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爱讲述那些英勇壮烈的故事,但往往忽略了它们所造成的后果。
今天的事儿,就像是讲了中国近代史的一个小缩影,说的是一户寻常人家里的三兄弟,他们仨代表了近代史上三个挺关键的角色:
党员同志,庄稼人,还有国民党成员。
这一百年来,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巨变也在他们家慢慢展现出来。他们家就像是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见证了一个又一个重要时刻。这一百年来,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家庭小事,都在他们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从祖辈到父辈,再到他们自己,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家族的故事。这些故事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一部活生生的历史长卷,记录了他们家这一百年来的点点滴滴。虽然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但他们家的故事却历久弥新。每一代人都在传承和发扬着家族的优良传统,让这份宝贵的家族记忆得以延续。而这一百年的波澜壮阔,也在他们家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伯伯名叫徐时云,他是我们县里头一个为了革命丢掉性命的大英雄。
每年县里头搞的爱国教育讲座,都会提到他的那些壮举,但对他怎么牺牲的,却只字不提。
我老是向老爸打听那件事,毕竟是我爸给大伯料理的后事。可每次一提这茬,老爸就闭口不谈。
过了整整57个年头,因为要搞建设,埋着伯伯的那块墓地得腾出来给工程用了。
伯伯要住进新房子了。这次轮到我负责给伯伯迁坟。
我一点一点地挖开土,渐渐看到一些发白的骨头露了出来。那时候的棺材啊、衣物啥的,都烂得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我在地上放了一张大红布,红色嘛,既能避邪又图个吉利。我还特地给伯伯弄了个像手提箱那么大的小棺材。现在,这小棺材足够把伯伯放进去了。
伯伯的骨头,除了头和牙齿那儿,其他都挺全的。身子和四肢的骨头都保存得挺好,就是头没了,只剩下几颗牙齿和一些骨头碎片。
那时候,我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哗哗直流。
我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当年那颗子弹究竟射中了伯伯身体的哪个地方,同时也明白了为啥父亲一直瞒着不让我知道这事儿。
因为打的是头部,把颅骨都给打碎了,这真的太狠心了。
因此,当爹去给大伯处理后事时,他特地绕了远路去买了一顶黑礼帽,用来遮住大伯那受伤的脑袋。
这顶黑礼帽,伯伯在世时特别喜欢戴,没想到最后却因它送了命。
我们这有个老话儿,说老大实在,老二厚道,家里头往往有个机灵的三小子。
我爸和他的两个兄弟就是这样。
伯伯打小就显现出能让家族荣耀门楣的本事,祖父早就认定他是家里的下一代领头人。
我们徐家,在常山县那可是响当当的大户。老一辈的祖宗辈分大,管着城里徐家的老祠堂,就是里择祠。他们还帮着照应些徐家人的田地、房子,在当地挺受人尊敬的。
当爷爷还在用老一套方法教育三个儿子时,上海那边发生了件大事,“五卅惨案”轰动全国乃至全世界。就是工人和学生抗议日本纱厂欺负工人,结果英国租界里的印度警察开枪,打死了好多人。
上海那边的工人们一游行示威,很快就带动了全国好多大城市的工人们跟着行动起来。我那伯伯呢,那时候正好在县城里当学徒,他不仅和常山的老百姓们一起罢工、罢课,声援上海,而且他自己还跑到上海去参加了游行。
上海那地儿,繁华热闹像个大秀场,各路英雄豪杰都在那儿碰头。在上海呆了三个多月,他不光是经历了革命的洗礼,还学会了上海滩那些新潮的派头。
那时候,我就迷上了戴礼帽,算是落下这么个“爱好”。
从上海回到常山那天,伯伯戴着一顶黑呢帽,穿着件挺直的中式上衣,走在街上,大多数邻居都没能认出他来。倒是旁边摆摊算命的老爷爷,一眼就瞅见了,说了句:“这不是徐家的大少爷嘛!”
