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群体的代言——评《出门在外》
双人徐
作家柳剑祥先生是我相交了半个世纪的老朋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几乎是他所有作品的第一读者。他的新作《出门在外》这次由青年作家网策划,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部长篇小说的成书过程我比较清楚,光是伤筋动骨的修改就经历了五稿(在第四稿获得“2023·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大赛”小说组一等奖以后,还进行了一次包括章节调整的较大修改)。从初稿开始,我一稿不落全都读过。一稿一稿读下来,实实在在被作家笔下的人和事所打动,禁不住自告奋勇写了这篇书评。《出门在外》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上海浦东一建筑公司。在席卷大江南北的打工大潮中,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与留守家中的配偶天各一方,常年分居,于是一种既司空见惯却又非常特殊的社会群体——单身夫妻便大量涌现。作家对社会转型时期衍生的这种现象给予了高度关注,小说通过对麻炳华等一群离乡背井的农民工在陌生都市的生活境遇的书写,反映了他们长期面对性饥渴和性压抑的无奈与尴尬,同时也披露了由此带来的一系列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难能可贵的是,小说并没有单纯地再现生活和提出问题,而是在为读者展开一幅描绘当下农民工情感生活画卷的同时,就如何应对面临的现实问题做出了积极而努力的探索。作家调动了多种艺术手段,成功地诠释了作品的主题思想,给人深思与启迪。
一.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小说以建筑公司设法帮助农民工夫妻团聚为主线,以农民工夫妻情感生活为第一副线,以相关的社会问题为第二副线,三条故事线索互相交织缠绕,一路推进。对于主线,小说开篇就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表现了农民工不尽人意的生活环境。随后作家笔锋一转,公司项经理突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公司所有的农民工马上就可以把妻子接来身边,并且连工作问题也一并解决。大家自然欣喜若狂,读者也不禁为他们高兴。可就在这时,主人公麻炳华因踢倒了床边的饮水机而惊醒,原来这竟然是一个梦。公司将一废弃厂房改造成旅馆(即夫妻房)的整个过程中,更是一波三折,使读者的心情随着故事的推进起起落落。房子好不容易借到手了,紧接着就面临投下去的改造资金很有可能打水漂的风险;该风险解除之后,施工时又遭遇街头混混滋事;而后,又意外遇上办理营业执照的难题;旅馆终于开张了,却又好景不长,突然接到了总公司的转场通知……第一副线也是自始至终环环相扣,动人心弦。例如麻炳华和小翠夫妻俩由于受公司住宿条件的限制,不得不去旅馆过二人世界,却被误认为卖淫嫖娼遇到治安巡查,夫妻相聚的鹊桥硬生生被冲塌。后来他们想利用难得的小长假重新约会,却又突遇公司员工出事,计划再次泡汤。再后来,小翠趁东家外出不在约丈夫前来相聚,可是出门接丈夫时不小心把钥匙落在了屋里,接到了人却进不了屋……第二副线涉及的社会问题繁杂多样,若处理不当便会给读者留下罗列问题的印象。作家经过巧妙的设计,把一个个形形色色的本属逻辑思维的社会问题,“溶解”到形象思维的小故事之中,别有情趣,给人艺术享受。生动、传神的故事情节,有的松弛,让人轻松、愉悦;有的紧张,叫人担忧、忐忑,形成一种弛张有度、引人入胜的叙事节奏。故事每一步推进几乎都在读者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并且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从头到尾一次性讲完,有时中途会突然中断,悄无声息地岔到另一个故事上去,使多条故事线索互相穿插,悬念交叉融合,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二.