,等会他又要打我了!”徐大宝急的馍也不啃了,笨拙的拿了纸就要给我擦眼泪。
我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想为那人哭,眼泪就是不听话。
几乎可以确定,徐大宝对我没什么威胁了。
“好,我不哭了。”
“你弟弟到底有没有人性?现在还打你?”连傻子也欺负?
我接过徐大宝手中的纸巾擦泪。
徐大宝委屈的点点头,大吐苦水,“是啊,今天回来莫名其妙就揍了我一顿,警告我不准欺负你,不准摸你,更不准亲你。”
“不准我告诉妈,不然他就打死我。”
“还说我如果表现得好,他就带我去城里看医生。”
我擦眼泪的手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他早上就揍了你?”
“还警告你不准欺负我?”
怎么回事?
心跳为什么加快了?
刚才他明明那么陌生,残忍的就跟小封村那些强取豪夺的村民一样,逼迫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为什么又要警告徐大宝不准欺负我?
“你弟弟还说什么了?”我赶忙问道。
“他还说,让我不准把你饿着了。”说完,徐大宝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个馍塞我手里,“荠菜馅的,他说你最喜欢吃。”
是的。
我最喜欢吃荠菜馅的馍。
可我哪有心情吃,我现在的心全被徐严冰搞乱了。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
现在离开这里才是首要。
我把馍塞回徐大宝手中,像小时候那样对他说道,“大宝,天还那么早,我们一起去山上摘枣子吧,偷偷的去别让你妈发现。”
“不去不去,你不能出这个房间。”徐大宝拒绝。
“谁说我不能出?”
“我弟弟说的,他说你要是偷跑了,腿给我打折,他现在打人可痛了,我们还是就在屋里玩吧。”徐大宝也不吃了,开始找屋里有什么能玩的。
呵呵,徐严冰。
人也是你,鬼也是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茹,我们来玩沙包吧。”徐大宝不知从哪翻出了小时候玩的沙包。
我一口答应,“行,我陪你玩,等会你去告诉徐严冰,让他晚上来见我一面怎么样?”
4、
陪徐大宝玩了一下午的沙包。
期间徐大宝他妈陈桂芳来巡查了两次,门开了我故意往外冲,然后又像猪一样被他们按回来,扔进房间里踹上两脚。
像那些之前被卖到这里的女人一样,哭着闹着,又被打到苦苦哀求。
对他们来说,这才是常规操作。
要是不哭不闹,反而会被看得更严。
之前那些女人们,不也都被打服了?
只要有了孩子,拿捏住孩子,女人就会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了,就当初我妈一样,因为顾及我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他们把人往死里打的阵仗把心智只有八岁的徐大宝吓的哇哇大哭。
我浑身是伤,还得反过来哄他。
“别哭了,去给我拿两个荠菜馍馍过来,我饿了。”
“小茹……”
徐大宝抽噎着抹泪。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用手捏紧脖子上的项链。
太痛了,但是,值得!
很快,我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又听到了陈桂芳的呵斥声,我猛地惊醒。
原来不是骂我,而是骂房门外的徐大宝。
“臭小子你是不是傻?”
我心头更加紧张,还以为徐大宝傻乎乎把我交待他的话,说给陈桂芳听了。
外头紧接着又是一句骂,“脱她衣服都不会?把你那家伙式怼进去不就完了?实在不行,晚上然让你弟弟教你。”
“好啊!让弟弟教我。”徐大宝开心的答应道。
惊悚。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就是再傻,也听得出他们在讨论什么。
更惊悚的是,晚上,徐严冰真和徐大宝一起来了。
他身材修长,长腿迈进屋子后,反手就把门从里面锁上了,从我的视角看过去,正好看到他过分立体的侧颜。
这样的他,看起来十足的冷酷无情。
村子里的人打心底里重男轻女,封建愚昧,说的那话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教育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是个明事理的人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婶子说的话真是露骨
在利益的驱使下,能保持洁身自好的人能有几个?真当是个人就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充个会员瞅瞅结局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都是会变的,这个世界没那么美好
我已经想象到这姑娘知道真相的时候有多崩溃了,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初恋变成了丧心病狂的大骗子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无家可归
整个村子的教育思想就是歪风邪气,怪不得孩子长大了会变坏
不会真的被这兄弟俩给沾染了吧,看得真揪心
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父亲,孩子不都是父母的掌中宝、心头肉吗,为什么会这么狠心,直接把闺女卖了
不听妈妈的话,吃亏在眼前,后悔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