祖父一听到消息,立马就在祠堂的大椅子上坐着等了。只要是徐家的子孙,从外面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得去拜拜祖宗,这是老传统了。
看到大儿子认认真真地给徐家祖宗磕头,老爷子虽然表面上还是板着脸,但心里头那悬了整整三个月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回到屋里,俩弟弟围着伯伯转,不停地问这问那。那时候,三叔徐国政才六岁大,他一把夺过大哥的帽子,立马就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那顶礼帽超级大,把叔叔的脑袋整个都罩住了。叔叔往上抬头,瞅着伯伯说:“老哥,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变得跟你一样。”
一家子吃完晚饭,爷爷把大伯叫到一旁,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得赶紧找个新工作,准备成家了。毕竟,作为徐家的老大,这担子得挑起来。
不过,一旦人的脑筋转过弯来,想再让他糊涂下去就没门儿了。
那时候的中国,老一套的规矩刚被掀翻,新的规矩还没立起来,说白了就是乱成一锅粥,军阀们各自占地为王,打来打去,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没多久,北伐军的东路军里头那个第二十二师就到了常山,这一下可好,一个小县城里头突然挤进来了一万多号人,把以前的宁静全给打破了。
北伐军的招募小队天天在县城的大广场上轮着喊话,想多拉些年轻人来当兵。那位戴着新潮帽子,满脑子新观念的伯伯,已经拿定了主意,说啥都要加入北伐军。
伯伯穿上军装后,帅气得让人眼前一亮。祖父心里头一百个不愿意儿子去冒险革命,可也拦不住他。从那以后,祖父就整天关在屋里,憋着气不出来,连伯伯的面都不肯见。
老爸和叔叔一块儿把他送到了东城门口。这跟去上海示威可大不一样,伯伯心里清楚,子弹这玩意儿可不长眼。他叮嘱老爸,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务,就全指望你了。
在北伐队伍里,伯伯特别受上司赏识。收复杭州那会儿,他成了第二十二师里头的一个宣传少尉科员。
当北伐军把上海夺回来时,他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祖父病得很重,快不行了,让他赶紧回去见祖父最后一面。
伯伯急匆匆地跑回家,一推开门,却发现祖父啥事没有。心里虽然松了口气,可还是有点不高兴:老爸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瞎折腾嘛!
祖父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你是家里的老大,头等大事就是得孝顺父母,尊敬长辈。
伯伯根本听不进祖父的那些教导,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要打倒那些反动军阀。在家里硬着头皮熬了半个月,有天清晨,他瞅准家里人还在梦乡里,悄悄留了个字条,然后就溜回部队去了。
他压根儿没想过,短短半个月,北伐军里头就天翻地覆了。蒋介石带头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动手,搞起了武装叛乱。
伯伯的一腔热情被党内错综复杂的争斗给冷却了,最看重他的上司建议他回老家。伯伯感到十分沮丧,于是离开了军队,回到了常山。
爷爷乐开了花,盼着他能快点找个活儿干,把家给立起来。可大伯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最后还是去了第二国民学校,当上了个小学教书先生。
此时的伯伯,他的目光并未落在荣华富贵之上,而是聚焦于党内那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他深知,在这片权力的漩涡中,不仅存在着中央派、元老派、第三党等诸多势力,就连看似团结的中央派内部,也暗流涌动,分裂成CC系、黄埔系、政学系等多个小团体……
就在他琢磨着要搞点新花样的时候,有个人找上门来,说有个大活儿等着他干,不过这活儿风险可不小,弄不好得把命搭上。
1932年夏天7月份的时候,伯伯一个人走在街上,冷不丁听到有人喊他。他赶忙回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北伐战争时一起并肩作战的老战友。
这位老兵挺神秘的,说有机会要介绍我认识个人。那个人挺有搞头的,想在常山这边搞点名堂出来。
伯伯爱结交新朋友,立马就爽快地答应了,说晚上就安排见面。可战友却连连摇头,说不急不急,到时候要见了再跟他说一声就行。
瞧着对方那诡异的模样,伯伯心头猛地一颤,这家伙该不会是潜伏的地下党员吧?
