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伴侣感染艾滋病毒后

十点人物趣事 2025-02-26 12:50:50

当伴侣感染艾滋病毒后,十点人物志,18分钟

撰文 | 安下

编辑|芝士咸鱼、野格

十点人物志原创

伴侣感染了HIV(艾滋病病毒),对任何一段感情都是沉重的考验。

据中国疾控中心统计,国内现存的HIV感染者和艾滋病患者超过132万。《中国青年生殖健康蓝皮书》披露的数据也显示,仅2023年,中国15-24岁青年学生新增病例多达3010例。

很多人将HIV感染者和艾滋病混为一谈,实际上,HIV感染者指人体感染了病毒但尚未发病的阶段;艾滋病则是指HIV感染的终末期,免疫系统已经严重受损。两者在症状和传染性上有明显差异,感染HIV可以通过及时治疗延缓病程,但如果未及时治疗发展成艾滋病,可能会因为各种并发症而死亡。

在感染HIV的青年群体中,通过男男性行为感染病毒的比例显著上升,从2010年的58%逐步攀升至82%。而男男性行为之所以成为HIV传播的高危途径,源于其中的一些高风险行为,比如网约性伴侣、多位性伴侣以及安全套使用率低等等。

来自湖南的安下是个男生,他喜欢的也是男生。从意识到自己性取向之后,他便陷入了 “恐艾”的泥沼。21岁那年,他遇到了第一任男友小可,在一次检测中,小可被查出感染了HIV。尽管内心挣扎,安下依然选择陪伴在他身边,直到对方提出分手。四年后,安下与另一个男生小陌相恋,这次,对方从一开始就隐瞒了曾感染过HIV 的事实……

如今,安下已经走出这两段感情,他向我们投来了这篇文章,分享自己的真实经历,给每一位成年人敲响警钟:在伴侣间的亲密行为里,性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他还告诉我们,偏见和歧视无法让病毒消失,只会让其在暗处蔓延。

“恐艾”的我,发现男友感染了HIV

很早以前,我就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对同性更有兴趣。看影视剧时,帅气的男主角更能吸引我。走在街上,我的视线也常常不受控制地落到男生身上。

但我并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所谓的“喜欢”。

大一时,我短暂地谈过一个女朋友,这段感情仅仅维持一个月,便在争吵中结束了。我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男生的生理冲动比对女生来得强烈。

当我终于正视内心,网络成了我触碰同类圈子的唯一窗口。渐渐地,我发现这个圈子无法挣脱的一个话题,便是高发的艾滋病几率。许多人在Gay吧发帖,其中不乏HIV感染者对抗病毒的经历。那些文字里,满是患病后的绝望、被家人发现后的懊悔,还有服药后副作用的痛苦。评论区里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谩骂。

我了解得越深入,越是感到恐惧,仿佛已经一只脚踏入了艾滋病的深渊。

图源《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另一边,内心的好奇和懵懂让我通过小视频汲取零碎的性知识,压抑已久的欲望迅速膨胀、翻涌,急切地寻找释放的出口。不知是怎样的勇气和冲动,我开始在社交软件上约陌生人。我依然恐惧感染艾滋病毒的可能性,但恐惧之上,是欲望的牵引,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我和小可相识。加了微信后,我惊讶地发现他竟是我的校友,刚毕业一年,在培训机构当美术老师。

我们越聊越投机,决定在学校门口见面。小可打扮精致,眼睛明亮有神。我对他产生了好感,隐约感觉冥冥之中我们有某种缘分。

我们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此后,我们每周都会见面,即使手头拮据,也总能制造些小浪漫:我陪他去教小朋友画画,看他认真上课的样子,既严肃又可爱;我们一起尝试新奇的雀斑妆,玩得不亦乐乎。我们就像普通情侣那样甜蜜。

安下穿着小可送的衣服一起出去玩

我们有过不少亲密接触,恋爱的甜蜜让我对艾滋病的恐惧有所减轻,但心中出于对这份感情的重视,以及对彼此负责的态度,还是想在发生关系前做个检测。

血液和试剂混合,缓缓向试纸的T区和C区爬去。等待的15分钟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脑海中不断浮现最坏的结果。终于,红色渐渐褪去,C区出现淡红色横杠,T区毫无颜色,我大概率是健康的,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这时,使用唾液检测的小可神色凝重,他焦急地说:“我有两条杠!”

