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婢女,主要工作是替小姐嫁人,还嫁了两次。
出嫁前,我劝心上人赶紧讨个媳妇,谁料他如此听话,才半年孩子都有了。
成婚那日,新郎官脖子上却带着我送给心上人的信物。
他捉住我掀盖头的手:「夫人莫急,拜堂重要。」
1
「清兰园的把东西给我放下!」
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我撒丫子跑。
没跑两步,就被人抓着衣领整个拎了起来。
「这是我家小姐一月前就定好的衣裳!」我使劲挣扎。
「不干不净的小杂种,这分明就是二小姐的!」依溪阁的丫鬟拽着我衣裳不放,「你们清兰园是穷疯了吗,一件衣裳都要与我家二小姐抢?」
这样的把戏我早见惯了,死死护住不放。
平日也就算了,今日太傅夫人带着幼子来家里探望老太太,说是探望,实则是来相看的。
小姐卖掉夫人的遗物才换来件像样的衣裳,绝不能让人抢走。
我趁着她力道大松了手,没了对抗她直挺挺朝后倒下,我见状连忙扑上去把衣裳护在怀里。
「小贱人,给我打!」
痛。
身上到处都痛。
我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衣裳,一动不动,恍惚间看到墙上有道人影。
不知过去多久,依溪阁的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站起来,检查了下怀里的衣服。
还好,只是脏了些,没破。
我朝他们的背影啐了口,恨得牙痒痒。
「下次再让我碰上你们,姑奶奶我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刚刚怎么不见你还手?」
一道黑影落下来,双手抱胸倚在墙上,满脸戏谑地看着我。
「你是谁?」
只见那人抖了抖袍子道:「鸡蛋是撞不赢石头的,硬碰硬伤的是自己。」
人长得蛮好看的,讲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石头非要砸我我能咋办?
许是以为我没听懂,他又补了句:「学聪明些。」
娘的,最烦人说教。
瞧着也就是个侍卫,他懂什么,真是的。
侍卫?
我抓住他的领子:「你是太傅家的侍卫?」
三公子孙琪已经来了?
他没说话,默认了。
遭了,我抱起衣裳拔腿就跑。
2
我叫岁岁,四岁被卖到叶府。
前两年我走到哪儿都牛逼轰轰的,我虽是个小婢女,但我的主子是叶家嫡出的大小姐叶念安。
生的仙女儿似的,脾气好,对我也好。
不像隔壁院的二小姐,整天摔东西打人。
可没多久夫人就没了,老爷抬了柳姨娘为正妻,二小姐也就成了嫡小姐。
自此,他们母女俩就开始明目张胆的欺负我家小姐,连夫人的嫁妆都被搜刮了去。
小姐是个可怜人。
我撑着下巴望天,也不知道这会儿见到太傅夫人没有。
若是嫁进太傅家,就能有好日子过了。
3
小姐很快就回来了。
她苦笑着朝我摇摇头,我便猜到个大概了,肯定是去晚了让太傅夫人生气了。
我垂着脑袋:「都怪我,跑快些就好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本事,早到晚到都是一样的。」
她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倒像是失了好姻缘的人是我似的,我更难过了。
都怪那个小侍卫,不拔刀相助好歹伸出援手啊,要是我少挨些打,早就跑回来了。
「先让我瞧瞧你的伤。」
她轻手轻脚的给我上药,还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太傅是太子的太傅,如今也算是太子麾下,这个节骨眼上给三公子说亲事,是逼着父亲站队呢。」
「我其实一早便知道太傅夫人不会瞧上我,我虽是正经的嫡长女,可如今没有娘,又不受爹待见。父亲跟我不是一条心,我嫁过去又有何用?」
睡意上来了,我答非所问:「三公子不好吗?」
小姐手上一顿,脸好似也红了。
「他,没有不好。是我不好。」
「小姐很好。」
我说完便睡了过去。
4
后来我打听到,太傅夫人好像也没瞧上二小姐,这段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心情好的不行,但是挨打的仇不能不报。
于是我隔三差五的去依溪阁捣乱。
头一日往二小姐衣服里放虫,吓得她哇哇大叫。
第二日往菜里掺了泻药,依溪阁的夜香几车都拉不完。
许是被她们瞧出了端倪,第三日我去时差点被人逮到,逃跑间摔了个大跟头。
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被小姐狠狠数落了一通。
我不死心,今夜打算扮鬼去吓人,依溪阁的坏事做尽,肯定个个都怕鬼。
我套着白袍纵身一跃,谁想撞进了个黑影里头。
「瞧着小不丁点儿的,劲怎么这么大?」黑影说话了。
小侍卫?