县城里早就传开了关于地下党的消息,但要说他们具体是啥样的人,到底在干啥,大家其实都一头雾水,只觉得他们特别神秘。
过了几天,在一个傍晚时分,伯伯在战友的指引下,终于见到了那位神秘人物。
姜仁光是赣东北苏区的一位革命战士,他直接听命于党组织的领导方志敏。这次,他接受了组织的重要任务,要悄悄地去常山进行革命工作。他的目标是在那儿组建起一支革命队伍,并且开辟出一片新的游击区域。
到了常山地界,姜仁光就扮上了个蓑衣师傅的模样,挨家挨户走访查看。他转了好大一圈,最后相中了龙潭村的燕山那块地。为啥选这儿呢?主要是因为它地处三个县的边边上,要是游击区建在这儿,那以后浙江、福建、安徽这些地方都能照顾到。
姜仁光在农民工作方面很有一套,他到了龙潭村后,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有了村民们的援手,燕山半山腰上很快就搭起了两间简陋的棚子。
这两间简陋的茅草屋,有个挺大气的称呼,叫做闽浙赣三省交界游击指挥所。
组织一成立,姜仁光他们就开始行动起来,一边号召老百姓加入壮大队伍,一边四处找关系,想法子去劝说常山县的国民党军队反水。
姜仁光跟大伙儿讲述方志敏带头的革命故事,说那时候他们“斗地主、分田地”,还让“苦哈哈也能翻身享福”。
仅仅两个月时间里,就有大约五六百人站出来,打算参与起义,组建起自己的革命队伍。这里面啥人都有,有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农民,有教书的小学老师,还有对上面领导层心怀不满的军官士兵。
姜仁光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了,心里头反而有点犯嘀咕。他特别盼着能有人混进保安团或者警察局里头,这样一来,不光能随时打听点消息,还能多拉拢些军政的人手,到时候暴动也好有个内应。
这家伙很可能是暴动成功的重要角色,他们挑来挑去,最终决定让我的伯伯上。
徐家县有人能帮上忙,我那伯伯在国民党里混得不错,他绝对是能顺利进入警察局的最佳选择。
伯伯之所以答应加入暴动,一是因为他对国民党心存不满,二是因为他有过一段短暂的北伐经历。
那时候,国共两党正处于合作的高峰期,军队里不少头头儿都同时是两边的成员。他们靠着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在两边都能吃得开,说话也有分量。
伯伯心里头也琢磨着,要成为那样了不起的人物。
从燕山回家的这一路上,伯伯心情特别亢奋。他在简陋的茅屋里头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得把这次行动搞成功不可,得给那些穷苦的老百姓争一口气,让他们也能有发言权。
第二天早上,他赶紧给衢州的堂哥打了个电话,想让堂哥帮忙牵个线,去县警察局找个工作。没想到堂哥一个电话过去,他就顺利进了警察局,还当上了科长。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畅,顺畅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风险。
龙潭村里,那个神秘的做蓑衣的师傅和那个戴着古怪帽子的男人,很快就让村民们瞅见了,觉得挺稀奇。
更让人觉得离奇的是,自从这群奇怪的人现身之后,那些以前经常来骚扰村民的土匪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群人到底是干啥的,居然连土匪都惧怕他们?
一天中午,那位乡长在半道上把姜仁光给拦了下来,直接问他到底是给哪户人家做的蓑衣。
姜仁光随便指了两个正在看热闹的村民,说给他们也做一份就行。
姜仁光其实并不会编织蓑衣,也从未帮别人做过。他走村串户,主要是在忙着鼓动大家起来暴动,让大家一起跟着他投身革命。
这个乡长啊,其实是个大地主,在当地名声可不太好,农民们暴动的时候,他还被列为攻击对象呢。他心存侥幸,觉得挑出的那两个村民不会背叛他。
虽然乡长那里勉强应付过去了,但姜仁光还是忍不住跟伯伯说,下次来燕山时,穿得破破烂烂点,最好再带上把镰刀。要是被人瞧见了,就说是进山砍柴的,还能防身呢,毕竟这一带强盗不少。
伯伯很讲究外表,他爽快地答应了以后会更加谨慎。虽说衣服可以穿旧的,但那顶礼帽他是坚决不愿摘下的。在伯伯眼里,这礼帽代表着他接纳新观念的态度。
进了警局后,伯伯就一直忙个不停。他不仅忙着收集消息,还私下里跟警员们交朋友、聊天,最后成功让好些警员答应,在发生暴乱时站在咱们这边当帮手。
所有事情都已准备妥当,就差最后那关键的一步了。
不久,就传来了红军成功拿下常山球川镇的好消息。姜仁光心里那叫一个激动,立马召集了暴动的主要成员开会。
接连两个晚上,大家都在开会,最后商量好,决定在10月15日一早天亮前动手起事。
暴动成功后,几路军队迅速在县城集结,重新组织起来。接着,他们就开拔到挨着江西的山地里,打算建立个游击基地,好跟赣东北的苏区连到一块儿。
姜仁光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他叮嘱伯伯,一定得盯紧警察局的动静,这事儿可关乎着好几百条人命呢。
第二天一大早,伯伯刚到单位,上司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过来了。说是警察局要跟军警一起行动,去收拾燕山那帮共匪。
就在他们商量着啥时候动手搞暴动那会儿,乡长的亲信躲在草房子外面,把他们的计划听了个七七八八。乡长一听这消息,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趁着夜色跑到城里去通风报信。
燕山那边起事的打算全让人给知道了。
伯伯心里急得要命,找了个机会,偷偷从警察局跑了出来,确定周围没人后,火急火燎地往燕山赶。等他赶到那破茅棚,发现几个主要的人还在全神贯注地写着告示呢。
事态突变,赶紧走人。
姜仁光把笔一甩,随即点起火来,把那些写好的布告和标语都给烧了,然后赶紧撤离。他吩咐伯伯跟着大伙儿一块儿撤。
伯伯摆了摆手。他作为家里的大哥,要是他走了,那一家老小可咋整啊?
