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宝元年间,夏日的骄阳高悬于天际,炙烤着竟陵大地。竟陵知县万义成刚查勘完一桩棘手的公案,拖着疲惫的身躯,打道回府。行至竟陵以北的古甑堤边,燥热的微风拂过,带着几分尘土的气息,万义成顿感一阵困意袭来,眼皮愈发沉重。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际,忽然一阵旋风呼啸而过,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仿佛夹杂着隐隐哭声。万义成恍惚间,只见面前缓缓出现一个女子。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身姿婀娜,一袭月白色的罗裙随风飘动,宛如仙子下凡。她面容绝美,肌肤胜雪,双眸恰似一泓清泉,透着灵动与哀愁。
女子轻移莲步,走到万义成跟前,“扑通”一声跪地,悲呼道:“老爷,冤枉啊……”那声音婉转凄切,听得万义成心中一紧。他赶忙问道:“姑娘,有何冤情快快讲来,本县定替你做主!”然而,连问数声,女子却只是低头啜泣,迟迟不语。万义成心中焦急,又连声催促。
终于,女子缓缓抬起头,万义成定睛一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女子七窍流血,殷红的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口中还衔着几缕青草,原本绝美的面容此刻变得恐怖狰狞,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怨恨。万义成猛地惊醒,才发觉原来是一场南柯一梦。他心跳如鼓,回想起梦中女子的惨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忙命停轿,走下轿子,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苍茫。远处,古甑堤在烈日下显得孤寂而沧桑,堤边衰草连天,随风摇曳。离路不远处,一座废弃的砖窑静静矗立,窑身破败,砖石剥落,荒草丛生,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岁月。万义成略一沉思,直觉告诉他,这砖窑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便带着衙役们朝着砖窑走去。
一踏入窑内,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众人纷纷捂住口鼻。窑内昏暗阴森,砖石瓦砾散落一地,砖缝间杂草肆意生长,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万义成目光敏锐,一眼便瞧见一处砖堆十分可疑,那砖堆的形状与周围格格不入,像是匆忙堆砌而成。他忙命衙役们将砖堆扒开,随着一块块砖石被挪开,一具腐烂的尸体渐渐露了出来。尸体已然腐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从骨架的形体成色判断,应是个女子,且至少已死去半年之久。
万义成心中一凛,回想起刚才梦中女子喊冤的情景,暗自思忖:此尸骨想必就是那被害的女子,冤魂不散,才托梦于我,拦轿喊冤。他深知此事重大,不敢耽搁,回到衙门,恰好荆州知府陈大人前来竟陵巡查。万义成不敢隐瞒案情,赶忙将破窑中发现腐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知府大人禀报。
巧的是,陈大人此前曾接到一桩案子:江陵有个丁员外,其女儿因与家中赌气离家出走,据说是投奔竟陵的姑姑家。丁员外差人到竟陵姑姑家询问,姑姑却称并未见过侄女。丁员外又派人四处寻找,却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丁员外心急如焚,认定女儿定是遭人谋害,无奈之下,只得前往知府衙门报案。陈大人此番正是为此事而来。如今万知县在破窑发现女子尸骨,说不定这尸骨便是丁员外的女儿。
知府大人脸色凝重,当即限定万义成在一月之内务必抓住凶手,否则,将予以革职查办。万义成领命,心中却犯了难。这案子毫无头绪,没有任何线索,想要侦破,谈何容易!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梦中的情形,口中喃喃念道:“一个女子,口含青草,大喊申冤……”突然,他双眼一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那杀人凶手名叫‘含青’?”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万义成忙将齐都头唤至跟前,严肃交待道:“古甑堤发生的那起杀人案,凶犯名叫‘含青’,限你在二十日内务必将凶犯捉拿归案。若二十日内交不出人犯,本官被革职查办之前,先取你脑袋,明白吗?”齐都头领命,心中虽觉此事蹊跷,但知县大人有令,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二十天的期限转瞬即至,可捉拿人犯“含青”的事却毫无进展。齐都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衙门里来回踱步。他心中暗自思忖:说不定世上根本就没有“含青”这个人,定是老爷被知府大人逼急了,才依葫芦画瓢,来逼我们这些当差的。也罢,横竖是个死,杀人不过头点地,挨刀也就碗口大个疤。我齐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上路之前,好歹做个饱死鬼。
横竖查不到凶犯,齐都头索性不再查了,决定先去打几斤酒肉,好好痛饮一番,暂且忘却这烦心事。他拿了几钱银子,来到集市。集市上人头攒动,喧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齐都头先来到肉案前,只见那割肉的汉子约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魁梧壮实,一看就是个卖肉的老手。齐都头将银子往案上一扔,大声说道:“割三斤肉!”