立体鲜活的人物形象小说中有名字可喊的人物就将近三十个,无名无姓的自然更多。其中有农民工及其配偶、公司经理、街道主任、劳务市场工作人员、旅馆老板、派出所民警、村委会干部、机关工作人员、文物专家、快餐店打工妹、江湖庸医、街头混混、卖淫女等等。人物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果交待得不够清楚,刻画得不够传神,那么读者对人物的印象便容易模糊,甚至会张冠李戴。由于作家很注重对人物个性的刻画,分别写出了每个人物的不同特征,不但绝无混淆之虞,而且也让人物群像更加丰富、生动。对男主人公麻炳华,作家对他进行了全方位、多层面的塑造,使其勤劳、能干、智慧、善良的人物形象丰满逼真。尤为突出的是,在工作中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难题,他都能想方设法迂回前进,使问题得到较为圆满的解决。女主人公麻炳华的妻子小翠,热爱自己的专业(学前教育),为了夫妻团聚来到浦东,本想找份专业对口的幼儿教师的工作,然而未能如愿,经过及时修正求职意向,当了一位住家保姆。后来她得知街道幼儿园有意聘用自己,便不计较薪酬高低,决意跳槽。通过一系列的典型细节,从多角度塑造了一个漂亮、聪明、贤惠、爱家庭、爱丈夫、遇事有主见的女性形象。麻炳华的妹妹麻花,作家给她的个性定位是:心直口快,城府不深,热情爽朗,敢爱敢恨。跟工友们开玩笑时,她“说出的话比男人还要粗”。农民工“瞎子”,既有打工仔的共性,同时又有别具一格的个性,是农民工中的特例。他戴着一副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的近视眼镜,俨然大知识分子模样,在农民工中显得鹤立鸡群。特别是他语言风格与众不同,开口便是成语迭出、半文不白,酸文假醋的做派令人忍俊不禁。农民工皮乐江,一个淳朴、有责任心的小伙子,同时却又是一个从没正形、满嘴荤笑话的老油子。他第一次出场是到食堂打饭,几句插科打诨就显现了他的性格特征。公司项经理,既有作为公司领导的共性——对全局性工作高屋建瓴,与员工关系融洽,却又有他独特的个性——当众讲话时喜欢拿腔拿调,隔不了几句话就要来一句所谓的“官腔”。很有辨识度。“总统夫人”,其性格特征也是比较独特。她千里迢迢从江西农村来到浦东与丈夫相聚,竟随身带来了一个做腌菜用的硕大笨重的陶罐,甚至还把压腌菜用的石块也背来了。还有她大喊大叫向麻炳华告状,一口咬定丈夫一定“偷过腥”,但是提供的证据却令人喷饭……一个体格健硕、思维简单的农妇形象跃然纸上。“屠夫女”是一位在感情生活中受过欺骗的单亲妈妈。为了女儿在幼儿园不受欺负,她有意把自己包装成没人敢惹的样子,一遇上什么事情就耍泼撒野、胡搅蛮缠。一个人见人怕、可怜又讨嫌的悲剧性人物呈现在读者面前。文物专家孟老,仅出了一次场,但那种近乎迂腐、同时又非常可爱的书呆子形象便让读者一览无遗。偷他手机的小偷被抓住了,旁人主张报警,而他却竭力阻止,理由竟然是“……人家年纪轻轻的,留下案底就不好了呀,有了污点,是要影响前途的呀”。非法行医的庸医“牛神医”,脸皮厚,手段绝,满嘴跑火车,不仅让妻子当医托,还给自己送锦旗……竭尽坑蒙拐骗之能事,其形象被刻画得活灵活现。还有李二毛、张海山、张定高、喜妹子、“假睫毛”、胡主任、猛仔、九叔公、“卖淫女”等,甚至连一些跑龙套的“群众演员”,基本上都是绝无雷同,各人各面。
三.无处不在的生活气息打开这部小说,无论翻到哪一页,只要读上几段,便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作家在营造这种氛围时,主要从三方面入手。一是精心描绘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场景。在小说开篇《好事来得太突然》中,对员工集体宿舍(工棚)的描写很到位,艺术地再现了农民工简陋、艰苦的居住环境,生活味很浓。在第二章《一个萝卜一个坑》中,是这样描写街头快餐店的:“早餐还在准备之中,店里几个伙计忙得一塌糊涂。小个子老板也亲自上阵,忙得不可开交,还时不时地对伙计们吆五喝六,对工作进行临时调度。”寥寥几笔,犹如国画的大写意,勾勒出了小店接到了大生意的那种兴奋、紧张与忙乱,现场气氛拿捏得恰到好处。