就在不久前,伯伯把叔叔安排到了杭州,打算好好栽培他一番。
伯伯对叔叔有着特别深的情感,既是兄长又像父亲。他结婚以后,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伯母有次说要不领养一个吧,但伯伯没答应。在他眼里,这个弟弟跟自己亲生孩子没啥两样。
伯伯打完北伐战回来,发现家里三弟变得更调皮捣蛋了。
有一天,叔叔带着几个放牛的孩子到河滩上,他们要比试看谁骑牛最厉害。其中有个小子,骑牛技术高超得很,居然能在牛背上倒立。他站在牛背上大声地说,要是有谁能让他从牛背上掉下来,他就认那个人当老大。
叔叔觉得自己没这能耐,心里憋着气,悄悄绕到牛身后,拿起赶牛的竹鞭子,使劲往牛屁股里一捅。牛猛地一惊,疯狂乱蹦,男孩被狠狠甩了出去,远远摔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结果三根肋骨给摔断了。
伯伯晓得这事儿,专门找祖父聊了聊,说老三要是学好了,那就是条出类拔萃的龙,可要是一走歪路,就变成了不起眼的虫。得赶紧好好管管他,不能让他偏离正道。
伯伯当第二国民学校的老师时,立马就把叔叔安排进了自己的班级,管得可严了。等他后来不教书了,还一直说要送叔叔去省城杭州读书。
他阅历丰富,明白大城市跟小地方的不同。不过,因为叔叔那会儿年纪还小,祖父一直拖着没点头。就在碰到姜仁光之前几个月,祖父总算答应让他带叔叔去杭州念书了。
肯定的是,伯伯除了牵挂家里人,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自己是国民党的成员,而且在警察局当着科长,堂哥又在市里做着少校参议,估计没人会往自己身上联想。
这次吧,他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
多亏了伯伯的快速通报,姜仁光这些地下党的关键人物都顺利逃走了。国民党那边派去“围剿”燕山的四队人马,结果扑了个空,啥也没抓到,最后只能随便抓了几个老百姓来充数交差。
但保安团并没善罢甘休。他们围攻燕山扑了个空,是因为有叛徒透露了情报,结果伯伯成了怀疑对象。
他溜出警察局那瞬间,就成了个没用的棋子。在常山县,就他老爱戴那顶礼帽,要找到他简直易如反掌。
伯伯在办公室里头被人家带走了。那时候,他正抄着警察局的文件呢,一看不对劲儿,赶紧把文件收好,钢笔也利索地套上笔帽,往胸口衣兜里一揣,帽子一戴,就这么离开了警察局。
燕山不吭声了,龙潭村也跟着静悄悄。可审讯室里头,那气氛紧张得要命。伯伯啥都招了:我说,我就是共产党,燕山那次暴动,我参与了。
问起还有哪些人参加了活动,以及他们现在躲在哪儿时,伯伯就像是个哑巴,啥也不说。
要是问一声,他不说,保卫团就会直接拔掉他一个手指甲。要是再问一声,他还是不开口,那就再拔掉一个手指甲。
十个手指头都用完了,就开始动手打,打得他浑身是伤,皮都破了肉都露了出来。为了防止他逃跑,就用铁丝穿过他的锁骨,然后拴在柱子上。
伯伯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他一被抓走,家里整个就散了架。
全家人除了掉眼泪,一点辙都没有。爷爷虽说在当地挺受人尊敬,但手里没实权,费了好大劲东拼西凑了几十块银元想去求人帮忙,结果连人家的大门边都没摸着。
这事儿风险大得很,没人敢站出来。那会儿给伯伯引荐到警察局的堂哥,要不是因为后台硬,自己也得被扯进去,哪里还敢来替他担保。
审了13天,一点头绪都没摸到,保安团的人累得不行,心里也烦得要命。就在这时,衢处边防司令部来电,说要把我伯伯带走,说是要用来严明军纪。
那天正好是10月的27号。
伯伯被关在一辆轿车内,旁边跟着几个拿着真枪实弹的安保人员看管着他。到了常山汽车站,开车的师傅下车去给车子加水了。
伯伯使劲儿地把脑袋往车窗外探。汽车站大门那儿摆摊给人算命的老先生,一瞅见,简直惊呆了,心想这不是徐家的老大嘛!
