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块石板,与大伙一起躺在人行道上,尽职尽责地履行我们的责任。
我本来是应该沉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的身体松动,弹了起来,躺在路中间。
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经过,有人步行,有人骑车,单车、电动车、三轮车车都有。
有些人从我旁边绕过去,有些人没看见我,直接从我身上碾压过去,徒留“咣当”一声。
我一点都不疼痛,我是石头,天生没有痛感。但是每一次有人撞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一阵颠簸,一阵昏眩。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
我眼巴巴看着我原来的地方变成一个小坑,露出底部的砂砾。我等着,等待有一天被人填补回去,这样我就可以安安静静地沉睡。
有一天,一男一女牵着手从远处走来。男人看到了我,提醒女人小心脚下,然后手牵着手,从我头顶跨过去。
我们石头没什么屈辱感,天生就是被人践踏的。
又一个人来了,他一路走一路玩着手机,完全没有看路。走着走着,那人一脚踢到我的身体,一个踉跄,他差点扑倒在地。回头狠狠地瞪我一眼,还气不过,又回来踹我一脚,转身就走。
我不停地大喊:“再踢一脚,再踢一脚,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位置。”
可是那哥们听不到我说话,我白喊了。我多么期待有人把我放回原来的位置,这样我就可以沉睡了。
没多久,又有几人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一路走,一路左右张望,眼里只有风景。后面的是一对爷爷奶奶,身体伛偻,头发花白。
爷爷走得快,超越女孩,一直往前走。奶奶没一会也超越了女孩,走到我身边时,她低头看到我,突然踢我一脚。我以为她跟之前的男人一样,看我不顺眼,没想到奶奶更狠,一连踢了我好几脚。后来我才知道,奶奶是想将我踢到边上去。可是奶奶力气不够,踢了很多脚,才把我踢到路边,然后又匆匆地走了,去追那位爷爷。
爷爷也是奇怪,他为什么不牵着奶奶,自顾往前走。
人生真是没意思,男人和女人年轻时手牵着手,卿卿我我,到了晚年,走在路上却像陌生人一样。
后面的那个女孩看到奶奶的动作,放慢了脚步,直到奶奶将我踢到路边,又看着奶奶远去,再低头盯着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但她的眼神有着异样的光芒,好像有钦佩,好像有惭愧。也许下一次,她看到有障碍物,也会像奶奶一样做吧。
我是障碍物?没错,我就是,从我离开原来的地方,突出路面,我就是阻碍交通的存在。
奶奶把我踢到路边,路边也是在路上呀,我仍然没有摆脱原来的命运。
几天后,一个清洁工将我拎走,过了一段时间,又将我丢在一个角落里。真好,我的世界安静了。
我正准备陷入沉睡,一个男人骑着一辆共享单车过来。
“吱”一声,男人落地,锁车,把共享单车随便一放就离开。
“嘭”一声,共享单车倒地,男人回头看一眼,无动于衷,转头离去。
“嘿,老弟,你压到我了。”我想沉睡,却睡不着。
“啊?老兄,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共享单车抱歉地说。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集中停放的崭新的共享单车,又看看压在我身上的老弟,估计经历过不少风霜雨打,车身已经半旧。
我不能动,它不能动,我俩就这样僵持着。
一天下来,人来人往,有人骑着崭新的共享单车离开,有人骑着崭新的共享单车来到集中停放处,对角落处压在我身上的这位老弟漠不关心。
日复一日,老弟越发精神萎靡。房子不住容易塌,车子不用容易损,老弟身上的锈迹更明显,路人更加看不上它,也不乐意来扶它一把。
想到当时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奶奶当时好心将我踢到路边,我不怨她没将我放回原位。她不是专业的修路工,放回原位,我又能如何,估计不久又被颠出来,重复颠簸的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来了一辆车,下来一个人,将压在我身上的老弟拎起来,一个用力,就将老弟抛上露天的车厢里,随后匆匆离去。
我惆怅呀,好好一辆共享单车,还没达到它的最大价值,就因为停放不规范,管理不到位,生生地变成废物。
它还能回炉再造吗?我不知道。
我的世界终于没有干扰,想着想着,沉沉睡去。