我问他之前是否有过不适,他回忆起曾经有一段时间像得了感冒,吃药打针都没见效,后来却自愈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这与HIV感染初期症状很相似——发热、淋巴结肿大、皮疹,感染早期可能出现类似流感症状。小可交往过的人不在少数,他自己也不清楚传染源究竟是谁。

“再买个血液检测试试”,我心中依然存有一丝侥幸。

新的检测结果残酷地摆在眼前,试纸上的两条杠格外刺眼。

我恐惧的是病毒,而不是他

回想起和小可的种种亲密行为,我特别害怕,担心自己在不经意间感染了HIV。

虽说我的检测结果为阴性,可处于感染HIV的窗口期时,试纸很难检测出来。(“窗口期”指人体感染HIV病毒后,病毒或抗原能够被检测到,但由于免疫系统尚未产生足够抗体,抗体检测可能呈阴性或不确定的急性期。这个阶段通常持续几周到三个月不等。)

但我心里明白,我恐惧的是病毒,而非小可这个人。即便小可曾提过一次分手,我也从未有过离开他的念头。

在他血检后,我们约好一起去他家见面。到了他家楼下,得知他爸爸在家,我怎么也不敢上去。小可劝了我很久,我依然犹豫不决。在争吵中,他一气之下删了我的微信。

尽管他的家人没有说什么,我还是害怕面对他们的异样目光。和小可相比,我显得如此懦弱。我不甘心这段感情就这样结束,主动加回了他的微信,决定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治疗流程。

两个星期后,我陪他去医院拿药。那天,天空中乌云密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小可办理好手续后,按照指示很快就拿到了药。他的神情平静,像是来取普通的感冒药。我知道,他内心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陪小可拿药的那天,在医院门口还看到了两把彩虹伞

小可的免疫力不断下降,腰间冒出密密麻麻的疱疹,又疼又痒。比起身体的疼痛,他似乎更在意疱疹破坏了他原本光洁的皮肤。

开始服用抗HIV药物后,他回复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后来才知道,他被药物副作用折磨得苦不堪言,常常一坐下就想睡觉,脑袋像被浆糊填满,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坚持不下去了,却又不想把负能量传递给我。

小可服药后出现的副作用

看着他被痛苦吞噬,我只能不断鼓励他,生怕他出事。那一阵,我的身体频频亮起红灯,舌头生疮,腹泻严重,我担忧自己是否也感染了HIV,整天被恐惧和焦虑缠绕。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可腰间的疱疹逐渐结痂,药物副作用也稍有缓解。6月底,我来到他家。此时小可身上看不出太多病态。我忍不住吻了他一下,而他却躲闪着,不愿意让我亲。

我鼓起勇气说:“唾液不会传染的。”话虽如此,我的内心还是有点害怕。但我再次吻了上去,这次小可没有再躲避,只是紧闭着嘴唇。

然而,两天后,小可正式提出分手。他说自己不想再拖累我。他承诺自己不会轻生,而我也答应了他的分手请求,鼓励他好好活下去。

分手后,“我已经感染HIV了”和“没有正式检测前无法确定”这两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拉扯。在煎熬中,我鼓起勇气去找艾滋病志愿者进行检测。试纸上清晰的一条杠——阴性!我激动得差点落泪。志愿者在试纸上写下日期,意味着这段漫长而痛苦的时光终于画上了句号。

安下寻找志愿者检测

而小可辞去了工作,专心养病。他的父母终于知晓了他的病情。他父亲黝黑壮实,平日里看起来很凶,得知儿子病情后哭得特别伤心。小可不敢面对父亲的眼泪,也不想在父母面前展示脆弱,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没哭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能咬牙挺住。

我们后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一起看电影,也共进晚餐。

10月底,我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也装载着我和小可之间注定南辕北辙的遗憾。

在这个圈子里,

相伴一生的人少之又少

和小可分手的第二年,我偶然看到一则新闻:“《柳叶刀》正式发布:世界上第2例HIV治愈确认”。

我立刻转发给小可,他回复:“无所谓,活到50就行。”我问他,“活得久一点不好吗?”他回了两个字:“不好。”

我们很久没有再联系。有次我刷朋友圈时,看到他发了一条跑步的动态,曾经的小可非常抵触运动,现在却积极改变,重新拥抱生活。

我想,他应该不会只活到50岁了。

那时的我,独自在上海漂泊,身处欲望与理性之间的激烈拉锯,反复卸载又安装同性交友软件,经历了两段短暂的感情,如昙花一现。

图源电影《蓝宇》

在这个圈子里,能相伴一生的人少之又少。每个人都像待价而沽的商品,给自己贴上各种标签,相貌成了衡量对方的重要标准。大部分男同性恋者模糊了“性”与“爱”的界限,在没有深入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凭冲动发生性行为,以此发展成一段新的关系,随之而来的却是不断的矛盾和冲突。

两年后,我离开上海去了深圳,试图做出一些改变,退掉了许多圈子里的群聊,只留下一个读书群。

在读书群的线下聚会上,我认识了小陌。我一眼便注意到了他,高高瘦瘦,背着单肩包,穿着白短袖和黑裤子,在几乎全是陌生人的场合里,显得有些高冷。

为了方便AA制付款,我们拉了一个小群。平时略显拘谨的小陌,在群里每天分享着自己的日常。我每次看到他的消息都会积极回应,几天后,我主动加了他微信,聊得很投机,于是又见了一面。

见面时,我不小心摔跤,他会很快扶住我,车辆从我身旁经过,他也会提醒我小心看路……现在想想,这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会被当时的我无限美化。

有一次,小陌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并反问他。他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你喜欢我,我就喜欢你”。

我隐约感觉到,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即便如此,这段关系确定了下来。

我向小陌坦白了我的第一任是HIV感染者。他问我,如果他也是感染者,我会怎么做?我告诉他,我不会选择分手,但如果他隐瞒了我,我绝对无法接受。

我默默安慰自己,他应该没有感染HIV,毕竟他还问过我:“你的牙龈没有出血吧?”