算命的老头瞧出了伯伯那期盼的眼神,便假装闲逛似的走到车前,伯伯赶紧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那是一封沾满血迹的信,算命的老头儿死死抓着它,瞅着汽车远远跑没影了,这才撒腿小跑着给咱家送了过来。
有些字被血给弄得看不清了:
爸妈,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没啥冤屈要说。希望你们二老保重好身体,跟妻子说一声,让她早点找个好人家,别耽误了自己的未来……这是时云最后的话。
次日,伯伯被执行了死刑。
第三天,县里来人告诉我们,得去衢州把遗体领回来。
我爸这个人特别实在,他找了三个朋友,一块儿去了衢州南门,见到了伯伯的遗体。
老爸先给大伯置办了一口轻便的棺材,因为等会儿得抬着它走上大约40公里的路,要是棺材太沉,四个人可抬不动。
后来,老爸特地拐去了一家商场,挑了顶黑黝黝的礼帽回来。我原先琢磨着,肯定是因为大伯在世时特爱戴礼帽,老爸这才去买的。
过了整整57年,我终于搞清楚了这顶黑礼帽背后的真相。
伯伯活着时候的经历,都是老爸跟我聊的。老爸还跟我提了一件更离奇的事儿。
那时候,老爸和他的朋友抬着大伯的灵柩,走了挺长一段路,到了常山招贤乡那地方。他俩累得不行,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就把灵柩搁在路边一家饭馆门口,打算进去垫垫肚子。
店家老板朝我父亲问道,得准备几个人的饭菜呢?
老爸讲,一共四个人。
店老板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说好5个人嘛,4份饭菜哪够分啊。
咱们就四个人嘛,哪里来的五个人?
那个穿着黑帽子的人,难道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
老爸没跟老板再多说啥。走的时候,他直接结了五个人吃饭的钱。
棺材运抵常山时,太阳都快下山了。按照老传统,非正常死亡的人不能进家门,所以父亲把伯伯抬到了三里滩,那是他以前和战友碰头的地方。
那边有块徐家的菜园子,老爸在挖坟坑的同时,让朋友赶紧去告诉伯母一声。
伯母其实是县城里出身名门的一位姑娘,跟伯伯结婚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年了,他们俩还是丁克一族。伯母有过领养小孩的念头,但伯伯倒是不怎么急,他心里还惦记着多陪陪三弟呢。
伯母赶到菜地那会儿,棺材已经稳稳当当地埋好了,就等着她来添第一捧土。没一会儿,三里滩上就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伯母点上香纸,开始进行祭拜,接着她就趴在那个新土堆上,静静地流着泪,把刚堆好的土都给打湿了。
就在那个小土堆前面,那时候我们连块记念的碑石都不敢竖起来。
伯伯下葬那会儿,爷爷悄悄走到咱家门口,在路边静静地点上了香和蜡烛,还烧了好些金纸元宝。他嘴里低低念叨着:“时云啊,这儿才是你的根,别忘了回来。”
伯伯离世后,伯母没想过再找人家,没多久就领养了个小男孩,他成了我的堂兄。堂兄的模样跟伯伯有几分相像,能感觉到伯母是特地挑了个像的。
每到清明节、七月半、冬至这些日子,伯母就会领着堂哥去给伯伯扫墓。她会按着堂哥的肩膀让他低头祭拜,嘴里念叨着:“这是你老爸的坟。”
伯母盼着通过这法子,能让伯伯家后继有人,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能有个人给他上柱香,敬杯酒,不至于让他太孤单。
没想到,堂哥在7岁那年因为荨麻疹这个病没了。过了大概半年,伯母就另嫁他人,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和她断了联系。
叔叔在杭州上学那会儿,家里收到伯伯去世的消息,但大家商量后决定先瞒着他,因为他那会儿还太小。
叔叔讲起那年冬天,冷得要命,常山那儿雪是一场接一场地下。他放寒假回到家,都已经腊月了。按老规矩,这时候家里屋梁下,早该挂满了粽子、花生、晒干的鱼、腊肉,还有油豆腐这些过年的好吃的了。
但这一年,徐家屋子里头,屋顶下头,啥都没有挂,静悄悄的,一点要过年的样子都没有。叔叔是在祖母偷偷抹泪的时候,才晓得大哥早在好几个月前就没了。
叔叔嚎啕大哭起来。祖父见状,连忙把大门一关,大声呵斥道:“别哭了,哭啥呀!”