那汉子眼疾手快,“嗖”地一刀下去,一块肉便被利落地割下,随手扔给齐都头。齐都头将肉掂了掂,皱着眉头问:“你连称也没称,这有三斤吗?”汉子满脸自信,拍着胸脯道:“我韩青割肉不用称,一刀准!”齐都头闻言,心中猛地一惊,瞪大了眼睛,马上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汉子爽朗一笑,大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韩名青的便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齐都头惊喜交加,大声喝道:“本都头找的就是你这个‘含青’!眼下有桩公案和你有关,随本都头到衙门里走一遭!”韩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满脸茫然,但都头大人发了话,他哪敢不从?只得将肉案的事托付给旁边的一个同伙照看,乖乖随齐都头去了。
万义成听闻已将人犯韩青捉拿归案,大喜过望,连忙升堂。公堂上,万义成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大胆韩青,速将你杀人害命的事如实招来!”韩青一脸无辜,并不惊慌,朗声问道:“大人,在下一向安分守己,大人说在下杀人,从何说起?”万义成目光如炬,冷冷道:“你把人杀死,将尸首藏在古甑堤附近的一座废砖窑内,还想抵赖?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供的。来人,大刑伺候!”
衙役们迅速将刑具拿了出来,对韩青施刑。韩青被打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却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招认。万义成事先没有确凿证据,这下也感到无计可施,只得先将韩青押入牢内。
当晚,万义成独坐书房,思考着明日如何继续审案,却怎么也想不出可行之法。他心烦意乱,在椅子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间,似睡非睡。突然,那天在古甑堤梦见的那个女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女子面容哀伤,轻声说道:“小女子知道没有凭据那厮会百般抵赖,特赶来帮大人审案。那凭据就埋在他家后院的一棵李子树下……”万义成一个恍惚,猛地醒来,才发现又是一场梦。但他回想起梦中的情形,心中顿时有了底。
第二天一早,万义成命齐都头押着韩青来到他家。一进后院,果然有棵李子树,枝叶繁茂。万义成命人从树边挖下去,众人挥锹铲土,不一会儿,便挖出一个油布包来。万义成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赫然出现一对玉镯和一块玉佩,玉镯温润剔透,玉佩雕刻精美,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万义成手持玉镯和玉佩,神色威严,对韩青喝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韩青一见,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喊道:“小人有罪,小人愿招……”
原来,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韩青到乡下讨账回来,月色如水,洒在乡间小道上。半路上,他遇见一个姑娘,那姑娘孤身一人,神色慌张。韩青中年丧妻,见那姑娘正值妙龄,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邪念。他假借问路,慢慢靠近姑娘,趁其不备,突然一把抱住姑娘,将她挟持到附近的废窑中。姑娘拼命挣扎反抗,怎奈韩青身为屠户,力大如牛,很快就将姑娘按倒在砖石瓦砾之中,肆意妄为。
事后,姑娘哭哭啼啼,扬言要将此事报官。韩青听了,心中害怕,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恶向胆边生,双手狠狠掐住姑娘的脖子。姑娘拼命挣扎,双脚乱蹬,可最终还是没了气息。韩青将姑娘掐死后,贪婪地卸下她身上的玉镯和玉佩,然后用砖石瓦砾将尸首盖住,匆匆逃离现场。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韩青以为此事已无人知晓,不会再有事了。哪知天理昭彰,疏而不漏,最终还是自己报出姓名,让万知县破了这起奸杀案。
随后几天,丁员外被叫来辨认遗物。丁员外一见到镯子和玉佩,顿时老泪纵横,放声大哭道:“这正是小女贴身之物……”批斩文书很快下来,官府将韩青开刀问斩,并把那颗人头带到丁姑娘的坟头进行祭奠。万县令梦破“含青”案的故事,也在这一带口口相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警示着世人,莫要心存恶念,否则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