我扯了袍子一瞧,果然是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脸笼上一层月光,笑得依旧欠揍,「放虫子还是下泻药?」
这人这几日一直在叶府!
我立马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在叶府做什么?」
「行之。三公子的侍卫,在叶府打听些事。」他对答如流。
一个侍卫的名字都文绉绉的。
「正经人哪有半夜偷摸着办事的?」
他挑着眉上下打量我。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正经人。」我脸皮向来厚。
「我家公子既要娶叶府的小姐,自然事事都要打听仔细,暗中看人才看得明白。」
这么说,这门婚事还有戏?
我眼睛一亮:「那你可要在这看仔细了,依溪阁的没一个好东西,叫你家公子别被蒙蔽了!」
「我们清兰园的大小姐那才叫好!」想到小姐提起三公子泛红的脸,我又争取了下。
「清兰园的好?」
「自然!」
「你呢?」
「我?我...也还可以吧。」我挠挠头。
「知道了。」小侍卫点点头,塞了个药瓶给我,「别再挨打了。」
说完一个翻身,便不见了踪影。
忽然觉得这个小侍卫也没这么欠揍了。
我收了白袍翻下树,罢了罢了,姑奶奶心情好,暂且放过这群小人。
5
那个小侍卫好像真的在三公子面前夸了我家小姐一通。
刚开春太傅府便办了场诗会,遍邀名门闺秀,叶府的拜帖只送到了我家小姐这里。
我高兴的拿着帖子一看再看。
看不懂,但这红彤彤的纸瞧着可真顺眼。
「岁岁,我觉得此事有蹊跷。」小姐满面愁容。
「早前刚听说厄王的病有所好转,太子便犯下大错,厄王一番献计力挽狂澜得了陛下青眼,太子却被禁了足。」
「如今太子尚在禁足,太傅便大肆操办春宴,意欲何为?」
我皱着脸:「小姐,我听不懂。但是咱们去了就可以见到三公子了。」
小姐摇头:「如今朝中局势不稳,父亲尚且谨慎,我身在后宅岂可擅自走动。」
「那,不见了?」
「不见了。」
「不可惜吗?」
「没有缘分,见了反倒生出可惜来。」
小姐写信称病不去,谁曾想二小姐截了小姐的信和拜帖,套了马车大摇大摆的往太傅府去了。
我叼着馒头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岁岁不气,这不是好事,她爱去便去罢。」
「当真不好?」
「当真。」
小姐向来聪明,她说不好就是不好。
果然,二小姐一脸落魄的回来,立马又被老爷叫去祠堂训话。
「你这个蠢货!如今是什么局势?你姐姐尚且知道去不得,你呢?上赶着去拍马不说,还冲撞了公主,那可是公主啊!你是要将叶家全族毁了不成?!」
「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女!蠢货,母女俩一样的蠢货!」
我趴门听的津津有味,二小姐这次可真是栽了个大跟头。
6
隔了几天,小侍卫又来了,那会我正在账房领月例。
那帮看人下菜碟的东西晾我半天,又克扣用度,我叉着腰里里外外的骂了半个钟头,临走前踹翻了门口的泔水桶,好巧不巧溅了小侍卫一身。
他脸都绿了。
「不好意思哈...」我挠头道。
他脸色难看的不行,我刚要说话却被捂住了嘴,跟着他三两下闪进了柴房。
「别动。」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后,我莫名不再挣扎。
「我要热水、剪刀、衣服。」
「你受伤了?」
没有回答。
他直挺挺地倒在了我背上,我连忙伸手去扶,掌心触到一片温热。
娘的,伤的真不轻。
我咬牙把他拖去隔壁空厢房,麻利的准备东西,怕引人耳目根本不敢跑,急的满头大汗。
待我回到厢房,小侍卫已经面色惨白浑身发凉了。
我不敢再耽搁,给他止血上药包扎,做完这些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这人定是一路忍着痛来的,身上的袍子被汗浸得都能拧出水来,不擦干身子换衣服绝对会着凉。
我看着面前这张惨白到几乎破碎的脸,算了,长得这般好看,我也不亏!