在第七章《人命官司》里,对“沙和尚”和哑巴女人的死亡给猛仔一家带来的影响,以及麻炳华一家对此事的反应,都写得很传神,很生活化。该章结尾处,对麻炳华夫妻与儿子东东分别时的情景描写,采用的是白描手法,没有任何渲染,仅凭生活本身的魅力,就把两代人的骨肉之情表现得催人泪下。第十三章《脑袋钻进了垃圾桶》和第十五章《小巷里的牛神医》更是充满了生活情趣。几乎所有关于生活场景的描写,画面感都很强,它似乎就发生在我们周围,读者能够从中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二是适时嵌入一些“题外话”。读这部小说时,时而会读到突然插进来的一两句“题外话”。这些话表面看起来似乎游离了主题,不说累赘也属可有可无,可是细细品来,却发现它浸透了生活的滋味,有的还能给读者带来丰富的联想,对增强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不无脾益。例如在第八章《借房》中,麻炳华走进区文广新旅局的一个科室时,两位工作人员“正在探讨泡好的西洋参隔夜还能不能喝”。这简直就是从生活的矿山开采出来的原矿,凡是有过办公室生活经历的读者,对类似关于养生话题的闲谈应该都不会陌生,并且读后还极有可能产生联想——农民工相比坐办公室的机关工作人员,实在是辛苦太多。又例如在第十六章《都是瞌睡惹的祸》中,傍晚麻炳华从外面办事回到工地,发现员工们已经完成任务走了,给他留下一张字条:“……如果你觉得活计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就吱一声,我们反工就是了。”仅凭这张字条,一个文化程度明显不高(将“返”误写为“反”)但对工作认真负责的农民工形象就表现出来了,很符合生活真实。三是发挥群众语言的作用。小说中使用了大量具有乡土特色的俗语、惯用语等群众语言。例如“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吃不得三天饱饭”“病人犟过了郎中” “豆腐花了肉价钱” “十处打锣九处在”“喝酒不怕醉,闯祸不怕大” “嫌人觉丑,等人觉久”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嘴是两块皮,说话有改移” “跟着先生读诗文,跟着巫婆跳大神”……它们对营造生活气息,无疑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四.诙谐幽默的叙事手法叙事手法诙谐幽默是这部小说一个突出的艺术特色,下面从两方面进行剖析和欣赏。一是让故事情节本身自带幽默。以第十三章《脑袋钻进了垃圾桶》为例,作家在构思时就把诙谐幽默植入了故事的情节之中。故事说的是幼儿园的一个小朋友(“屠夫女”之子)将脑袋钻进垃圾桶拔不出来,把老师们急得团团转,大家围绕如何取下垃圾桶争相出谋划策。一位女老师别出心裁地提出了“鼻子朝向”的理论,殊不知该理论对于如何取下垃圾桶毫无意义,可她自己却洋洋得意,令人捧腹。这种曲折幽默的故事情节,在第四章《舒宜旅馆208》、第七章《人命官司》、第十一章《出门忘了带钥匙》、第十五章《小巷里的牛神医》、第十六章《都是瞌睡惹的祸》中,都表现得很典型。二是将幽默元素“零打碎敲”地注入具体的文句。这种手法出现的频率较高,小说中比比皆是。例如:写到公司员工性别单一时,引用员工自我调侃的话,“我们屋里连老鼠都是公的”;一位员工突然得病,消息传到老家,一伙农村老头老太十分热情地为他进行“远程会诊”;厕所墙上的打油诗字迹潦草,书写者被调侃“似乎得了怀素同志的真传”;麻炳华夫妻去旅馆相聚因碰上治安巡查半途而废,被喻为“烂尾工程”……毫无疑问,上述各种艺术手段,对增强小说的艺术感染力,更好地表达和传递作品的主题思想,均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完全有理由相信,作家这部反映农民工现实生活的力作,一定会受到被他视为上帝的广大读者的喜爱!
(双人徐,原名徐爱国,江西抚州人氏。原本行医,却意外迷上文学。自嘲“稀里糊涂误入歧途,染上文学性发烧,遂将搬弄文字是非当作人生乐事,以至落下‘专业不专、业余不余’之终身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