韩剧《大都市爱情法》,近几年日韩剧频繁出现同性题材

为了安全起见,我提出去做HIV检测。检测前的一天,小陌来找我。我去地铁站接他时,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我小心翼翼地尝试和他聊天,他偶尔回复几句。

到家后,他告诉我自己患有抑郁症,极度害怕被人抛弃。我抱着他不断轻声安慰,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原定的HIV检测也因此搁置了。

第二天,我翻找箱子里的HIV试纸,小陌突然又问:“如果我有怎么办?”

这时,我找到了试纸。

“我有。”

经过几秒钟沉默后,小陌说出了真相。我愣在原地,蹲在沙发边望着他。

小陌瘫坐在沙发里,他告诉我,如果自己没有说,试纸可能也不会检测出来。因为他已经服药两年多,体内的病毒载量很低。前任通过血液将病毒传给了他,从那以后,他的生活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相爱重要,健康更重要

小陌不仅对我隐瞒了病情,也隐瞒了他之前的性伴侣。大众刻板印象里将HIV感染与私生活混乱划等号,导致HIV感染者常常遭受歧视。在社交软件上,我时常能看到有人在个性签名里写下:

“有病勿扰”。

或许对小陌而言,隐瞒病情成了他试图融入“正常生活”的唯一方式,而这也在我们之间埋下了矛盾的种子。

小陌的隐瞒,触碰了我的底线,但出于对他的感情,我还是选择了妥协,“只要不发生性行为,我们可以继续。”小陌对此却难以接受,我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电影《平常的心》,上世纪八十年代艾滋被称为“同志病”,主人公发起了男同健康危机组织,呼吁社会公众给予重视。

在我看来,我们之间的感情超越了“性”,他却觉得性的重要度超过感情。也许他觉得我不愿为了这段感情做妥协。但我认为,尽可能降低传染HIV的可能性最重要。

小陌直直地望着前方,坚定做出了分手的决定。那时已是凌晨时分,想到他还有抑郁症,我怕他会想不开。我急忙拉着他的手,恳求他不要离开。

我们僵持了许久。最后,小陌坚持要睡沙发上,才同意留下。

关了灯,他躺在狭窄的单人沙发里,周围安静得可怕。而我焦虑地躺在床上,不断翻看着屏幕上关于HIV感染者服药后病毒载量的资料。

一条关键信息进入我的视线:当HIV感染者接受抗病毒治疗后,体内病毒载量连续6个月以上被持续抑制到检测不出时,即“U=U”时,通过性行为传播病毒的风险几乎为零。

第二天清晨,小陌给我发消息,说他可以一直等到我接受性行为的那天。我怀着侥幸和疑惑,问他是否已经达到“U=U”的状态?没想到他居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U=U,图片源于网络

某一天,我意外拨错了电话,打给了小陌。

电话那头,小陌的声音有些虚弱。交谈中,我得知他最近状态极差,当天还去了趟医院。他又问了我两遍是否想他,我都回答没有。小陌最终挂断了电话。

虽然和小陌相处时,我们每次都做好了安全措施,但他隐瞒病情的事,始终让我心里悬着一块石头,忐忑不安。

我决定再次去做检测,结果显示阴性。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主动进行一次病毒检测,不论身边是否有交往的对象。我渐渐明白,自己恐惧的不是艾滋病本身,也不是HIV感染者,而是曾经放纵的自己。

我偶尔会想,如果他们没有感染HIV,这两段感情是否能够长久?

答案大概是否定的,病毒不是这两段感情结束的唯一理由。欲望所带来的感情,终究会随着荷尔蒙的消退而散去。

值得庆幸的是,HIV不再是不治之症,可以通过药物控制病情。如果情侣之间的某一方感染上HIV,只要积极接受治疗,控制好病毒载量,并做好日常防护,也能够有效避免感染对方。

在社交软件上,现在也能看到有些人公开标注“U=U”或糖果图标,表明他们选择正视自己的身份,勇敢地面对生活。

如今,经历了两任感染HIV的伴侣,我从“恐艾”到渐渐可以抛开恐惧和偏见,坦然面对HIV患者。因为我知道,作为性少数群体,他们和我一样都有颗炽热的心,有同样的痛苦和对爱的渴望。在内心深处,我仍然渴望遇见一个真正合适且值得我去爱的人……

*除特殊标注外,其他图片由作者提供。

为保护隐私,稿件出场人物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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