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胡令与汉人民族危机
公元350年二月,中国北方大地的雪还没有消融,被冬末寒风裹挟的中原依然瑟瑟发抖,突然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漫漫长空,一位将士手捧将令在邺城城头急呼:
“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
大意是所有汉民,凡是杀一个胡人的,都可凭人头加官晋爵。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屠胡令,发布这道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后赵汉人大将冉闵。
此令一出,城内所有汉民,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根本无需组织,自觉的拿起武器刀枪与胡人拼命。
当时的胡人主要是指后赵统治民族羯族,随着灭胡令的颁布,一场血腥的屠戮就此开始:
仅仅在一天之内,有数万羯人被杀死。冉闵更是带头诛杀,不论贵贱、男女、老少一律杀头,很快,灭胡令被传达到中原各州郡,各地汉人百姓无不奋起。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羯族死亡者高达二十余万,由于局面失控,很多外表长得高鼻多须,与羯族相似的人也被滥杀,他们的尸体在城外都被野犬豺狼啃食。
此后,在冉闵的命令下,包括羯、氐、羌等两百多万胡人被驱逐至陇西、塞外等,有的甚至被赶到中亚。
在这场民族大仇杀中,胡羯族人遭受灭顶之灾,所剩无几,几乎绝种,从此再无力恢复,最后消散在民族历史大融合中。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场空前的民族灭绝?冉闵又为什么发布无差别杀伤的灭胡令呢?
说起冉闵的屠胡令,就不得不提到统治北方地区的后赵羯族政权。
关于羯族的起源,普遍认为是中亚康居人,外表具有白种人的特征,高鼻梁深眼目多胡须。
羯族本来在中亚过着安逸的游牧生活,但匈奴的崛起打乱了羯族平静的生活节奏。
秦代以来,匈奴人强盛起来,迅速成为统一蒙古高原的游牧帝国,积极四处扩张。
西域及附近中亚地区均成为匈奴势力范围,羯族人就是在此时被匈奴人征服,沦为奴隶。
两汉以后,羯族随匈奴东来,从蒙古草原南迁至上党武乡一带,开始接触更多的汉人文化。
到了魏晋时期,中原战火频仍,军阀混战不断,北方汉人人口锐减,同时随着政府对边疆掌控力度的减弱,北方胡人大举内迁,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游牧民族都是在这一时期迁入汉地。
不过羯族人长期生活贫困,部族羸弱,只能给汉人打工或充当奴仆,作着最低微的工作为生。
从290年至306年左右,西晋爆发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皇族内乱——八王之乱。
在这场战争烈度空前的内乱中,数十万汉人军民因此丧生,这也导致政府运转几乎彻底瘫痪。
与此同时,胡人对内地早已垂涎三尺,眼见西晋羸弱,纷纷加入到抢夺中原政权的战争中来,311年,匈奴人攻破晋都洛阳,西晋近乎垮台,是为永嘉之乱。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各胡人争相登场,只为在中原大地分一杯羹,就在此时,羯族诞生了一位雄才首领石勒。
石勒本是匈奴赵汉政权的大将,但经过数十年的政治斗争和战争,实力迅速壮大,逐渐取代匈奴,成为中原的主宰,并于319年称帝建立后赵政权。
可以说,石勒从奴隶到皇帝,是一个质的转变,也验证了陈胜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不仅是对石勒而言,对于三百万羯族民众也是如此。
石勒称帝后把山西老家的羯族百姓全部搬迁到内地,石勒在位期间提倡经学,劝课农桑,算得上一代雄主。
但法政严苛,实行“胡汉分治”,羯人彻底“翻身农奴把歌唱”,称羯人为国人,纵容羯人欺压异族尤其是汉民。
当然,石勒为了维护统治,还是给予汉人一定的生存空间,但“胡汉”民族歧视政策却为汉人日后的悲剧埋下伏笔。
333年,石勒病死,他的侄子石虎发动政变夺取帝位。石虎无其叔的雄略,残暴程度却超出石勒几个量级。
石虎在位期间,脑筋里只有三件事:淫欲、杀戮、享乐,而这三件事几乎全部针对汉人。
在淫欲方面,石虎下令全国十三至二十岁的女子,无论是否婚配,一律随时做好入宫选秀的准备。
很多地方官吏为溜须拍马,主动在民间搜罗美色,无论是平民还是地主家庭,只要生得貌美,都会遭到威逼利诱,一时间,妇女被劫掠杀死或自杀不计其数。
但即便如此,这部分人相较于其他人算是幸运的。
在杀戮这件事上,石虎就是一个连正常伦理思维都没有的疯子,他在每攻下一座城池都要进行屠城,十几万汉人百姓惨死在其屠刀下。
不仅如此,汉人甚至可以成为食材,也就是民间传闻的“两脚羊”,要么边吃边杀,要么扔到煮沸的大锅里活活烫死。
在享乐方面,石虎贯彻“贵羯轻汉”思想,视人命为草芥,为在邺城筑华林苑,征发汉人男女16万,营造洛阳、长安二宫,驱使汉丁40万,修林苑甲兵,驱使百姓近70万。
高强度的劳役、频繁的战乱和瘟疫造成汉民大量死亡,一时间赤地千里,虎狼野兽成群繁殖,从长安到洛阳再到邺城,沿途树上尽是挂满上吊自杀的人。
要知道即便是诸侯割据的东汉末年,北方汉人人口尚有四千万,可到了后赵末期,汉人人口锐减至四百万,残留的汉人为免于屠杀只能筑堡自卫,其余多逃往关中、东晋甚至辽东。
与此同时,迁居中原的胡人高达五六百万之多,汉人几乎到了灭族的边缘,虽然后赵统治仅30年,但却是烧杀抢掠的30年、人间炼狱的30年。
正如史料记载: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满城白骨尽灾黔,人较犬羊十倍廉!”