第二天,老爸经不住叔叔的一再央求,就偷偷带着他去了三里滩。那时候,菜地还被厚厚的雪盖着呢,伯伯的那个小坟头,根本就不显眼。
哥俩费了好大劲,终于找到了那个确切的地方。他们俩在大哥的坟头前愣站了好久,心里五味杂陈,啥话都憋在嘴里说不出来。
叔叔回想起来,那天伯伯陪他到了杭州,先领着他逛了逛西湖美景,然后又一块去了家餐馆用餐。餐馆里上了两份地道的杭州小吃——片儿川,面条上盖着满满当当的雪菜、笋片和瘦肉炒的料,还点缀着几片鲜嫩的葱叶。
伯伯老催着叔叔快点吃,说饭还热乎呢。叔叔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眼泪也跟着掉进碗里,两颗晶莹的泪珠儿。他今年12岁了,心里明白,在常山的时候他能调皮捣蛋,那是因为有大哥罩着他。可到了杭州,寄人篱下,他再也不敢瞎胡闹了。
这顿饭,没想到成了两兄弟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吃。
过完这一年春节后,爷爷就赶紧让叔叔回杭州去了。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生怕儿子被扯进什么麻烦事儿里,觉得还是离开这个是非多的地方比较保险。
叔叔读完书后,就留在了杭州工作。不过后来抗战一打响,上海和杭州很快就都被占领了。祖父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生怕叔叔出啥事儿,就赶紧写信,催他回常山老家去了。
那时候世道不太平,一会儿日本人闯进来,一会儿共产党在搞革命,一会儿又轮到国民党搞戒严,老百姓连一天安稳日子都过不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叔叔去学校教书,有个正经工作,能挣点钱,只要能养活家里人就成。
不过叔叔跟伯伯一样,都不喜欢当孩子头儿。叔叔自小便长得帅气,脑子也灵光,除了上学读书,他还去一个寺庙跟和尚学了两年武艺。
县保卫队要招新成员,县长亲自当队长。叔叔没跟祖父商量,自个儿偷偷去报了名,结果还真给选上了。
那些年,保安团的人觉得自己有枪就了不起,走路都拽得二五八万的,老爱欺负做小买卖的,恶名远扬。爷爷最不乐意叔叔去政府那边做事,说伯伯的经历就是个活生生的惨痛例子。
不过叔叔才不管这些,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才不会像大哥那样犯傻,去参加共产党搞那些暴动,现在到底是谁在掌权都搞不清楚呢。
爷爷气得浑身哆嗦,伸手指着门外说:“你以后少回这个家。”
叔叔确实搬出去自己住了,只有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他才会给家里寄点钱和物品回来。
叔叔既能文又能武,特别受县长赏识,就当上了县长的随身保镖,并且还加入了国民党,那时候可真是红极一时。
有人悄悄告诉县长,说他叔叔的亲哥以前是个共产党员。县长摇了摇头,说那都是快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再说了,哥是哥,弟是弟,两回事,互不相干。
当了县长的随身保镖后,叔叔就没再去给伯伯扫墓了。他想让县长明白,自己已经和当共产党的大哥划清界限了。
不过每到关键时候,叔叔就会悄悄找上我爸,塞给他一些钱,让我爸多给伯伯买点香和纸钱,说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做这些。
有个清明节,叔叔跟我爸讲,他做梦梦到伯伯来找他,说住的那房子屋顶漏水了。
老爸接到叔叔的任务,要给大伯的坟添点土。叔叔还特别叮嘱:“记得扎个纸房子烧过去,烧的时候跟他说,这是我心意。”
这么多年过去,叔叔心里头估计一直觉得没脸见自己大哥。他当了警察后,参与过打压地下党的行动,也借着警察的威风欺负过老百姓。
没有大伯的带路,小叔终究没能走上大伯那条成功路。
