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芳，今年五十有四。儿子小伟离家已经六年了，整整六年，没打过一个电话，没发过一条消息。要不是前几天村里的人说在城里见过他，我这心里还不知道会有多绝望。

事情要从六年前说起。那年，小伟大学毕业，跟我说他想考研，继续深造。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初中都没念完，靠着一点小买卖把日子勉强过得去。

可我一听儿子要考研，心里头就犯了嘀咕。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丈夫早年去世，家里全靠我一个人撑着，婆婆身体不好，常年药不离身，小叔子一家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指望不上。我是咬着牙供小伟上完了大学，已经到头了，哪还有余力让他继续读书?

那天晚上，我端着一盆热水，准备去给婆婆泡脚。婆婆坐在炕头，叹着气问我：“小伟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她说的是考研的事儿。

“妈，您也知道，咱家这情况，小伟要是再读书，咱这日子可咋办?”我把水盆放在她脚下，轻轻扶着她把脚放进去。

婆婆摇摇头，声音里透着无奈：“孩子是有出息的，但咱家真没那条件。你得跟他说清楚，让他早些出去工作，帮衬咱家。”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小伟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学习也好，我知道他有自己的理想，但现实摆在眼前，理想这种东西，哪有米面油盐来得实在?

我犹豫了一天，终于在晚饭的时候提了这事。小伟那天刚好从学校回来，显得很高兴，边吃饭边跟我讲他最近准备考研的进度。我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忍了好久才开口：“小伟，妈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抬起头看我，眼里满是期待。我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考研……妈觉得没必要，你也知道，咱家这情况，你爸走得早，家里全靠我一人撑着，你奶奶身体也不好，家里这点积蓄也差不多用光了。你还是早点工作，帮衬家里，妈也好歇口气。”

这话一出口，小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放下筷子，声音有点发抖：“妈，我都准备这么久了，您现在让我放弃?”

“你也得为家里想想啊……”我急忙解释，“考研要花钱，咱家真拿不出来了。你奶奶身体不好，你小叔家也不宽裕，妈一个人实在撑不住了。”

小伟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妈，我可以边读书边打工，不用你们出钱，我自己能解决。”

“打工哪有那么容易?”我有些急了，“你自己一个人能顾得了那么多事儿?再说，考研之后还得读几年书，妈真承受不起了!”

小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站起来，丢下一句：“我不会放弃的。”然后就摔门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坐在桌前，手足无措。婆婆在旁边轻声叹气：“孩子到底年轻气盛，你也别太急。”

可我能不急吗?眼看着家里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真的撑不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伟几乎不跟我说话。直到那天，他突然跟我说：“妈，我决定了，我要考研，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你真这么决定了?”我有些失望，心里那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你是不是觉得家里的事儿都跟你没关系?你爸走得早，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顾家里了?”

小伟没说话，脸色铁青，眼里有些湿润。他抿着嘴，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终于要爆发：“妈，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这些年，我一直听话，听从你们的安排，听你们说‘为了家里好’，可我也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啊!难道我一辈子都要为你们的生活做牺牲吗?”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大声喊：“你要是出去考研，别再回这个家!”

小伟愣住了，半晌，他红着眼睛，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我以为他只是气话，过几天就会回来，可我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六年。

六年里，我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可一想到家里的困境，我又觉得自己没错。婆婆病情越来越重，最后一年基本瘫在床上，我每天伺候她，心里头却始终惦记着小伟。可我硬是没给他打一个电话，我想，他要是真心疼这个家，早晚会回来。

可他没回来，连婆婆去世，他都没出现。

直到前几天，村里人跟我说，他们在城里看到小伟了，说他看起来挺精神的，说他现在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工作，过得还算不错。我听到这些，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他真的没打算回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托人打听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个电话。

“小伟，是妈……”我声音有些发抖，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传来小伟低沉的声音：“妈，有事吗?”

我心里一酸，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小伟，六年了，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呢?奶奶她……她去年走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小伟平静的声音：“妈，我知道，但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都是妈错了，你回来吧，妈不该拦你，不该说那些话。你奶奶也没怪你，她临走前还念叨着你……”

“妈……”小伟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还是坚定地说：“我不回去，不是因为奶奶，也不是因为你。我离开，是因为我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我回到那个家，我还是那个只能听从你们安排的小伟。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

我愣住了，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嘟嘟声，小伟挂了电话。

我呆坐在那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终于明白，这六年里，我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儿子，而是他对这个家的所有牵挂。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他找回来，但我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曾经的家，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