说罢便伸手去解他衣服。
但这人醒了,醒了!
他盯着胸前我那双罪恶的手,先是错愕,然后了然,最后竟是...羞涩?
「我、我给你换身衣服。」
「嗯。」
他乖巧的闭上眼,绯红从脸颊爬上耳尖。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轻薄良家妇女的登徒子,继续也不是,停下也不是。
见我不动,小侍卫视死如归的主动解开衣裳。
还来不及害羞,我便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呼吸一窒。
他身上都是伤。
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一片狼藉。
他双睫轻颤:「很丑吗?」
「不丑。」
我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越擦越觉得他可怜。
这么多伤,得是成年累月的打,破了再好,好了再打打出来的。
动手的那人,歹毒非常。
我擦了许久,擦到小腹时手猛地被他握住。
「剩下的我自己来。」他的声音哑的厉害。
我退出厢房,在廊下沉思许久,然后誓死如归地冲去府上的药堂,半晌抱着大包小包的药心如死灰地冲回来,把药往他面前一摊。
「我若被叶府赶出去,你不能不管。」
「打劫去了?」
我哀怨的点点头,他却忽然笑了。
唇红齿白,笑得好看的惊人。
「管。」
「当真?」
「当真。」
7
行之在叶府藏了几日,我得空时便去守着他,他的伤好的很快。
这天天刚亮宫里便来了旨意,圣人下旨要叶家的嫡小姐进宫做公主伴读。
可叶府有两位嫡小姐,老爷战战兢兢地接过圣旨,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继夫人和二小姐急的团团转。
小姐还是那副满面愁容的样子,只我高兴得不行。
嫡小姐,还能是哪位嫡小姐?
自然是我们清兰园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依溪阁的冲撞了公主,还想进宫做伴读,想屁吃!
行之将药一饮而尽:「宫里有什么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
「你懂什么?说的跟你见过似的。」
进了宫吃穿不愁,若是差事当的好,小姐想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
小姐好我便高兴。
只是,若我进了宫便见不着行之了。
告别前我劝他:「行之小侍卫,你去三公子那请辞吧。日后寻个不打你的好主家,再讨个媳妇,生个大胖娃。」
天色暗了,房里还未点灯,他轮廓深刻,眼眸低垂,半晌也没点头。
行之走了,我将院子落了锁。
清兰园里闹翻了天。
二小姐扬着下巴满脸得意。
「叶念安,我进宫前你便搬到西边偏院去,不许踏出那院子半步!」
「小姐!」我扑上去,「让小姐进宫那是陛下的旨意,二小姐还敢抗旨不成?」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二小姐:「这是父亲的意思,你若是不肯,那我只能叫家丁押你过去了。只怕这些人手上没个轻重,到时候碰着哪儿伤着哪儿的,我看你还怎么做人!」
我气的双眼猩红,小姐将我挡在身后,不卑不亢地对上二小姐的眸子。
「不劳烦妹妹的人,我们自己过去。」
「你能想开便好,往后给我老实些,休想与我争,你没那个命!」
8
二小姐如愿进了宫,小姐却没有半点难过。
她用鸡蛋轻轻给我揉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岁岁不气,这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小姐就没有好事!
「可小姐从来不争。」
她巧笑嫣然:「这些都不是我要的,争它做什么?」
「公主本就跋扈,如今她的兄长太子又重获圣心,她的伴读岂是这么好做的?」
「父亲这般做派想来已是投入太子麾下,岁岁,我不想成为他往上爬的垫脚石,更不想卷入是非中做个牺牲品。」
她拉着我躺下,望着窗外皎洁月光,声音轻柔似低喃。
「岁岁,我想要的,是这世上最难得的自由。」
我看着她如月光般无暇的侧脸,心想,我哪儿懂什么自由。
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只想找个知心体贴的,生个乖巧懂事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样便够了。
我闭上眼,脑里浮现的是行之那张欠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