1949年5月4号那天,常山得到了解放。叔叔心里头明白,自己犯的事儿大了,就赶紧把身上的黄衣裳给扒了,连名字都改了,偷偷溜到了衢州。他在那儿找了家小店,当起了伙计,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伯伯终于迎来了他“翻身做主”的好日子。
那块石碑上刻着“革命英雄徐时云”这几个大字。
那时候我只有五岁,一个字都不认识,后来才慢慢懂得了墓碑上的文字。
给大爷立墓碑的那天,老爸拉着我一起去拜祭。这么多年风雨的侵蚀,大爷的坟头已经变得挺平了,不了解情况的人压根看不出这儿有坟。
远远看去,祖父正站在那边往这边看呢,我向他挥了挥手,喊道:“爷爷,你也快来这边嘛。”
祖父就跟没听见似的,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按咱这儿的老规矩,老一辈是不能给小辈扫墓的。说实话,伯伯那场意外去世的事儿,祖父心里头那道坎儿,一直还没过去呢。
不久,全国各地农村就开始了对家庭成分的划分。有人传言,祖父拥有不少土地,可能算得上是地主级别。
说白了,这些地都是徐家人的共有地,我爷爷呢,就是帮忙管管,记记账。挣的钱,全都花在祠堂上了,他自己可一分没拿。
爷爷心里头慌得很,就怕被人冤枉成地主富农反动派。为了表明咱家是支持革命的,他特意拿了大叔被处决前写的那封沾着血的书信,跑到镇上去找管事的人,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负责人瞅了眼信,随手往抽屉里一塞,然后说:“这信咋能搁你那呢?我们先给你收着啦。”
接着,那人继续说道:“徐时云是个有志气的人,这点没错,但你也是个地主,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是当反动军官的呢。咱们得把事情分开来看。”
祖父被那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结果,地主的名头就扣在了祖父身上,伯伯写的那封信呢,再也找不着了。之后我们跑了好些地方去问,还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然后,三反五反的行动就拉开了序幕,我叔叔再也躲不过去了。1955年,他被抓回了常山的老家,被判了7年的牢,接着就被送到了金华的一所监狱里进行劳动教育。
爷爷奶奶接连受到这些重创,整个人就像没了魂儿一样。短短一年时间里,他们先后离开了我们。
叔叔出狱后,回到了常山,就他一个人,看着挺让人心酸的。我就把他接过来,跟我住在一起,咱俩一起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
叔叔话很少,从来不聊过去的事儿,不管别人怎么欺负他,他都只是笑笑不说话。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地里的活儿干不动了,结果就没啥吃的了,只能饿着。
有个亲戚瞧他挺惨的,就帮他找了份在常山罐头厂守门的工作。那时候,厂里头有人不乐意,扯什么叔叔以前的事儿。亲戚一听就恼了,这都啥时候了,还揪着老黄历不放,他好歹是个人,总得让人有口饭辙吧。
我叔守大门那叫一个负责,每天晚上得好几回爬起来,拿着手电筒把每个旮旯都照一遍。他说自己上了岁数,反正晚上也睡不着。
叔叔跟伯伯有得一拼,字写得特别漂亮。工厂里要是需要写通知啊、标语啥的,全都是他动笔搞的。
后来,到了清明节去扫墓的时候,叔叔会带着我们一块儿去给伯伯祭扫。过了大半辈子,如今总算能堂堂正正地去给大哥扫墓了。
每当供品摆好,香烛燃起,叔叔就会抽起一支烟,找个边儿坐下,瞅着那烟雾一点点往上升,眼神放空。
有次,我瞧见叔叔在墓碑前头嘀咕:“老哥,现在想想,你当年挑的那条路是对的,反倒是我走岔了。可话说回来,那时候谁又能未卜先知,辨得清啥是对啥是错呢?”
没错,政治上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谁对谁错呢?