然而所谓物极必反,压迫越厉害,反抗就越厉害,羯族统治日久,内部统治集团为争夺权力陷入分裂。
冉闵作为后赵实力派人物,正是利用此机会发屠胡令,反手将羯人杀到灭族。
如此看,冉闵完全称得上是拯救汉人危机于水火的民族英雄,那么这么伟大的人,正史并未留下太多赞颂笔墨。
历史上真正的冉闵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还得从其成长经历说起。
冉闵:从后赵得力悍将到背刺主公
冉闵出生年月不详,其家庭为军人世家,其先祖曾任汉朝黎阳骑都督,历代后世担任牙门将(担任指挥防御任务)。
冉闵的父亲冉良被石虎收为义子,改名为石瞻。石瞻作战十分勇猛,在混乱不堪的中原,为后赵政权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
冉闵(当时叫石闵,反赵以后把姓改回来)在家庭文化和战争环境的影响下,从小养成了果断敏锐、聪明机敏的性格,石虎非常喜欢他,据史料记载,冉闵被当做石虎的亲子孙看待。
等到冉闵成年后,身高八尺,骁勇善战,腹有良谋,在与慕容鲜卑、司马氏东晋争夺地盘战争。
尤其是东晋,冉闵在攻打荆州、扬州时多次重创晋军,数以万计的晋军士兵死在其刀下。
可以说,冉闵在这一时期是铁杆的羯族石家政权的忠实亲信,冉闵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石家的一份子。
同时在多年的征战讨伐中,冉闵的实力不断壮大,到349年石虎去世,太子石世继位时,冉闵已是元勋老将,再加上杀伐果断,胡人、汉人将领无不畏惧。
石世继位后,朝政由刘太后与丞相张豺掌控,冉闵对此十分不满,遂与石世之兄彭城王石遵以及一众亲信将领联合发动政变,杀死张豺,软禁太后,废黜石世。
当然,冉闵之所以帮助石遵夺位,是以被许诺为太子为交换条件的,毕竟冉闵这个时候姓石。
石遵为帝后,封冉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佐朝政。石遵的政变引发各地石姓亲贵和地方诸侯的不满,于是纷纷兴兵讨伐。
冉闵二话不说,带领军队平叛,对反抗势力疯狂扑杀,在冉闵看来,眼下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给自己将来接班铺路。
但很显然,冉闵还是有点单纯了,石遵没有兑现诺言,反而立自己的侄子石衍为太子,石遵的这一做法让冉闵大失所望。
原来数十年来的肝脑涂地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己从来没有被石家当成真正的家人,冉闵感到自己遭遇极大的背叛。
但此时的他仍然掌控朝政,是真正意义上的政府一把手,所以这个时候尚能克制。
不过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都劝石遵剥夺冉闵的兵权,因此双方矛盾和猜忌不断加深。
349年十一月,石遵及其党羽意图发动政变杀死冉闵,但不幸消息走漏,冉闵抢先一步行动,杀死石遵,连同郑太后、张皇后、太子石衍、孟准、王鸾等全部杀害。
冉闵与石遵的火并瞬间引爆后赵政权内各派系势力的矛盾,羯族、氐族等胡人势力开始兴兵讨伐冉闵,冉闵亦发起反击。
在这场激烈的斗争博弈中,冉闵占据上风,此后冉闵秉持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风格,将所有反对者全部杀死。这其中绝大多数是胡人将领,一时间后赵都城襄国(河北邢台)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经历这一系列反对自己的事件后,冉闵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羯族权贵彻底抛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们彻底清除,减轻自己的权力负担。
为此,冉闵下令“六夷”中但凡敢动用兵器者,一律斩杀。一时间胡人上至权贵下至百姓,越墙而出,逃亡者不可胜数,被斩杀者不计其数。
由此可以看出,在冉闵下达屠胡令前,行动就已经开始了,当然,冉闵这么做的初衷绝不是什么民族大义,而是手中权力。
冉闵,真正的政治投机者
公元350年,冉闵登基为帝,建国号大魏,史称冉魏,正式恢复自己的冉姓。
之后立其子冉智为皇太子,同时册封为“大单于”,并用一千名胡人士兵充当私人卫队。
是的,这位自诩民族斗士的冉闵在政治方面尽显投机主义者本质,所谓的屠胡令更大程度上是借助民族矛盾与情绪为自己扫清权力障碍。
冉闵在夺取权力后为自己的儿子选择了胡人的至高封号,还选择胡人士兵作为亲兵护卫。
可见在冉闵的内心深处,对胡人武士集团的信任程度远高于汉人士大夫,光禄大夫韦謏上疏言辞激切,冉闵阅后大怒,诛杀其全家。
但即便冉闵再如何包装,不管是慕容氏前燕政权、李氏氐族集团,甚至东晋政权都洞若观火,比如:
冉闵在立国之初与东晋通信,但未获理睬,慕容家族、石氏残余家族均南下攻打冉魏,冉闵挥舞屠刀,对一切反抗者进行屠戮。
然而冉闵的强硬手段使得北方地区的胡汉矛盾进一步激化,史料记载:
“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有二三。”
但冉闵终究孤军奋战,很难同时抵挡各胡人武装的进攻,逐渐落入下风。
352年四月,前燕慕容氏率军南下冀州,冉闵与之会战,大胜数次后,被慕容恪用计引诱至开阔地带伏击,最后被前燕军三面围攻,兵败被擒杀,冉魏元气大伤。
同时,随着饥荒、疫病的袭扰,冉魏人口锐减,农业生产陷于停顿,最终走向灭亡,至此一代乱世枭雄走向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