这么多年过去,我爸一直平平稳稳的,没啥大风大浪。看来,像他这种实实在在的人,生活还是更安稳些。
也许是受到伯伯叔叔那些长辈的潜移默化的缘故,我这人的脾气秉性更像老爸,没大出息也就认了。
小时候,厨房里烧火用的是柴火,那些柴火大多得自己去山里砍。因为附近的山头都被大家砍得差不多了,没柴可砍了,所以只能跑到更远的乡下去找。我爸常带着我去龙潭村那边砍柴。
我爸还特意带着我去了趟燕山,看了看以前姜仁光盖的那两间茅屋,可惜啊,被国民党给烧了个精光。现在那块地方,全都被灌木丛和茅草给占满了。
秋天一到,山上的枫树和乌桕树叶就变得红艳艳的,特别耀眼。想当初,伯伯肯定也亲眼见过这番美景。
有次砍完柴火,走到龙潭村那会儿,老爸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开始竖起耳朵仔细听,原来村民们正议论着燕山那边发生的暴动,还提到了姜仁光和徐时云这俩人的名字。
平时沉默寡言的老爸,突然提高嗓门对村民们宣布:“徐时云,他是我亲哥。”
大伙都扭头瞅向他,几位年岁稍长的乡亲讲道,徐时云咱们碰见过,他老爱戴着一顶黑呢帽。
老爸的脸色突然间就暗了下来。
了解伯伯的事情越深,我心里头老有个问题转悠不开,伯伯走的时候到底是啥情况?那子弹到底是打哪儿了,是脑门中间还是胸口上?
我老是追问老爸,但他就是不肯开口。老爸去世后,我还以为这个秘密会跟着他一起消失呢。
县城的发展速度可真快,就像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向郊区扩散。到了1989年,因为搞建设,原来埋着伯伯的三里滩那块地方,得被征用来搞开发。
伯伯要换到新房住了。这次轮到我负责给伯伯迁坟的事儿。
我一点一点地挖开土,渐渐地,一些发白的骨头露了出来。那时候的棺材啊、衣物啥的,全都烂得没影儿了。
我在地上摊开一张红艳艳的被单,这红色既能驱赶邪气又带着好运。另外,我还给伯伯备了一个跟手提箱差不多大的小棺材。现在,这小棺材足够让伯伯躺进去了。
伯伯的骨头,像胳膊腿啊、身子骨啊,都还算保存得好好的,可就是头没了。除了几颗牙齿和一点点碎骨头,脑袋那块儿啥也没剩下。
那时候,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从眼睛里直往外淌。
我现在清楚了,那颗子弹当年究竟射中了伯伯身体的哪个位置,同时也明白了为啥爸爸一直瞒着不让我知道这事。
因为打中的是头部,把颅骨都给打烂了,真是残忍至极。所以爸爸去给伯伯料理后事时,特地绕了个远路去买了一顶黑帽子,好遮住他那破烂不堪的头。
猛地一下,我在那几块骨头下面,意外发现了一支黑不溜秋的钢笔,是那种老式的自来水笔。我心里那个激动啊,赶紧一把把它抓在了手里。
钢笔上沾满了黄黄的泥巴,都渗进笔杆子里了,我舍不得洗掉它,因为这泥巴里有伯伯的味道和他的痕迹。这钢笔还能把笔帽拧开,不过它里面的墨水囊已经坏掉了。
这支钢笔在地底下躺了好多年,冷冰冰的,我得想办法让它暖和起来。
这支笔,以前别在伯伯那身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它陪伴伯伯写下了好多激昂的革命口号,还有那些重要的秘密文件。就连那封最后的告别信,也是用这支笔写成的。
想到这些事儿,眼泪又不听话地滑落下来了。
1991年的时候,我那可怜的叔叔,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完了他的一辈子。
想着伯伯和叔叔都是孤家寡人,又没留下个一儿半女,要是单独长眠地下,得多冷清啊。我琢磨了好久,就自己拿了主意,把他俩兄弟葬到了一块儿。
伯伯和叔叔以前政治观点上有分歧,但说到底他们是亲兄弟。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些事儿应该也都该放下了,对吧?
另外,现在谈对与错,真的没那么关键了。
马瘦骨说,徐起良老人真的让他心里头暖洋洋的,特别感动。
他是个没咋上过学的农民,但对伯伯和叔叔有着很深的感情。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地把从坟头那边捡到的那支钢笔收藏着。
老马觉得那件瘦骨嶙峋的马具挺适合捐给党史办的,毕竟当地还没啥关于徐时云烈士的东西。徐起良一听这话,立马就点头同意了。按理说,这种遗物自个儿留着纪念不是更好嘛。但他能这么爽快答应,真是挺难得的。
马儿瘦得皮包骨,心里还有点犯嘀咕,就问徐老,把叔叔和伯父埋一块儿,外人会不会有啥闲话呀?
我觉得不太可能,叔叔和伯伯尽管以前站在了对立面,成了势不两立的对手,但他们终究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人的本质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